醫生的話是不是安慰,自己會不會就這麽全身癱瘓,臥床一生,那大漢臨死的反擊重重打在頭上,頭頸可是要害,那些年多少因為這個癱瘓甚至植物人的。


    沒多久郎中已經被請了進來,看著五十多歲,文士打扮,姿容清臒,白須飄揚,倒是極佳的扮相,隻不過滿臉焦躁和不耐煩破壞了這仙風道骨。


    “幾位,薑某已經兩日不在醫館了,這要耽誤多少生意!你們還要留薑某到幾時?就算不為生意想,也得為其他看病的人想想......”


    這薑郎中進來後沒看朱達,而是直接抱怨,情緒頗為激動,朱達父母對郎中的抱怨有些手足無措,向伯表情已經沉了下來,秦秀才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對方,他的臉上好似能刮下層霜來,秦川冷冷說道:“薑先生,診金我們是照三倍給的,留你在這些日子也不是白留,你這麽說話,是想和秦某結怨嗎?”


    秦秀才直接言語威脅,那薑郎中禁不住一愣,沒想到會被病家如此對待,他是知道秦川身份的,知道除了秀才身份之外的能量,反應過來之後怒氣全消,臉色都跟著白了。


    “秦先生,不是老朽推脫,是這位小......公子的確沒什麽大礙了,隻不過暈了幾天,內外都損了元氣,需要慢慢修補,好吃好藥調養十幾天就好了,老朽留在這邊也......”


    薑郎中苦著臉解釋了兩句,看到秦秀才越來越冷的臉色,還是悻悻然的停下了。


    此刻的朱達光是睜著眼保持清醒就已經耗盡全力,他唯恐落下一個字,無論結果好壞,怎麽也要做到心裏有數。


    聽到郎中的結論,看這薑郎中的表情語調,怎麽也不像作假的樣子,惶恐無比的朱達瞬時間放鬆下來,這一放鬆立刻是疲倦酸痛湧上,眼皮撐不住,清醒的意識變得模糊,臨睡前還聽到父母的驚唿。


    這次倒是沒有那亦真亦幻的夢境,睡得很踏實,等醒來的時候,朱達能感覺到身上不適明顯減輕,這讓他的惶恐去了不少,頭頸活動的範圍大了不少,感覺四肢也能動,隻是沒有力氣支持,還有就是深深的饑餓感。


    朱達睜眼後先看到的是父母雙親,母親雙眼紅腫,明顯是哭了很久,父親眼圈也是通紅,兩個人都是神色憔悴,頗為疲憊的樣子。


    “小達,咱不練了好不好,迴去過日子,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太平日子......”母親朱王氏說了幾句就泣不成聲。


    聽到這話,父親朱石頭虎著臉就要發火,可看看朱達,看看自己的妻子,卻是長歎了口氣,雙手摩挲了幾下悶聲說道:“迴家,吃肉是過日子,吃糧也是過日子,一家人在一起才好。”


    “師父教不了你太多,村裏沒那麽多......”向伯也說了兩句,看著三位大人在朱達昏迷的時候已經商量好了,而秦秀才站在一邊,麵沉似水,他注意到朱達看過來,卻是微笑著點點頭。


    雖說做不到從對方表情就能領會對方想表達的意,可朱達大概能猜到秦秀才這個示意想要傳達的,就是讓自己順應心意去做,不要有什麽顧慮。


    屋內床邊有資格表達的都說了話,然後都看向朱達,他是小輩,可大家都知道要尊重他的意見,大家都習慣了朱達是正確的,周青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在這個場合,他說什麽都沒人聽。


    被眾人注視倒是沒給朱達太多壓力,隻不過父母雙親、師父和義父的態度卻讓他陷入了沉思中,父母的關愛和親情,師父的教導,這些難道不寶貴嗎?為了現在所追求的,會不會失去這些?值得不值得?


    朱達莫名的想起當年,當年的野外旅遊是僅有的樂趣,其他時候都是為了競爭,為了有個平淡平常的生活,為了這個目標,放棄了很多東西,要知道,福利院的童年和少年也不僅僅是暗色的,難道在這個時代還要重複......


    重傷初愈整個人都是極為虛弱的狀態,不要說動一動,就連深入思考都覺得吃力,朱達想到這裏已經有些迷糊,但腦海中幾個畫麵卻清晰無比的蹦了出來,比如說天際的烽煙,比如說趾高氣揚的衛所騎兵,比如半夜村裏群犬狂吠,比如說河邊被他殺死的賊兵,比如說被他殺死的那個賊兵首領刺客......


    親情溫情的確珍貴,可在這個時代,貧賤弱者的這些何其脆弱,想要擁有,想要維護,想要保衛,那就不能去碰運氣,也不能甘心情願。


    看著滿臉憐惜痛惜的父母,看著滿臉關心的師父,再看看內疚的義父秦川,還有盯著他的周青雲,朱達突然覺得身上似有重擔,沉甸甸的全是責任。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不該想的這麽負責,不該有這麽重的責任感,可他並不是。


    “我......我......我想留下來,學......學本事......”


    朱達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屋子裏很安靜,他說這幾句話都斷斷續續,十分吃力,朱達說完之後,屋中每個人都瞪大了眼,每個人都是不可置信。


    師父向嶽先是詫異,接著露出了“本該如此”的表情,義父秦川先是大驚,然後欣喜,隨後感動,最後神情肅然,而父母......,朱達已經注意不到,他說出這些話後隻覺得千斤重擔從身上從心裏卸了下來,好像明確了什麽,疲乏和放鬆包裹了全身。朱達又是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朱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肯定不止四五個時辰,這次醒來後朱達明顯感覺到身體狀態的好轉,這讓他多少輕鬆了些,看來那個薑姓郎中說得沒差,自己欠缺的就是休息。


    醒後第一眼看到的還是父母,雙親臉上有驚喜的表情,但更多的是複雜難言,看到朱達醒來後,大家立刻把郎中喊了進來,盡管薑郎中滿臉焦躁,可醫道造詣很不差,診脈觀色之後又是給朱達全身做了推拿,“......總這麽躺著氣血不通,以後每日裏要做這麽三次,不然會落下別的病症......”


    做完推拿之後就是喝藥,母親把藥端過來喂他喝,母親邊喂邊感激的念叨,朱達也知道這藥花費不少。


    不得不說薑郎中的治療和藥方都很有效,喝完藥之後,朱達渾身上下都熱烘烘的,盡管還是虛弱,卻不是一動不能動了,而且神智沒那麽快昏沉疲乏,還保持著清醒。


    “袁伯來了!”周青雲從外麵衝進來,興衝衝的說道,他後麵跟著秦琴,小女孩臉凍得紅撲撲的。


    看到他們兩個身上的雪花,朱達才知道外麵下雪了,他才注意到窗外很暗,屋中點燈,又有窗紙隔著,外麵怎樣也很難知道。


    “弟妹你先避一避,小達的身子見好,也不用時時盯著,老漢在這就行。”在屋角的向伯悶聲說道,朱達也沒注意到師父的存在。


    朱王氏拿著濕毛巾給朱達擦了擦臉,這才不舍的離開,聽著屋門響動,袁伯大步走了進來,人一進屋,那邊向伯就站了起來,說起來兩個人的年紀差不太多,可在這麵目“猙獰”的袁標麵前,同樣不怎麽麵善的向伯就拘謹很多,兩個人對視一眼,先拱手見禮的是向伯。袁標則表現的大大咧咧。


    “你教的不差,這兩個孩子都是好底子,好膽色!”袁標完全是居高臨下的指點。


    脾氣暴烈的向伯對袁標的態度沒什麽反彈,隻是點頭苦笑著說道:“是他們自己的本事和造化,老漢我沒多少功勞的。”


    袁標轉頭看著病床上的朱達,嘿嘿笑了兩聲,又是說道:“周青雲這四五天練的不勤,老弟你帶他出去跑幾圈,免得身子都僵住了。”


    聽到這話的周青雲立刻苦了臉,向伯點點頭,招唿著周青雲一起出去,順著還哄著秦琴離開,袁標則是走了過來。


    “本來當日就該過來,可外人都說老夫身上煞氣太重,會衝撞身子虛弱的,這都是屁話,可不聽不行......”


    “袁伯你不用和晚輩解釋,袁伯能過來,晚輩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以袁標的性格,居然為自己沒有及時過來解釋幾句,朱達當然不會讓長輩難堪,連忙把話接了過去。


    “按說你這樣心思多的玲瓏鬼,是沒辦法練武殺人的,你這樣的心思太重,手上沾血一多就疑神疑鬼,最後沒等外人動手,自己不是瘋了就是找個了斷,真正無事的是周青雲那種,殺了就殺了,根本不去想。”袁標坐在床邊,自顧自的感慨了一通。


    說完後沒等朱達開口,袁標又是問道:“你不殺人,那人就要殺你,就要殺你身邊的親人,這等殺孽,就算有神佛看著也不會怪罪,你能想通這個嗎?”


    到這時候,朱達倒是明白老人為何上門絮叨了,這和當年暴力機關擊斃歹徒後要做心理診治建設一個道理,袁標是擔心自己少年殺人留下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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