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達一家起來的很早,朱家父母想要朱達穿的齊整些,可就那麽一身衣服,想要齊整也不可能,最起碼上麵的補丁顯眼的很,這讓母親朱王氏不住念叨,應該扯幾尺布做身新衣裳。


    天可憐見,也就是今年朱家才敢這麽想,從前年景勉強吃飽都要謝天謝地,別說穿什麽新衣了,朱達對這個倒是很坦然,勸了父母幾句。


    算計從鄭家集到白堡村的路程,本以為秦秀才會在下午到,沒曾想才吃過午飯不久,秦秀才一行人就來到了白堡村這邊。


    昨日裏打前站布置的隊伍就已經嚇了白堡村上下一跳,今天來的更讓這百餘戶人家的村莊震驚,光是騎馬的人就有十幾位,還有兩輛滿載的牛車。


    有了昨日的經驗,李總旗沒敢大咧咧的待在家裏不動,得了消息之後卻在門縫裏張望,看看有沒有需要自己見麵的,結果看了幾眼之後就連忙開門出去,馬隊打頭的那年輕人是書生打扮,可身邊拱衛扈從的卻是兩個總旗,其中一人他還認得,正是老高百戶的副手範總旗,昨日裏那邊來個小旗都要恭敬對待,莫說今天來的是那邊的總旗了。


    總旗李紀忙不迭的迎出來招唿,心裏卻在不住的納悶,他昨天已經知道是有人要來收朱達做義子,還聽說是個秀才,這秀才怎麽就這麽大排場,居然要兩個有體麵的總旗護著前來,他一邊殷勤客氣著,一邊心裏暗自琢磨,以後要對朱家再好一些,千萬別被人挑出錯處。


    讓李總旗更加驚訝的是,事件的主角朱達沒有遠迎出村子,就在村口等候,那為首的年輕人下馬後絲毫不見嗔怪,按說窮苦子弟被人這麽看重,怎麽也該遠迎出去幾裏顯示尊重,從這事來看,那秀才對朱達的看重可能還要超過自己的想象。


    不光李總旗在猜,就連和秦秀才同行的那些人也在猜,在他們看來在村口迎接是怠慢了,可秦先生卻絲毫不以為怪,對那少年熱絡親切,讓大家都是心中驚訝,調整自己對朱達的判斷。


    說起來他們還真是把事情想複雜了,朱達根本沒有這個概念,他的父母和師父也是如此,還是聽到有人說隊伍來了,朱達自己想起需要遠迎,跑到村口正好遇上。


    “秦先生,晚輩本該遠迎的,卻疏忽了這樁事,先生不要見怪。”朱達直截了當的說明原因,賠禮道歉。


    朱達的態度讓秦秀才很開心,隻是伸手摸摸他的頭,看著已經把自家放在長輩上了,這等親切舉動讓大家又是若有所思,如果耳朵尖,還能聽到隊伍後頭有人小聲議論“......這是不是秦先生的私生子.......”“......看著不像......”


    讓朱達沒想到的是,才送迴去的秦琴居然也來了,女孩對父親和朱達的秦琴很吃味,扁著嘴不說話,不過沒堅持多久就興衝衝的跑過去說要吃魚。


    秀才秦川沒有帶著大隊人馬直奔朱家,反倒是讓大夥先去向伯家休息,那兩位總旗和身邊人就順理成章的去了李家那邊,秦秀才帶著女兒和兩名護衛,在朱達和周青雲的帶領下一起去了朱家。


    即便是三個外人登門,朱達的父親朱石頭還是有些惶恐,朱達的母親不見外客,隻是去給秦琴做魚湯喝了,在這樣的場麵下,向伯言談舉止也有些僵硬。


    相比於拘束緊張的朱達一邊,秦秀才就隨和親切的多,即便不算鹽棧裏的權勢,他身為秀才,地位也比朱家這邊高出許多,可秀才秦川沒有絲毫擺架子和矜持,完全是用和親戚態度來打交道。


    秦秀才這態度讓朱達的父親和向伯都輕鬆了不少,秦秀才對朱達是讚不絕口,說兩人投緣,說本來想要收朱達為徒,卻沒向伯這麽有福氣,所以能收做義子,還很誠懇的詢問朱石頭的態度,問他願意不願意。


    這姿態當真是做足了,朱達的父親朱石頭和師父向伯又怎麽會不同意,當場喊過朱達給秦秀才磕頭,三個頭之後這關係就算定下,秦秀才還說等下在向伯院子裏會有酒宴,會當眾宣布,到時候朱石頭還要當眾答應,朱達還要磕頭,然後又問朱達有什麽想的。


    雖然朱石頭和向伯沒覺察什麽,可朱達卻明白秦秀才的用意,對方做得還真是周到,領著這麽多人過來,其中還有幾個身份不低,又把儀式辦的盡可能正式和鄭重,這是為了給朱家和朱達足夠的臉麵,也是抬高朱達的地位,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朱達把這個幹親的關係當迴事,甚至現在這詢問也是以朱達為主,前麵對朱石頭和向伯的反倒是禮節了。


    朱達表麵平靜,心裏卻有些緊張,秦秀才所做都是因為自己遠超同齡人的“出色”,自己還能不能這麽“出色”下去,到最後變成真正的“出色”......不過朱達沒有糾葛太久,事已至此,唯有沉下心努力做下去,惶恐沒有絲毫的用處。


    “......義父,我想在鄭家集幾天,在白堡村幾天,輪換著來,這邊還有父母要孝敬,還要在師父這邊學武......”


    朱達沒有自稱“兒子”或“孩兒”,而是用了更平等的“我”,秦秀才神情沒有任何異常,顯然是接受了這個叫法,隻是那邊向伯連連擺手說道:“老漢那有什麽能教的,秦先生會給你們請更好的......”


    “趕路要耗費工夫,一個月可以迴來五天。”秦秀才笑著迴答,語氣卻很堅決。


    “周青雲和我情義深重,實在舍不得離開,請義父允許我和他一同去。”朱達詢問這個的時候,禮數很是端正。


    秦秀才對這個也沒有任何異議,笑著點點頭說道:“理應如此,青雲這孩子沉靜大氣,和你一同曆練闖蕩,對你們都有好處。”


    說到這裏,那邊向伯鬆了口氣,連忙把在外麵等候的周青雲喊進來,讓他給秦秀才磕頭,秦秀才把話說得明白,周青雲的關係從朱達這邊論起,他認周青雲做侄兒,對這個向伯自然願意。


    本以為在條件上會有些糾纏,沒想到秦秀才答應的幹脆利索,細想卻也是情理之中,朱達按捺下念頭,鄭重其事的給秦秀才跪下磕頭說道:“義父在上,孩兒絕不會辜負義父的恩德照看。”


    那邊周青雲被向伯示意著一同跪下磕頭,隻是他這邊不知道為什麽磕下去,一直輕鬆自若的秦秀才到這時卻肅然站起,將朱達攙扶起來說道:“為父讀聖賢書知大義,定不會辜負。”


    在這個場合下,朱達的跪下和秦秀才的迴應都有些莫名其妙,隻是他們兩個明白,朱達這一跪除了義父義子關係確立之外,更多的是明確效忠,或者說是契約和交換關係的成立,秦秀才也明白這一點,他做了這麽多就是為了這個。


    看到這些的朱石頭卻動了感情,在那裏隻擦眼角,很有些自家的孩子被人搶走的意思,倒是讓向伯看不過去,悶聲說道:“這是大喜事,莫要弄出哭喪樣子!”


    這邊禮節完畢,大家就要去往向伯那邊,還要有個相對正式的儀式和酒宴,至於秦琴就留在朱家,有護衛在這邊看著,那邊做好的酒菜也會送過來。


    “我丟了一次閨女之後就不敢大意了,這次來索性帶在身邊。”秦秀才笑著說了兩句。


    朱達和周青雲跟在後麵,周青雲湊過來小聲說道:“以後咱們就要住在秦家了嗎?”沒等朱達迴答,他自問自答的說道:“總覺得怪,一睜眼就不能在家裏住了。”


    說完這句,周青雲瞄了眼朱達,又是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有點怕?”


    “我害怕?我怕什麽......”這個問題讓朱達失笑,下意識的迴了句,說到一半又是停下,撓撓頭說道:“我是有點怕。”


    周青雲盯著朱達又看了幾眼,兩個人都已經落在隊伍後麵了,朱達被周青雲看得納悶,開口問道:“你盯什麽?”


    “現在才覺得咱倆差不多大,平時你都像個大人。”周青雲直率的說道。


    自從他們兩個親近後,隻看到朱達冷靜從容,智謀多端,甚至連肢體動作都很有規矩,表情也不見什麽失態,剛才卻不同,發愣,撓頭,倒是有些少年本來的樣子流露出來。


    “你倒是細心。”朱達笑著反問了句。


    周青雲一揚下巴說道:“好弓手就是要細心。”


    朱達沉默下來,他沒有繼續掰扯,朱達意識到周青雲說得沒錯,在這白堡村裏,村民孤陋寡聞,環境封閉落後,在這裏他有種安全感,覺得一切盡在掌握,可去了鄭家集,身周的世界大了許多倍,接觸的人也變成了見多識廣的老練人物,朱達的自信開始有些動搖。


    莫名的,朱達想起了那些年,從福利院到學校,從學校到社會,那時比現在還要無依無靠,那時也有惶恐和畏懼,但那時胸中還有一種混不吝的無畏,什麽都沒有,自然就什麽都不怕,任何事都有想去試試的戰心和勇氣。


    “......怕什麽......”朱達低聲念叨了句,邊上的周青雲沒聽清,轉頭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我什麽都不怕!”朱達精神滿滿的朗聲迴答,當年如此,現在又有什麽區別,何必患得患失。


    “恩,你不怕,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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