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向伯那句答非所問的話,讓朱達豁然開朗,他明白秦秀才想要幹什麽了,對方要籠絡自己。


    和初次見麵的人述說坦誠自己的過往和感悟,的確是來近彼此距離的好方法,和書上的“解衣推食”本質區別不大,朱達隻是納悶一點,自己有什麽好,值得對方如此看重。


    倒是向伯在酒席上幾個當時覺得莫名的舉動,現在可以理解了,不管是答應秦秀才的邀請,還是讓周青雲留下來聽,都是為了給自己和周青雲提供更好的機會。


    知曉這秦秀才身份之後,向伯自然明白對方的地位高高在上,實力什麽的更不必說,可師徒關係卻不是能含糊的小事,世上默認徒弟沒有出師之前對師父有一定的人身依附關係,秦秀才再怎麽想要籠絡,隻要向伯不答應那就沒轍。


    不過向伯沒有任何猶豫的答應下來,要知道,有朱達這麽個徒弟,明裏暗裏的的好處很是不少,岩鹽、魚肉以及各種點子,但向伯依舊答應的幹脆。


    這說明向伯真把朱達當成自家人來看了,考慮的時候沒有考慮自身利益,而是想著朱達的前途和好處,當然,讓周青雲留下是老人的私心,希望周青雲能和秦秀才掛上關係。


    迷惑於秦秀才落力籠絡自己的熱情,感激於師父向伯的一片真誠,朱達緩緩入睡。


    秦家的客房可是比白堡村村民的宅院強太多了,幹淨溫暖安靜,這一晚大家都睡得很好,等到第二天早晨三人都起的有些晚,不過這個“晚”也是相對而言,起床後天才蒙蒙亮。


    昨日裏來雖然沒看到,不過秦秀才家裏的仆役不止一個,他們三個起來後就有人送上早飯,白粥、烙餅和鹹菜,大家吃得很開心,周青雲還念叨著說道:“要能天天過上這個日子就好了。”朱達和向伯都沒有接話。


    “練武不能懈怠了。”吃完飯之後,向伯把朱達和周青雲趕到了院子裏。


    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都起得很早,朱達和周青雲用木棍比劃刀術的時候,秦秀才也穿戴整齊出現在了院子裏,可巧這時有雄雞打鳴,秦秀才笑著說道:“這倒是聞雞起舞啊!”


    說完這句,秦秀才笑著問朱達說道:“這成語的典故你可知道?”


    “晚輩記不太清楚,應該是祖遜和劉琨年輕時候奮發向上的典故。”朱達迴答說道,“聞雞起舞”這個成語在當年學校裏提到的次數不少,講的很透徹,他也有印象。


    秦秀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看著向伯,向伯苦笑著搖搖頭說道:“秦先生莫要看老漢,這些不是老漢教的,日後讓這孩子和你說清楚吧!


    這迴答讓秀才秦川哈哈一笑,還沒等他繼續,院門被敲響了,沒過多久,昨日那位鹽棧馬隊的統領“許三哥”走了進來,相比於昨日的全副武裝,今天這位中年漢子從容輕鬆了不少,馬靴上的馬刺也已經取下。


    進門後對秦秀才示意,也沒說話,先盯著朱達和周青雲他們看了半天後,點評說道:“這羅漢六刀練好了也能上陣對敵,倒不是花架子。”


    然後這許三哥又對秦秀才笑著說道:“鄭家集那十幾個家丁昨晚走了,這幫混賬,真恨不得火並了他們。”


    鄭家集的十幾個家丁?不就是前段時間鬧賊兵,衛所派出來剿滅賊兵的家丁騎兵?記得還路過白堡村村口,耀武揚威的說要去鄭家集,這鹽棧應該也是衛所相關的人開設,這些鹽棧起兵十有八九也是家丁親衛出身,怎麽對官兵這麽大的敵意?


    聽到這話之後,朱達腦子裏蹦出了許多疑問,已經習慣思考的他迅速把這些疑問串了起來,正在練武的他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朱達別走神,好好練!”因為有外人在場,向伯沒有咆哮,隻是皺著眉頭喝了句。


    他這嗬斥讓秦秀才和那許三哥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來,秦秀才更是注意到朱達臉上恍然驚愕的表情,秦川笑著問道:“朱達,你想到什麽了?”


    朱達猶豫了下,到底要不要明明白白說出來,隨即就做了決定,帶著些炫耀,沒有任何城府的行為,反倒讓自己更像一個聰慧的少年,他停下動作迴答說道:“賊兵的事情想明白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可秦秀才和許三哥都聽懂了,兩人對視一眼,許三哥沒好氣的說道:“你小小年紀能想明白什麽,你運氣好殺了個賊兵,還能知道別的嗎?”


    秦秀才倒是溫和,帶著點鼓勵說道:“朱達,你把你想的說說。”


    “剛才聽‘許三叔’講到家丁走了,是不是衛所的親衛騎兵?”朱達問了句。


    那邊點頭之後,朱達繼續說道:“晚輩突然想到,這衛所的家丁來鄭家集對外說是剿匪,實際上是不是來對付秦先生的?”


    他這話說出,秦秀才愣了下,隨即臉色平靜,那許三哥則是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盯著朱達問道:“你在那個賊兵身上拷問出什麽了嗎?為什麽不上報?”


    “拷問出來的都已經上報了。”朱達不卑不亢的說道。


    秦秀才點點頭說道:“許三哥,咱們也拷問過了,都是什麽都不知道,應該隻有那個沒抓到的賊首知道內情,其他人都是被利用了。”


    說完後又對朱達說道:“你繼續講來。”臉上有笑意浮現。


    “我聽師父說,鹽棧的總號在另一處,可鄭家集這四通八達的繁華所在,在這裏的鹽棧分號肯定生意也很大,更不要說秦先生在這裏,那就更加重要,想來在這裏放置的護衛人手也不少,那些賊兵各個百戶村莊盯著坐商鹽販下手,想來就是要調走鹽棧這邊的護衛人手,等到守備空虛的時候再殺進來,到時候成功的把握就大了很多。”


    朱達侃侃而談,那許三哥雙眼瞪大,好似看怪物一般看著朱達,向伯都滿臉驚愕,卻緩緩點頭,想來是被這番話說得有些明白,秦秀才臉上有驚訝有讚賞,溫和的說道:“說細一點,能想到的都說出來。”


    “在咱們大同左衛和懷仁縣區域,最穩最賺的生意就是私鹽,升平鹽棧做得這麽好,肯定被其他人盯上,有資格有實力來搶奪的也就是衛所將門,可秦先生身上有秀才功名,能光明正大把鹽棧開起來的想必也有靠山,明麵上下手不可能,那就隻能用別的法子,城池市鎮之外的地方是沒王法的,野地裏殺了人,報官沒人管,所以可以放手對付各村各百戶的鹽販坐商,在城池市鎮雖有王法,但隻要做得快,做得幹淨,也不會有人追究,所以他們一邊對坐商鹽販們下手,打亂鹽棧的基礎,同時調虎離山,一邊在要緊處布置好力量,隻要守備空虛就雷霆一擊,到時候快殺快走,也不會被人抓住首尾。”


    院子裏已經安靜了,幾個人都在盯著朱達,除了周青雲的懵懂外,其他人都是滿臉震驚,朱達在說這些的時候卻走了個神,在信息爆炸的時代,各種事例看多了之後,對一些套路已經有了下意識的聯想,但也虧得在這個時代,因為自己有目標和理想,所以步步慎重,養成了認真思考的習慣,不然也不會表現的如此“聰慧”。


    “估計要下手的衛所將門也一直在尋找機會,邊塞烽煙燃起就讓他們順理成章的可以做點事,比如說人造出‘賊兵’,而賊兵又給了他們派出家丁騎兵的理由,搞不好各個百戶抽丁戰備的事情也是為了這個,讓各處百戶空虛,讓賊兵更容易渾水摸魚,衛所將門應該知道秦先生的智慧和謀劃,覺得秦先生管著鹽棧的經營細務,一方麵覺得殺了秦先生就會讓鹽棧大亂,另一方麵又想著脅迫招攬秦先生為他們所用,所以才會派人來綁了秦琴,再多想想,恐怕鄭家集裏麵也有裏應外合的探子,不然那賊兵不會這麽容易得手。”


    “了不得啊!”秦秀才低聲念叨了句,隻有他身邊的許三哥聽到了,不過這時大家都在聽著朱達分析。


    “隻是衛所將門沒想到那賊兵會大意被兩個少年殺了,然後鹽棧反應這麽快,直接剿滅賊兵,又抓到了活口,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下手的可能,隻能無奈退走,再不走恐怕官麵上和私底下都會有麻煩了。”


    “可剿滅賊兵的時候,鹽棧這邊也是空虛,為何對方不動手?”秦秀才插嘴問道。


    “一是快,來迴也就是兩天不到,二就是衛所的家丁騎兵太平太久,來到鄭家集之後不想著緊盯,隻是等待上峰消息,自顧自尋歡作樂,所以沒有抓住這個機會,秦先生的行險也就沒有了風險。”


    院子安靜了會,許三哥甕聲甕氣的問道:“秦先生,你是不是把什麽都和這孩子說了,故意演戲給我看,好嚇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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