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午飯時分的時候,老少四人已經可以看到官道了,隨著靠近,沿路的田地變得齊整,腳下的小路也容易走些。


    冷清清的走了那麽久,看到官道上不多的行商客旅,還是讓人精神一振,本來探頭好奇張望的秦琴被勒令縮迴去,筐口還蓋上了蒙布,女童本來看得高興,此時滿不情願,可也由不得她。


    沿著小路上了官道,也看到前麵的河橋,在橋和官道的交界口比別處又熱鬧不少,還能見到支起的茶棚和擺攤的小販,有人進出留步。


    這景象讓朱達有些興奮,在這個時代他幾乎沒見過商業,白堡村裏的商業活動一是向伯的私鹽買賣,二是偶爾來到的貨郎,而鄉裏的市集,父親去的極少,也不願意帶別人去,其他一概沒有,這讓朱達覺得太過無趣,現在總算看到了。


    茶棚外拴著幾匹馬,裏麵有些行商甚至騎兵打扮的在休息喝茶,攤上則都是些土特產和簡陋吃食,還有閑漢或蹲坐或遊蕩。


    朱達他們走了這麽久,也就是半路用葫蘆喝了幾口水,看到茶棚都想進去坐下休息片刻,當然,更主要的是好奇。


    不過向伯沒有絲毫停步的意思,直接就走了過去,他當然也注意到朱達和周青雲眼巴巴的表情,向伯沒有轉頭,隻是悶聲說道:“茶棚裏麵是非多,再忍忍,等到了鄭家集歇腳。”


    路過茶棚的時候向裏麵看了看,內裏也有人看過來,神色都很是不善,朱達還注意到在茶棚裏的幾乎沒有老弱,不是成群結夥,就是青壯帶著兵器。


    才走過茶棚,朱達隨意轉頭,卻看到有兩個閑漢正跟了上來,本來以為是碰巧相同方向,沒曾想他這麽一迴頭,對方下意識的低頭,頓時讓人注意到。


    “師父,有人跟著我們。”朱達壓低聲音說道。


    不得不說,殺過人後朱達的膽子大了不少,此時非但沒有緊張,反倒興奮起來,腦子裏閃過許多茶棚酒鋪裏麵打鬥的片段,隻可惜沒看到什麽帶大鬥笠故作神秘的人物,戲劇性少了幾分,他還在想向伯會不會迴答“不用迴頭,繼續向前走”之類的。


    沒想到向伯直接停下,轉過頭盯著那兩個閑漢看,手直接按在刀柄上,絲毫不見畏懼退縮。


    就這麽直接對視,那兩個閑漢猶豫了下,幹笑著躬身,直接走向兩邊空地。


    向伯冷笑著搖搖頭,示意朱達他們繼續跟上,倒是在筐裏的秦琴很著急,在裏麵低聲嚷嚷道:“筐裏縫太小,我看不清楚,我要出來。”


    “閉嘴,再鬧就揍你!”向伯毫不客氣的說了句,女童倒是知道向伯兇悍不好惹,立刻委委屈屈的不吭聲了。


    “茶棚裏的人有行商,有各處的家丁和武官,也有跑單幫的獨行盜,這些人都是帶著刀的廝殺漢,不在乎王法,有人的時候規矩些,遇到沒人的地方,殺人越貨都做得出來,咱們沿著官道走不用擔心太多,可也別落在他們眼裏,引動他們的貪心和殺心。”向伯邊走邊解釋說道。


    朱達和周青雲都聽得很仔細,出行也不耽誤傳授,朱達倒覺得這樣的傳授會讓人學得更快,印象更深刻。


    眼前已經見到橋了,這橋讓朱達吃了一驚,居然是浮橋,七八條船用繩索相連,上麵鋪著捆紮成的木排,人馬走在上麵起伏不小,對麵還停著一輛大車,已經卸下不少貨物,看那個樣子,要往返跑幾次才能過去。


    不管是作為“橋墩”的船,還是作為“橋梁”“橋麵”的木排,都顯得很破陋陳舊,不知道用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沒有人修繕。


    “這橋原本叫仁義橋,二十年前發過一場水把橋衝垮了,十一年前臨近幾個鄉紳湊錢修的浮橋,還叫仁義橋。”向伯解釋說道,他們已經走到了橋麵上。


    在筐裏的女童秦琴探頭出來看,被朱達嗬斥了句才縮迴去,在筐裏還興致勃勃的說道:“我過來的時候是不是也走過,記不清了。”


    朱達用力在筐上敲打了兩下,女童這才安靜下來,向伯臉上帶著笑意,繼續說道:“這橋開始幾年還好,始終有人修著,後來那幾家鄉紳破家的破家,內遷的內遷,也就沒什麽人管了,鄭家集和這邊的村子商量幾次,都沒談攏這個。”


    “官府不管嗎?”朱達開口問了句。


    “官家當然不管,架橋修路的事都是地方上士紳們做的。”向伯迴了句。


    朱達愕然,這等基礎設施難道不該是朝廷和官府來管,怎麽會讓士紳,也就是地主們來做,還沒等他琢磨,向伯卻說起了剛才的閑漢:“那些都是無業的混混,來這官道上撿便宜的,看著外鄉人老弱可欺的才會用手段,隻要拿著兵器露出膽氣來,他們就不敢亂動。”


    走在浮橋上要小心翼翼,木排鋪成的“橋麵”總是起伏,兩側又沒有扶手欄杆,雖說河水並不深,可現在天氣冷了,掉下去渾身濕透冰涼也不是好受的,還要避讓迎麵走來的人馬,走得很麻煩。


    眼看就要到對岸了,大家都鬆了口氣,向伯笑著說道:“你們也別覺得官道上兇險,在這裏小心些沒什麽大事,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官馬大道,也要被王法管著的,那幫騎馬的和街麵閑漢不過是鑽個空子,要到了那窮苦冷清的地方,想找個閑漢你還找不到,在那等地方,死了個人真就沒有人管,找也找不到。”


    這話說得像是調笑,可細想起來卻覺得寒意深重,朱達想到了白堡村外,他殺了那個賊兵之後,如果深埋隱藏的好,殺了也就殺了,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朱達甚至想到了那二十餘年裏看過的一本小說,說很多人覺得田園鄉村安寧祥和,卻沒想到這種安寧祥和也是犯罪的遮蔽,因為彼此間隔,所以犯罪很難被人注意到......


    從浮橋上了官道,大家都輕鬆些許,岸的這邊已經不讓人上橋了,先讓卸貨的大車過去,河邊不少人都在等待,有人埋怨,但也就是埋怨,大部分人都很安靜,看來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了。


    朱達他們幾個就在人群中歇息片刻,喝水吃幹糧,邊上商旅路人看到他們雖然老弱,可都帶著兵器,都下意識的避開幾步。


    接下來就是走在官道上了,準確的說是走在官道邊上,時常有馬匹奔馳而過,絲毫不避讓路上的行人,那些牛馬拉著的大車走得不快,但經常擋路,還不如在路邊走起來方便。


    “這路真寬,修起來肯定花了大工夫!”周青雲感歎說道。


    感慨之後看著朱達沉默不語,周青雲笑著說道:“估摸第一次看到這麽寬的路,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


    這個打趣讓向伯笑了出來,筐裏的秦琴也跟著笑,如今官道上喧鬧嘈雜,倒也不怕被人注意到的。


    過河之後的官道明顯比河那邊熱鬧許多,因為過河一裏不到,又有幾條道路交匯到這條路上,這種喧嘩和熱鬧雖然和朱達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卻有種微妙的熟悉感,這種感覺讓他繼續沉默。


    先前的朱達當然不會被這官道的“寬”嚇住,他之所以沉默,是因為這條官道太窄了,這樣的路連當年的鄉間公路都比不了,隻有那些很不發達地方的土路才是眼前這樣,而且那些土路往往還有基本的養護,腳下這條“官道”則是沒有的。


    裝著水的葫蘆和幹糧被遞進了筐子裏,秦琴悶不做聲的吃著,向伯則是給朱達他們兩個說些閑話。


    “從南邊應州向大同右衛和威遠衛那邊走,走官道要過懷仁縣,可最近的一條道卻過鄭家集,威遠衛、玉林衛那邊靠著韃子,威遠衛那邊接著陝西,經常有些不見光的貨物來迴,商人們不敢走懷仁縣,一般都是過鄭家集,在這裏打尖住店,休息貿易,日子久了,鄭家集就跟著熱鬧繁華......現在鄭家集的人常說,虧得懷仁縣是在百多年前建的,要是現在,縣治肯定就選在鄭家集了。”


    向伯滔滔不絕,周青雲聽得一臉神往,朱達則是邊聽邊想,這鄭家集有點水陸碼頭的意思,是非法和灰色地帶的生意給他帶來了繁榮。


    要放在別處未必會有這樣的興盛,可大同本就是軍區邊鎮,很多生意或者牽扯到大軍,或者牽扯到草原的蒙古部落,和大軍糧餉花用以及邊貿走私相關,自然能生發起來,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朱達還想到了別的,現在雖然是下午時分,可距離天黑還早,從白堡村出發到這鄭家集,走路充其量也就是大半天的時間,但白堡村的生活死氣沉沉,沒有從附近的繁華中得到任何益處,也沒有人想著做什麽。這時代封閉成這個樣子。


    想到這裏,朱達甚至想要感謝那個綁架秦琴的賊兵,因為他自己才能出來,才能知道白堡村外有這樣的地方,朱達總是習慣用那個時代的規律判斷和認知,眼下能看出有很多不適合的。


    “鄭家集就在前麵!”身邊有人吆喝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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