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達心中疑問,卻沒有開口,隻是默默的跟在了後麵,這讓向伯讚許的看了眼。


    還真是去李總旗李紀家,他們老少三人走在村中,路上依舊無人,不過有人趴著門縫看到他們三人後也走了出來,這時候村子反倒有了幾分人氣。


    李家大門緊閉,旁人來到這李總旗家還是畢恭畢敬的,向嶽向伯卻絲毫不在乎,上去就大咧咧的拍門,“嘭嘭”門響,惹得院子裏的狗大聲叫起來。


    “昨晚被狗叫吵醒,一夜沒睡好。”周青雲念叨說道。


    “搞不好昨夜是這李家的狗先叫起來的。”朱達注意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拍門力氣越來越大,甚至都惹得邊上鄰居張望,裏麵依舊沉默,有人想著李總旗家裏人是不是跑了,也有人想是不是出事了,還沒等倡議翻牆進去,聽到裏麵有人戰戰兢兢的問道:“誰......誰啊!”


    “向嶽,老漢來找李總旗!”向嶽向伯的語氣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恭敬。


    院內迴答的聲音有點耳熟,隻是太過沙啞,沒多久狗叫停止,院門被打開,居然是那李總旗自己來開的門,總旗李紀臉色黯淡,出門掃視一眼,看到都是村民百姓,下意識的就鬆了口氣。


    “向......向老哥有什麽事?”李紀這張嘴說話倒是把朱達嚇了一跳,原來是這李總旗嗓子啞了。


    “昨夜這麽折騰,我就是為了這個找你商量。”向嶽向伯很不耐煩的說道。


    李總旗李紀的反應明顯有些慢,愣了愣才側身讓開,向嶽領著朱達和周青雲走了進去,兩位少年都是第一次進來,很是好奇的東張西望,院子裏卻有兩個拿著柴刀和木棍的青壯漢子,這兩人朱達多少有點印象,是李家的遠方子侄,投奔過來已經有幾年了,說是親戚,實際上做仆役長工用的。


    這兩人滿臉都是一夜未睡的疲憊,已經睜不開眼了,朱達卻注意到地上的梆子和木槌,昨夜敲響的就應該是這個,他們好奇張望,那兩個疲憊的李家人同樣納悶,不知道這一老二少來幹什麽。


    沒走幾步,李總旗衝著一人說道:“把刀收好。”


    大家迴頭看過去,發現院門邊倚著一杆樸刀,在朱達的記憶裏,李總旗身為武官卻沒見過他拿過什麽兵器,沒想到家裏還有這樸刀,看起來還頗為嶄新。


    等快要走到堂屋的時候,李總旗打了個哈欠,這哈欠好像點醒了他什麽,讓李總旗李紀停住腳步,手在額頭上重重一拍,轉頭喊道:“二狗,快去把你嬸子他們放出來。”


    這話聽得眾人一愣,就看見被喊到那人恍然大悟的模樣,快步跑向柴房,李總旗轉身尷尬的笑笑,也跟了過去,接下來大家就聽到柴房有掀開蓋子的聲音,有女孩子在那裏哭,有婦人嗬斥。


    朱達和周青雲對視了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的鄙視表情,這李總旗家什齊備,家裏青壯是村裏最多的,結果膽小成這個樣子,居然都昏了頭,老婆孩子在地窖裏居然忘了放出來,嚇傻了嗎?


    “他不錯了,知道把梆子敲響,換別人可能全家都躲地窖裏去了!”向嶽向伯這話不知道是聽到少年們的心聲,又或者覺得有必要說。


    村裏窮苦人家沒那麽多禮數講究,婦人也要下地幹活,不怎麽避諱外人的,李總旗家就有規矩了,李紀的老婆出來後急匆匆的進了內屋,倒是李春花年紀小,沒什麽避諱,看到朱達在院子裏很驚訝,不過滿臉驚恐和疲憊,也顧不上發小脾氣,急匆匆跟著過去。


    朱達沒注意女眷,李總旗的兩個兒子跟著一起過來了,李和的膀子還是吊著,被上麵來的催收家丁打了肩膀之後,雖然找了接骨郎中,但傷筋動骨要養一段日子才行。


    雙方進了堂屋,以向嶽的身份自然不會有人倒茶倒水,李總旗李紀之所以請人進來,無非是因為忌憚給個麵子罷了。


    “李總旗,昨夜十有八九是賊兵過來了,要不是狗叫和梆子,賊兵十有八九會衝進來。”向伯開門見山的說道。


    落座之後李總旗就在那裏打哈欠,臉上很有些不耐煩,聽到這話之後整個人僵住,隨即驚慌失措的站起來,盯著向伯說道:“你說什麽,賊兵?什麽賊兵?”


    不光他臉色大變,他的兩個兒子也都是麵如土色,向伯搖搖頭迴答說道:“有十幾二十個賊兵進了山,可能洗了什麽寨子盤踞,沒準昨夜就是他們下山了,估摸著消息過幾日才到你這邊。”


    “賊兵,賊兵,賊兵怎麽就盯上咱們百戶了。”李總旗雙眼無神的念叨道,他嘴裏習慣叫“百戶”,別人都已經自稱村子了。


    念叨兩句,李總旗突然間來了精神,盯著向伯說道:“向老哥,你是老獵戶,昨晚來的會不會是狼,也可能是豹子!”


    “狗叫的那麽兇,狼和豹子早就被嚇跑了,隻可能是人!”向伯斬釘截鐵的說道,這話說得李總旗跌坐在椅子上。


    朱達在一邊旁觀,他對談話興趣不大,隻是好奇一件事,怎麽這私鹽販子的消息要比衛所的總旗還靈通。


    “我要盡快上報,告訴趙千戶,告訴羅大老爺,讓他們派兵清剿,才十幾個賊兵,大軍一來......”李總旗好像在為自己打氣,大聲說了出來。


    向伯臉上露出不屑和焦躁,搖頭說道:“官麵上的事麻煩,何況要動兵,一層層報上去的,什麽時候能派人下來,賊兵可不會等著你,再說了,真要派人來清剿,咱們村子能受得住嗎?恐怕比遭了賊兵更麻煩!”


    這話是迎頭潑了一盆冷水,那邊李總旗愣怔了下,立刻垂頭喪氣,隨即焦躁的問道:“那怎麽辦!”


    周青雲撇撇嘴,對朱達使了個眼色,滿臉都是不屑,這表情落在李家兩個兒子眼中,李應和李和都是怒瞪雙眼,朱達卻沒有迴應周青雲,到這個時候,他倒是對這個李總旗的印象不錯了。


    膽小歸膽小,無能歸無能,可這李總旗昨夜沒有嚇得躲進地窖,還知道敲響梆子,要知道他家就是村落邊上,平時看著地方敞亮,但卻是最外圍,賊兵攻進來他家首當其衝,而且剛才聽到大軍害人,他馬上就問別的法子。


    說一千道一萬,這李總旗李紀心裏還有白堡村,還顧念著大夥的安危,還有公心在,不管如何說,這份心思和實際的作為就沒什麽可瞧不起的。


    “咱們在村外修一道土圍子,夜裏有人值哨,各家各戶都要出青壯男丁巡邏。”向伯幹脆利索的給了答案。


    李總旗的情緒已經平穩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琢磨了下,臉上卻露出苦笑,澀聲說道:“向老哥,咱們百戶的軍丁幾輩子都是握鋤頭的,他們能頂什麽用,賊兵真要想動手,村子直接就被洗了,怎麽擋得住啊!”


    “總要去拚,賊兵來了,男人要去擋擋,不然老婆孩子連進地窖藏著的機會都沒有,難道就這麽洗幹淨脖子等死嗎?”向伯雙眼瞪起,卻是有點火氣。


    說到這裏,李家長子李應插言說道:“男人死了,女人孩子有什麽用,咱們村子,不,咱們百戶肯定讓別人占去了!”


    從向家老少三人進門,李家這邊就一直被壓著訓,更別說周青雲表現出來的蔑視,年輕人沉不住氣,自然要分說兩句,李應其實說的也沒錯,孤兒寡婦根本守不住產業,不是被夫家強奪,就是被衛所裏收迴,白堡村都是窮苦軍戶,那有什麽爭辯分說的可能,到時候恐怕生不如死。


    向嶽聽到這話直接怒了,手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粗聲說道:“孬種,自己不敢打,難道還要帶著家裏人一起去死嗎!”


    上過陣殺過人的是不一樣,他這一發作,李應被嚇得後退了步,不敢爭辯,但滿臉不服氣的樣子,李總旗在那裏發愁,根本顧不上這邊。


    朱達忍不住苦笑,他以為向伯想明白了,沒想到向伯隻是性子烈,這樁事其實沒想清楚,朱達的笑容被李總旗的次子李和看到,立刻以為抓到了把柄,舉起沒傷的那隻胳膊指著說道:“你笑什麽,難道我哥哥說的有錯,你懂什麽就在那裏笑!”


    他這一發作,屋中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達這邊,周青雲卻眉毛一豎就要發作,那邊李和的哥哥李應也想著譏刺幾句,而向伯和李總旗的目光都有些不耐煩,滿臉都是“小孩子添什麽亂”的表情。


    “向伯,賊兵要和您說得一樣厲害,就算修起土牆,說翻也就翻過來了,就算男丁都練起來,也不是賊兵的對手。”


    賊兵如狼,百姓如羊,即便十幾對一百餘,還是賊兵必勝,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隻是朱達一說,向嶽向伯大怒,周青雲也瞪過來,李家父子三人也是神色古怪,雖然這話裏的意思是在附和他們,可聽著也不舒服。


    向嶽和周青雲的憤怒可想而知,朱達這番話哪有什麽徒兒的本份在,見到個總旗就彎腰了,當真荒唐混賬。


    “咱們是人,賊兵也是人,大家都是怕傷怕死的,咱們修起土牆,聚眾操練,多做警備,賊兵看了心存顧忌,雖然不怕咱們,可也知道和咱們鬥會死人受傷,自然不願意冒險找這個麻煩,自然就會避開,這樣咱們百戶也能護得周全。”


    屋子裏安靜下來,憤怒和古怪都變成了驚愕,然後變成了若有所思。


    “昨夜賊兵遲遲不動,最後離開,不就是狗叫了之後,他們覺得村民驚動,做什麽會有麻煩嗎?”朱達補充了一句。


    向嶽向伯臉上滿是笑容,連連點頭,周青雲臉上則是“我聽不懂,但肯定沒錯”的表情,李家父子三人一臉驚訝的看著朱達。


    這些話,可不是一個窮苦軍戶出身的十二歲少年能想出來能說出口的,誰教給他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誅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特別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特別白並收藏誅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