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來了!”


    聽到這聲喊之後,村外田裏先是安靜一下,隨即炸開了鍋,每個人都放下手裏的農具家什,向著村裏跑去,有良心的會喊一聲自家孩子,大多數的都是不管不顧,有人甚至哭了出來。


    朱達餓著肚子跑不動,連忙走到路邊田中,生怕被村民撞倒踩踏,跑過去的人倒是有好心的,吆喝著“快迴村去”,朱達隻是哭笑不得的點頭。


    沒過一會,朱達就看到了自家父母,他正好在這個方向上,父親朱石頭和母親朱王氏都跑的跌跌撞撞,路過朱達身邊的時候,朱石頭已經急了,連忙去拽朱達,那邊朱王氏一個踉蹌,卻是趴在路上,後麵正有十幾個人跑過來,眼看就要踩上。


    “爹,先把娘扶起來!”朱達這下可站不住,連忙上前。


    朱王氏在那裏擺手,滿臉決絕的衝著朱石頭喊道:“先別管我,把孩子帶迴去!”


    眼見著後麵人越來越近,朱石頭已經準備聽朱王氏的話動手,朱達卻急了,顧不得什麽禮數,衝著朱石頭喊道:“爹,就算有韃子來,距離咱們起碼大幾十裏,幾個時辰過不來,急有什麽用,先把我娘拽迴來,別被那些瘋子踩著!”


    他這尖聲大喊讓朱石頭清醒了過來,連忙和朱達一起,七手八腳的把朱王氏攙扶起來,離開了路中央,眼見著後麵有人摔倒在地,沒人理會,被踩了七八腳,還被農具帶了幾下,躺在地上痛嚎。


    “望山跑死馬,今兒天晴有風,看那煙柱模樣,還遠著呢,咱們不著急!”朱達解釋了兩句,當年野外旅遊,這等眺望測距是個很基礎的技能。


    烽燧,烽火台,點燃烽火示警,那麽敵人還在北邊,也就是說即便韃子真來了,和這邊其實距離遠超過大幾十裏,留給村民反應的時間更多,不過這個分析朱達就不會說出來了。


    一家三口站在路邊,先把氣喘勻了,朱石頭略微猶豫,還是迴去把丟在田裏的農具撿起,這才向家裏走去。


    村子裏有哭喊,有鬧騰,但出乎意料的是,沒有人向外跑,家家都是忙碌不停,距離晚飯還有段時間,可居然有烹飪的香味飄蕩,這讓朱達很是納悶。


    “家裏的,先把糧食弄出來,都做成餅子,備著逃難躲避的時候吃!”聽到父親朱石頭的吆喝,朱達明白外麵香味的來源了。


    幫著朱王氏倒騰出糧食,朱石頭拽著朱達來到了堆放糧食的偏房,這裏一半堆著糧食,一半堆著雜物,朱石頭清理開雜物,卻看到一根木棍橫在地上,上前抓住木棍,發現有繩索和地麵相連,略微活動幾下,向上一拽,居然是個蓋子,木板上麵都是泥土,看起來有段日子沒有打開,木板上的泥土和地麵都已經混為一體,能看出木蓋下麵是個地窖。


    “小達,要是有賊人和韃子過來,你要是來不及跑,就進這個地窖,進去後千萬記得把蓋子蓋上,蓋上後還要晃一晃,然後不管外麵什麽動靜都別出來,直到安靜了再說,明白嗎?一定要記住了!”朱石頭鄭重其事的囑咐說道,朱達連忙點頭。


    這昏暗破陋的庫房,地窖蓋子和地麵幾乎一體,蓋上後晃動下則是讓痕跡模糊些,這很容易就能想明白。


    囑咐完後,朱石頭拽著朱達一起忙碌,把家裏僅有的三個瓦罐清理出兩個,朱王氏一邊做餅子一邊燒水,燒出一鍋水就盛在瓦罐裏,然後抬到地窖裏,地窖氣味居然不怎麽難聞,仔細觀察能看到通風孔道,更讓朱達驚訝的是,地窖裏居然還有個不大的水缸。


    對於村民來說,水缸已經是頗為貴重的財產,沒曾想這個許久沒有打開的地窖裏也有,簡單清理之後,就開始向著水缸裏灌水,那朱石頭邊灌水邊說道:“真要出啥事,你跟著爹娘就好,咱們先向山裏跑,實在跑不了了,再進這個地窖,你也不用害怕,你爺爺,你祖爺爺,這麽一代代的都過來了。“


    朱達聽得很專心,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十二年的人生中父母也從來沒有說過,讓他驚訝的是父親朱石頭的表情,很無奈,很平靜,隻是說到後來,朱石頭歎了口氣:“太平了十年,還以為不會鬧災了!”


    父親很平靜,實際上整個村子很平靜,在田地裏的慌亂是一迴事,進村之後,似乎每家人都知道該怎麽做,想必每家都有地窖,每家都有進山逃難的準備。


    到這個時候朱達再次確認自己的判斷,這的確是個人吃人的時代,虎狼不隻是老爺們的家丁,還有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不光是他意識到這是個人吃人,朝不保夕的時代,所有人可能都知道,隻不過大家已經麻木,已經習慣了。


    北邊升起的烽火煙柱很快就消失了,可沒有準確消息過來,大家依舊提心吊膽,到臨近天黑,有人敲鑼集合大夥去李總旗家門口那邊,大家忙碌慌亂了整個下午,到現在多少鎮定了些。


    白堡村百餘戶人家,大幾百號人丁,朱家這種算是人口少的,本來孩童沒必要過去,但朱達跟著父母一定要去,也沒人攔阻。


    李總旗家宅院四周很是寬敞,朱家三口到那裏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到了,早晨離村的向老漢和周青雲也在,相比於驚慌迷惘的村民們,這一老一少最是冷靜。


    站在幾塊石頭上的李總旗李紀臉上也有些許不知所措,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很清楚,這讓大家更是心裏沒底。


    “人都到齊了,鄉親們不要擔心,那烽火台離咱們好遠,有事也牽扯不到咱們這裏,再說了,要是韃子過來,那烽火會一道道點燃,最近的離咱們這邊才五裏,現在既然沒有,那就是韃子被打跑了,大夥該忙什麽忙什麽,別誤了農時。”


    李總旗是村子裏的頭麵人物,說起來就是村正莊頭一流的人物,被認為是見過世麵的,算是個主心骨,他這麽說很多人都是鬆了口氣,嗡嗡嗡的議論聲也跟著響起。


    “大家要是不放心,就各家出人放哨,有什麽事就敲鑼吆喝,其他人就別瞎操心,迴去好好歇著,曬糧交租都得要力氣忙活,上麵催的緊啊!”


    李總旗頗有計劃,他侃侃而談,村民的心思也愈發安定,不過朱達卻注意到一件事,這李總旗每說幾句都要看下向老漢向嶽那邊,然後才會繼續,看來這些話都是那向老漢教的,也隻有上過戰場,見過世麵的向老漢才會有這樣具體的判斷。


    人心安定之後,村子裏的氣氛變得和緩下來,對於出村放哨的事情也開始推三阻四,更多的人則是出村去收拾農具,很多人急火火跑迴來的時候農具和糧食都丟在田裏。


    折騰到現在,朱達的肚子咕咕作響,剛才精神上的衝擊,奔跑忙碌,倒是讓他忽略了饑餓的感覺,到現在卻是變本加厲的難受起來。


    晚飯很快弄好,此時的氣氛和劫後餘生很像,一家人倒是格外放鬆,父親朱石頭還誇了朱達幾句:“咱家孩子就是聰明,別人慌張張的,小達卻能看明白。”


    說完這個,又是感慨說道:“咱們大同是鐵打的地方,韃子進不來的,這太平日子都有十年了,肯定是有神佛保佑的,咱們怕什麽!”


    朱達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心中感慨,人總會下意識的避開那些解決不了的困難,如果沒辦法,就裝作他不存在,古往今來都沒區別。


    吃完自己那碗,朱達還有點不滿足,一旦加大運動量,對食物的需求也跟著增加,不過他沒有要,因為朱達知道,再添飯父母會滿足他,但父母會挨餓,他們忙碌了一天農活,同樣要吃飽補充。


    “爹,今天我去找那向伯學武,但向伯沒有答應,明天爹能不能陪著孩兒一起去,這樣更有把握些!”吃完之後,朱達就提出了要求,今天烽火燃起,全村驚慌緊張,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不是壞事,這證明了學武的必要性,所以這時提出,父母答應的可能很大,有長輩成人出麵,也更有把握。


    聽到朱達的請求,父親朱石頭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手在飯桌上拍了下,不耐煩的說道:“剛誇你聰明,你倒是有主意了,還去找那個向老漢,他家鬧鬼的你知道不知道,他手上有人命,斷子絕孫,連覺都睡不好,你知道不知道,你想到老了和他一樣嗎?”


    這迴答也是意料中的一種,朱達隻是覺得無奈,沒曾想這種類似成人的表情讓朱石頭更怒:“學武幹什麽,和人爭強好勝,不會武你還能做個本份老實,被人欺負忍一忍就過去了,會武了你還能忍住,肯定會和人硬頂出頭,肯定要惹禍,咱們家就你這麽一根獨苗,有個好歹怎麽辦啊!”


    “.......爹,我一定要去學武!”


    “你要學就自己去學,家裏不管,看誰教你,那向老漢也不會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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