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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師傅終於寫完了奏折的最後一筆。


    他拿起墨跡未幹的奏折瀏覽了幾遍,卻發現竟無法再增減一字!便索性又取了個折本出來,將已寫好的奏折又仔細眷抄了一份。而後又起身自書架上取下了一本出自康熙年間吳焯“瓶花齋”藏的宋版《隸釋》,從書裏取出一張夾在書裏的紙箋,與剛眷抄好的奏折副本一起並排放在了燈下,這才又在書案前坐了下來。


    那紙箋的顏色已經泛黃,看起來已頗有些歲月,而其上的字跡也頗為奇怪,色澤暗黑,望之不似墨跡,而在紙箋的最上方赫然寫著一行標題――《參翁同書片》!


    望著眼前這一新一舊兩紙奏折,翁同?的思緒一下子迴到了29年前的那個可怕的冬夜――看到那道處置大哥的“比照統兵將帥守備不設,為賊與掩襲,以致失陷城寨者斬監候律,擬斬監候”的明發上諭,已經年逾古稀且身染沉屙的老父一下子便昏了過去,隨後不久便撒手塵寰。而大哥隨後也被改判流戍西北,最終客死他鄉……而偌大一個翁家,險些便就此敗落了!


    而所有這一切,皆都拜眼前這紙李鴻章所作的《參翁同書片》所賜!


    翁同?一雙已略顯渾濁的眼中慢慢的溢滿了淚水,他伸出手,緩緩地摩挲著那紙《參翁同書片》抄本上的字跡,最後在該文中那句“翁同書於定遠、壽州兩次失守,又釀成苗逆之禍,豈宜逍遙法外?”處停了下來,而眼中的哀傷之色也漸漸的化為憤怒乖戾!


    “翁同書於定遠、壽州兩次失守,又釀成苗逆之禍,豈宜逍遙法外?”――當真是好一句“豈宜逍遙法外?”,連失兩城固然是重罪,可再重的罪能重過杜瀚?


    這個文宗皇帝臨終前欽點的顧命八大臣之一,太後一生最為痛恨的肅順的頭號黨羽,曾為了區區一件小事當麵和兩宮皇太後揮拳咆哮,而當“辛酉政變”,肅順倒台後太後清算“肅黨”時,連殺肅順、端華、載垣3個近支宗室,但對這個杜瀚最後卻隻定了個“即行革職,加恩免其發遣”的罪名匆匆了事,甚至連流戍邊陲的罪名都沒落下。


    犯下這般幾近於謀逆的罪過,最後處置時卻也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的還不是他杜瀚是文宗帝師杜受田的兒子!端華是世襲罔替的鄭親王,而載垣襲的也是當年雍正爺欽定的怡親王爵位,連世襲罔替的鐵帽子都保不住的罪過,一個“帝師後人”的名目便輕輕揭過了!


    而即已有了杜瀚的先例,那於翁同書從輕發落自然也是情理當中的事,自己的父親翁心存雖不似杜文正公那般於文宗皇帝有策立之功,卻也是真真正正的兩朝帝師!實際上,當29年前自己的大哥翁同書被從安徽遞解迴京時,自己已經開始安排下人為大哥收拾書房,準備讓兄長遵朝廷的旨意在家“閉門思過”了……


    即便是“永不敘用”又如何?隻要兄長人還在,這等罪名還不是一次奉恩大赦的事?


    可就在這個時候,這份出自李鴻章手的《參翁同書片》到了……


    區區不到六百字的一紙夾片,卻可謂字字千鈞,句句見血,先是曆數了大哥翁同書忠奸不辨、誤用歹人、措置失當、貪生怕死、連失兩城等諸多罪名。而後再指出大哥此前給朝廷的幾道奏折中的自相矛盾之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把大哥自辯的退路一一封死!


    而最後一句“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更是把朝廷原為了照顧翁家之“門第鼎盛”而決定“瞻顧遷就”的如意算盤打得粉碎!被曾國藩和李鴻章這對師徒逼到了牆角的軍機處最後也隻能拿大哥開刀,按軍法將大哥判了個“擬斬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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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李鴻章呢?


    自上了這道“天下第一折”之後不久,當時的湘軍統帥便向朝廷舉薦他的這個得意門生迴鄉組建“淮軍”援滬,數月後又經曾國藩推舉而為江蘇巡撫,使這個早想建功立業卻屢受挫敗因而大發“昨夢封侯今已非”之歎的“書劍飄零舊酒徒”在不惑之年從一個不入流的“土匪翰林”一躍成了朝廷的封疆大吏,此後其一生事業便由此隆隆直上,由江蘇巡撫而為兩江總督、湖廣總督、在到今日的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事務大臣。


    同治十一年,晉武英殿大學士,三年後又晉文華殿大學士……


    文華殿大學士?!翁同?嘴角悄然劃出一個冷笑――這倒真應了自己父親當年那句“此人功業在我之上”的考語!大學士三殿三閣,位居“三殿”之二的文華殿在大排行上自然在“三閣”之二的體仁閣之上!


    世人都道李鴻章是曾國藩的衣缽傳人,但卻又有幾人還記得他其實不過是翁家不入流的小門生!更有誰還記得這個如今的疆臣之首,漢江砥柱當年是如何踩著自己的太老師翁心存和小老師翁同書的屍首爬上來的?隻不過,別人或許可以忘記,但他翁同?卻絕對不敢或忘!為了報這父死兄徙的大仇,他足足等了快30年了!


    而直到今天,他才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


    “大哥……”,翁同?拿起那個奏折的副本,就那麽直接就著燭火點燃了,“你看看吧昔年李鴻章一個折子參的你身敗名裂,客死異鄉,而今日我這個折子上去,就等於斷了他半生經營的北洋水師的生路……”


    想起了客死寧夏的兄長,翁同?的聲音中也多出了幾分哽咽,“大哥,你的仇,還有父親的仇,如此,就算是報了一半了。”


    燃燒的奏折副本在翁同?手上越燃越旺,最後終於化作了片片灰燼,而翁同?的臉上也漸漸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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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此時,天空突然一個明閃,接著便是一聲石破天驚般的炸雷響起,撼得房宇顫動,一陣冷風從窗戶縫隙中襲進來,讓靠窗而坐的翁同?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翁同?急忙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窗華向外望去,果見黑沉沉烏雲崢嶸而起,一陣風掃過,吃得他渾身起栗,原本因家仇將報而略顯快意的心竟頃刻間變得如這天氣般的滿是陰霾!


    翁同?迴到桌前,磨好了墨――他和那位此時正主持軍機的孫毓汶既是世交,又是同年進士,但卻又是政治上的死敵,彼此間幾乎是冰炭不能同路,但卻偏偏有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和長處――書法。更都有個臨大事時寄情筆墨以安心境的習慣。


    隻是,原本想借書法自娛,卻始終無法靜下心來。


    他幾乎是看著皇帝長大的,自光緒元奉旨在毓慶宮行走,再為帝師之日算起,到如今已經是一十六年了,而皇帝也由當年隻知道畫幅《天人交戰圖》的懵懂小兒一點點地成長為如今的弱冠青年。


    對於自己這個門生天子,翁同?大體還是滿意的,雖略有些孱弱,但在如此強勢的一個當朝太後的卵翼下,你還能指望皇帝能強到什麽程度?


    皇帝腦子清醒,又有耐心等的下去,每當麵臨大事時又肯聽他這個老師的進言,這就夠了!可對於皇帝今天托文廷式來轉達的想法,他隻能說一聲――荒唐!


    雖然沒有和皇帝當麵對證,但他已經頗為篤定的確信,這個截流海軍經費以濟園工,進而“奉慈歸養”以使得太後真正歸政於皇帝的奪權計劃,必是出自景仁宮裏的那位珍嬪,而後也定是經過了皇帝的首肯,這才經過珍嬪――誌銳――文廷式這一條線傳到了自己這裏。


    皇帝已經學會用這種辦法來保護他自己了……


    翁同?眼中的神色一下子變得異常複雜!作為老師,他對於自己這個皇帝學生這一次安排的人事措置還是頗為滿意的――身為天子,法、術、勢三者是必須習得的。而現在皇帝終於學會用心術了……


    可是,在法、術之上,卻還有一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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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同治以來,太後已獨秉朝政30餘年,這乾綱獨斷的絕大權柄,又豈是一個“奉歸榮養”,說放下就放下了?而太後這些年來在朝堂上的對手,從跋扈卻頗有幹才的肅順,到德才聲望兼備的恭王,乃至年前剛剛故去,才具不足卻謹慎有餘的醇王,又有哪個是珍嬪,以及她背後的皇帝所能比得上的?


    景仁宮中那位即便是天生一副玲瓏剔透的心肝,又哪裏是太後的對手?


    眼見皇帝日漸成年,與太後之間卻也是齟齬漸生――翁同?是做過兩朝帝師的人,昔日同治皇帝親政後與其生母慈禧太後之間的諸番爭鬥還曆曆在目。而先帝身為太後親子,尚是如此場麵,更何況當今還隻是太後的嗣子?這一番母子相爭,結果不問可知!


    隻是自己身為帝師,與皇帝的淵源太深!如果一朝真有同治年間帝後相爭的局麵重演,那自己定然將會是朝野間公認的鐵杆“帝黨”,皇帝一旦落敗,自己絕逃不過池魚之殃。而如果自己試圖改換門庭的話,那一個“曲意逢迎,兩麵三刀”的士林清議就足以把自己壓得永世不得翻身!


    惟望真的到了那一刻,太後能念在自己入主戶部這幾年來,在修園子的事上鞠躬盡瘁,能給三朝老臣稍存些體麵……


    書房內,翁同?握著筆,想著自己的前程,竟是有些癡了。


    又是一陣風撲進來,滿室燈燭搖曳不定,窗紙都不安地簌簌作響,夜風輕輕的掀開那張覆蓋在翁同?剛寫好的奏折上的紙箋,露出了折子封麵上那行筆蒼老遒勁、剛健渾穆的隸書――《請停購船械裁減勇營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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