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除了圖海,在場的哪怕是漢臣,都知道這事的大概,何絳暗笑,“滿洲兵萬,天下無敵,也抵不過這鐵杆莊稼的厲害啊,你們且偷笑吧,再過幾年,恐怕兩萬都湊不出來了。”


    何絳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但既然這個問題不在任務範疇內,不說沒主意,就算有主意,也不可能給韃子支招不是?


    除了幸災樂禍的何絳,在場諸位還是頗為憂心忡忡的。


    據八旗編審男丁冊載,清軍入關前夕,滿洲八旗共有三百一十個牛錄,按每牛錄二百丁計,當有六萬二千丁。蒙古八旗共有一百一十八個牛錄,按每牛錄二百丁計,當有二萬三千六百丁。


    而到了順治十四年,滿洲八旗有四萬九千六百九十五丁,蒙古八旗有二萬五千八百三十七丁。


    十幾年過去,滿蒙的丁口不增反減,可見數十年的征戰死的不光是漢人,滿蒙損傷亦是沉重。


    所以清廷才不得不在征南明的後期采用以漢製漢的方略,主力先從滿八旗轉到蒙八旗,再到現在的漢八旗和地方綠營。


    到了現今康熙六年,又是十年過去,八旗靠著休養生息,再加上通過壓榨漢人得來的優渥的生活,丁口重新膨脹。


    然而丁口是重新增加了,但離開了白山黑水,過上這馬放南山的十年,這些新滿人吃著鐵杆莊稼,過著提籠架鳥的生活,恐怕再難背負不起他們前輩“女真不滿萬”的勇名。


    可圖海是個軍事將領,在他看來,兵不夠,肯定是要再招的,也就有話直說,“偌大的大清國,莫非就沒有人了麽?為何不再度選鋒練兵?前番漢八旗未曾應召,如今國家有事,鐵杆莊稼莫不是白吃的?”


    這次還要再倚重漢人嗎?可南邊打得旗號正是華夏正統,漢人可靠嗎?


    玄燁和幾個滿臣心裏多少有些問號。


    梁佩見眾人沉默,他老家還在明廷手上呢,急著出來代表道:


    “陛下,沐賊篡亂道統,淩迫百姓,我等南方百姓,無不視其為仇寇,正所謂民心可用,何不用我等為陛下效命?”


    “莫以為我們在京城就不通南方消息,”索額圖走到他麵前,“沐賊用均田地那一套蠱惑小民,打得你都逃到京城來了,民心可用?誰的民心?”


    “索大人何出此言?固然有一小撮人被蠅頭小利所蠱惑,可南方士子亦有如曾、胡等數家在各地組織義軍抗賊,怎可一概而論?”


    “嗤……你是說被趕到山溝裏那些嗎?”


    “不過一時失利,天下人總有一天會醒悟,所謂井田華夷都是假,唯有道統才是真!”


    玄燁聽著下邊的爭吵,心中卻生出一絲想法。


    所謂民族、道統在帝王眼裏不過是掌握話語權的兩柄劍,他是滿人,天生在在民族這把劍的掌控權上占劣勢,但沐忠亮既然棄了傳統意義上的道統,大清是否應該執起他丟掉的另一柄劍呢?


    “都住嘴!”


    在眾臣注視下,小皇帝道,“國朝既是滿漢一家,自當一體出力。”


    “皇上?”索額圖頗為疑慮。


    “不必多言,朕意已決,編練的細節便有索額圖和明珠仔細策劃。”


    明珠也瞪大眼睛,末了還是選擇閉嘴領命,既然不得不為,還是想個完全之策,既要用漢人,又要確保軍權牢牢控製在滿人手裏。


    要不然又養出個吳三桂出來就麻煩了。


    玄燁問道,“圖卿有何方略?”


    圖海心中早有定案,便道,“鼇中堂業已南下,大戰一觸即發,若要快,朝廷可加緊供應大量槍炮至前線,奴才隻身趕往前線,就地練兵。”


    這時周昌道,“不可,江南綠營與偽朝接壤,受偽朝異端邪說影響日深,若有萬一,豈不無異於資敵?不若先編練漢軍旗人和北人更穩妥。”


    梁佩急道“我等南人……”,話沒說完,卻感覺衣袖被拉扯了一下,迴頭一看,確是何絳在微微搖頭。


    開玩笑,他們這些南方人在這都是外來戶,平日裏也就罷了,在這得軍權的關口人家還會跟你客氣?想通這一節,梁佩也閉嘴了。


    看其他幾人都認為這樣比較穩妥,圖海也無奈,隻得道,“如此卻有緩不應急之虞,皇上三思!”


    “鼇拜也是宿將,即便不敵,守金陵堅城,也不至於敗得太快,圖海你加緊操練,南邊不都是半年成軍麽?旗人都有行伍經驗,想來更快,就這麽辦吧。”


    圖海無法,隻得應下。


    總算把兵的事情定下來,人的事情好解決,可槍炮呢?按清廷作坊現有的工坊,所造槍炮短時間內是無論如何供應不了多少兵馬的。


    幾人商量一番,明珠直接道國庫各款項均有用度,實在騰不出銀子來擴大生產了。


    沒錢,誰也沒辦法,個個如老僧入定一般。


    “喂,打仗的事我們管了,你們這些漢人不是最會斂財嗎?怎麽都不吭氣了?”


    何絳的機會來了,他眼睛瞄向身邊的梁佩,該吹的風他都吹了,就看這家夥給不給力了。


    果然,梁佩按捺不住,迴話道,“皇上,微臣有一策,臣聞今日南方趕來的故舊言,偽朝正在發行一種名曰‘國債’的的票券,實質上就是麵向民間的借據,事後財政緩和,給予少量利錢償還,如此朝野均得利,微臣以為可緩一時之急。”


    “此外,南邊似又重開寶鈔在民間斂財,屆時民怨四起,隻要打贏這一仗,偽朝不日必將敗亡。”


    這迴滿臣反而沒有反駁,而是紛紛附和,玄燁也早就從報紙上看到過,國債倒是好說,寶鈔這種惡政倒讓他有些望而卻步。


    最後他決定先發行國債,至於寶鈔嘛,先看看南邊的效果吧。


    雖暫未通過,梁佩也隻好歉意地像何絳微微點頭。


    何絳微搖頭表示不急。


    不發一言,就已完成了上級交辦的任務。


    出宮時,他嘴角卻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些滿人貪得無厭,等南邊成功了,他們忍得住才怪。


    真讓人不禁有些期待他們這大清國債的發行方式啊!


    消息傳迴廣州時,銀行的擠兌風潮終於被這些年囤積的大量現銀打壓下去,銀行銀庫的存銀終於出現了少許增長的勢頭。


    信用建立起來,在利息的誘惑下,逐漸開始有商人百姓將手中的閑錢送到銀行來。


    沐忠亮也鬆了口氣,“萬事開頭難,總算成了,今年的仗又能打了哈。”


    “伍行長,海大人,這一攤你們還是要盯好,今後記住,對銀行而言,信用高於一切。”


    “下官遵命!”


    馬吉翔有些不安地問道,“首輔,那幾家膽敢違背約定,私自來兌銀子的您看怎麽處理?”


    “處理?銀行打開門做生意,還能怎麽處理?算了吧。”


    大明的金融係統經過一番風波,總算初有小成,所幸也沒影響到戰備工作。


    初夏時節,廣州港千帆競發,新組建的長江艦隊在一月後突入長江,在清軍反應過來前進駐了洞庭、鄱陽兩湖的水寨,再集結當地的民船,做出渡江態勢。


    清軍如臨大敵,當即出動水師,江內不比大洋,對炮艦而言閃轉騰挪的空間不足,同時長江艦隊大部分都是新造的十二門炮小型岸防艦。


    在清軍優勢兵力攻擊下,長江艦隊艱難的取得了勝利,奪取了兩湖附近水麵的控製權,然而整條長江沿線綿長,想要截斷大江南北恐怕還需時日和進一步的增援。


    海軍動作過後,明軍又沉寂下來,除了李定國部


    沐忠亮在等,等家鄉的消息。


    夏末的一天,方柯踏入沐忠亮的值房,手持一封書信。


    沐忠亮拆開火漆,也不看內容,隻消看見底下的“平西伯”印鑒,他就一切都清楚了。


    “既然吳三桂又入川之意,如此便傳令,鞏昌王留駐原地,提防吳三桂兩麵三刀,著晉王所部克日北上入貴,閩王所部攻浙。”


    “至於我們,也該發兵了。”


    饒州大營,操場上,秦嶽單手持韁駕馬,另一隻手手腕微抖,手中的短棍像舞刀一樣抖出一串刀花,飄忽不定。


    與他相對的是個二十歲許的年輕人,他的馬也在跑,可方向卻有些歪歪扭扭的,手裏的韁繩崩得筆直,一看就是不善控馬之人。


    秦嶽嘴角流露出一絲不屑,二馬交錯,他手中的刀花忽而凝成一線向來人腰腹一劃,同時身體靈巧地向外側微傾,微微一撥馬頭,間不容發地閃過一棍。


    圍觀的將士們頓時爆發出響雷般的歡唿聲。


    饒是秦嶽最後關頭收了力,洪熙官腹部被點了一下,頓時一陣氣短,忙勒停馬,好容易喘過兩口氣。


    秦嶽盤馬而迴,大笑道,“怎麽樣小子,現在知道了吧?在軍中,步戰靠打槍,騎戰看騎術,武功高也就那麽迴事,聽我一句話,到廣州去給公爺當個親衛更有前途,再不濟去跟著方黑子幹,他那邊喜歡你這種江湖人。”


    他剛出師就前來投軍,滿心以為自己一身武藝,定能得將官賞識,此時被秦嶽看輕,自是忿忿,“不,我要在前線殺韃子。讓我練一陣子,一定不比你差。”


    秦嶽目光突然嚴肅起來,“小子,別給臉不要臉,打仗豈同你江湖上那些廝殺?哪怕你是什麽武林高手,沒經過訓練就上戰場,你就和尋常農夫沒有任何區別。”


    一騎驛騎從營門奔入,到他麵前滾鞍下馬,高舉一封書信。


    “公爺有令!”


    秦嶽頓時一臉興奮接過來,見洪熙官還杵在這兒,“行了,大爺沒空料理你,這樣吧,你先去當火頭軍,什麽時候我認為你合格了,就準你出來殺韃子。”


    說罷也不管他,自顧自開始拆信。


    嶽州大營,蘇誠放下手中的五百裏加急,下令,“擂鼓,聚將,北伐!”


    大軍一出,當麵駐紮的小股清軍當即望風而逃,幾乎沒遇到一刀一槍的抵抗,北伐軍便已收複了蒲圻縣,踏入武昌府境內。


    “穆裏瑪手中不過四萬兵馬,如何是我大軍對手,”


    正當明軍唱著歌,以為就向平常拉練一樣扛著槍唱著歌就到武昌時,一座小鎮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小鎮中有座橋,叫汀泗橋。


    橋東,群巒疊嶂一座座山包上遍插清軍的旌旗。


    蘇誠下令全軍止步,下馬踏在小鎮的青石路上,環顧四周,皺起眉頭。


    不知是否穆裏瑪當麵,但敵軍將領選擇的這個地點卻是足夠棘手。


    為將者當熟知天文地理,汀泗橋作為武昌南邊的門戶,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橋東群山便於敵軍守備,橋西湖泊密布又不利於手下部隊展開,中間一條不知深淺的汀泗河。


    沿河上下遊眺望,連一塊木板都沒看見,想必早就被清軍料理幹淨了。


    若是泅渡,可無法攜帶火器的明軍難道光用刺刀被對麵半道而擊?


    汀泗古橋卻毫發無損,敵人故意給明軍留下這條進軍線路的目的不言而喻。


    對穆裏瑪的野心蘇誠報以冷笑,“紮營,埋鍋造飯,夜不收去上下遊偵查,找找有沒有適合過河或者繞道的地方。”


    軍部的參謀領命就要去安排,蘇誠又想起什麽,“等等,順便請幾個老鄉到我這來,客氣點,別嚇著別人。”


    “諾!”


    參謀長陳恭尹道,“將軍,此地東臨永安,南接崇陽,西界赤壁,北交嘉魚,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想要繞道恐怕不易。但要強攻,即便衝過橋頭,敵軍仍有居高臨下之便,我軍需冒仰攻之險,隔水之難其一,以低臨高其二,這穆裏瑪確實有兩把刷子。”


    這幾年快速擴軍,空出來不少位置,不少基層軍官的職位如同火箭一樣往上竄,基本上就算是普通士兵,隻要在軍中學會識字,表現好的都能進入軍校短訓成為軍官。


    而陳恭尹這種肯投軍,又是忠良之後,政治過硬的知識分子更是平步青雲。


    這些年,他隨軍剿滅了幾股土匪,累功升任一支新兵師的副師長,作為高級軍官已經入了沐忠亮的眼。


    看見他軍校成績,用兵履曆,家世背景都是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正好為了提升新兵部隊的戰鬥力,沐忠亮要搞輪換,把老兵部隊的軍官拆分一部分到新兵部隊交換,就把他調到了蘇誠麾下任參謀長,跟那幾支王牌師長已經是同一級別的了。


    如此躥升速度,堪稱軍界的一顆新星。


    蘇誠靠在帥椅上,閉目沉思,“這韃子變成縮頭烏龜了也是件麻煩事,且等夜不收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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