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演習完畢,台上的軍官下台帶開各自的部隊出營而去,點將台上就剩幾人。


    “你就是海效賢吧?果然有乃祖之風。”


    “首輔大人謬讚,效賢不如先祖多矣。”


    “哈哈哈,說你像忠介公可不見得一定是誇你。算了,效賢,你說我這軍隊如何?”


    “久聞黔國公所部皆為百戰精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哈哈!”沐忠亮又笑了,“非也,此非我舊部,而是瓊州新募健兒,區區數月,現在不過練出一點表麵功夫而已。”


    “起晏並不知兵,讓大人見笑了。”


    看他一本正經的沒趣樣,沐忠亮反而越發好奇傳說中的海瑞是不是就跟眼前這家夥一個脾性。


    沐忠亮自顧自道,“這些新兵操練已畢,就差見過血,隻要見兩迴血,那就和精銳差不多了……”


    沐忠亮又巴拉巴拉和他說起這練兵的事情來,饒是海起晏再好的養氣功夫,可現在獅球鄉陷落,其他各鄉震動,這首輔卻竟然半點不提。


    最後還是他先忍不住,“卑職推行土改不力,釀成民變,還請大人治罪,可是朝廷法度不容褻瀆,還請大人速做打算。”


    沐忠亮擺擺手,“效賢看我軍如何?那鬧事的幾家可是我軍對手?”


    “烏合之眾便有數萬,亦不是官軍之敵也。”


    “那不就結了?急什麽,我在這,他們反不了天去。”沐忠亮背手看向遠方,雲淡風輕。


    “可是大人,每遷延一分,便有多一位鄉民被裹挾,而剛分到地的鄉民肯定也會受到牽連啊,還有我那些同僚的仇!”


    “效賢放心,時機一到,我會為他們報仇的。”


    “豈有此理!”海起晏怒了,“什麽時機,再拖下去死的人越來越多,對朝廷有什麽好處?”


    “放肆!”黃傑明出來喝道,沐忠亮抬手,他才站迴去,眼睛卻還怒視著海起晏。


    “算了,海大人先迴去歇息吧,放心,這件事錯不在你,事畢後朝廷另有任用。”


    海起晏依舊立在那一動不動,半晌,他臉上有了明悟,忽然道,“首輔欲殺多少共叔段?”


    共叔段?想了好半天,才迴想起前世背過的那篇課文,鄭伯克段於鄢。


    他笑了,但不言語。


    “首輔大人好算計,”海起晏冷笑,“放任他們鬧將起來,再派兵全數掃平,屆時全瓊大族恐怕要去了三四成,剩下的也勢必噤若寒蟬,至少十數年內瓊州都不可能生起什麽亂子,卑職猜得可對?”


    也不等沐忠亮迴答,可海起晏竟然指著他就質問,“可那些的百姓呢?他們大多不通文墨,不明事理,有些被裹挾,有些更是無辜被兵。所謂剜瘡割肉,今日首輔欲剜瘡,卻沒想過無辜被割的肉嗎?”


    海起晏如此無禮,黃傑明終於忍不住了,和兩個衛兵上去就把他拖下台去,一路走,他嘴裏還在憤然叫喊,“首輔有違仁恕之道,非君子行徑也,他們不是外族,是我華夏生民啊……”


    罵聲漸行漸遠,沐忠亮苦笑,他也是迫於無奈,隻有快速將瓊州的不穩定因素最大程度鏟除掉,他才有一個穩定的後方北伐,與其一個個士紳慢慢調查他們有沒有包藏禍心,倒不如讓問題自己乖乖浮出水麵來得省時省力。


    任國璽雖然一直看不上他,但對這一謀略也是讚同的,亂世用重典,哪裏容得半點心慈手軟。


    “元輔,”任國璽拱拱手,“你我雖往日多有嫌隙,但國璽還是覥臉向你求一事。”


    “任大人,你我並無私怨,何談嫌隙,都是為國而已。”


    “元輔大量,這海效賢並非有意冒犯,隻是出於一腔正義而已,還希望此次莫要治他的罪,另外,事畢後我想把他調到都察院來。”


    “沒問題,想來還是都察院更需要這樣的人吧。”


    任國璽見他不追究海起晏了,也放下心退下,隻剩沐忠亮一人還留在點兵台上眺望遠方。


    在張萬祺提議下,沐忠亮遂有此計,可這真是唯一的辦法嗎?


    “小武,”黃傑明不在,他隨口問身邊的衛兵,“你要是長了瘡怎麽辦?會用刀割嗎?”


    “公爺,長瘡了不是該敷藥嗎?”這名娃娃臉士兵不解道,“割肉多疼啊?”


    沐忠亮笑了,算是他問道於盲,要是有那功夫,何必要動刀子呢?


    可小武又繼續道,“敷了藥,新肉長好,瘡不就自己掉了嗎?”


    “嗬嗬,沒事,好好執勤。”鼓勵地拍拍這位小兵的肩膀。


    等等,新肉?沐忠亮突然靈光一閃。


    不管敷藥還是割肉,不過都是行政手段,但最後還是要肉自己長好的呀。即使最後把叛亂剿滅了,若幹年後,有權有勢的人總會再出現。


    以現階段的生產力,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消滅等級的,難道等待百姓的隻有等待被宰割的命運嗎?


    我錯了,本末倒置了。


    海起晏被關在一間營帳裏,心急如焚,如果不是外頭有士兵把守,他恨不得現在立刻趕迴鄉裏。


    可趕迴鄉裏又能怎麽樣?他一人之力又能對抗這些失去理智的暴民嗎?


    這時黃傑明又進來了。海起晏立刻正襟危坐,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神態,眼皮都沒抬一下。


    “你可以走了。”黃傑明隻通知一句話。


    海起晏站起來起身就走。


    “你要去哪?”


    “獅球鄉,我是鄉長。”


    “迴去送死嗎?”


    “守土有責,死也要死在任上。”


    黃傑明嗤笑,“公爺早就料到你這榆木腦袋定會這樣,弘光朝馬、史兩位閣老固然壯烈,可人一死,又於國事有何益?”


    “我有幾句話是公爺說的,現在說與你聽。土改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解放千百年來被劣紳綁在田地裏日日勞作卻難得溫飽的百姓,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被高利貸和地租剝削了麽?不,他們隻是麻木了而已。”


    “我等為官一方,應該做的是引導,就是要讓百姓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可以做什麽,應該擁有什麽,讓百姓自發參與到解放的過程中。這才是真的解放,朝廷一味包辦代替,那都是假的解放。”


    “話你都聽了,海大人請自便。”說完,黃傑明轉身出了營帳,門外的士兵也隨他離開。


    海起晏完全跟隨著本能地出了軍營,向獅球鄉方向開路,一路上那短短幾句話像複讀機一樣在他腦海裏不停重複。


    不是我去解放,而是讓他們自發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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