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還活著。


    這是塚原銘史的第一反應。


    也不怪他,昨夜遇到了那麽多危險的事情,先是蘇魯特那誇張的寶具,還有assassin的追殺,在這種危機的情況下,他每次休息之後,第一反應都是先檢查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隻要還活著,那才有資格討論之後的事情。


    比如……


    冷……


    塚原銘史不禁打了個哆嗦,用冰凍結泥土,固然是一個很好的加固手段,但,在魔術消失效果之後,冰又會讓空氣變得冷起來,這實在不是什麽好主意。


    艾伯納那種能夠隨意控製的冰和自己體溫的優秀魔術師那麽另當別論,畢竟他是主要研究水係魔術的魔術師,自然已經將水係魔術的優缺點研究透徹,不會出現那種塚原銘史這種隻有新手才會犯的白癡錯誤。


    因為兩人下榻的土穴身居地下,缺乏光線,滿眼都是漆黑,塚原銘史確認了一下——還好,通風口沒有問題,還是有氣流流進來。轉念之間,他有怪自己亂來:如果通風口被堵死,自己早就窒息了,還有現在確認的功夫?!


    他仔細搜索著腦海裏能用得上的魔術,直到此刻他才開始痛恨自己在時鍾塔的時候經常上課的時候走思,書到用時方恨少,果然俗語都是有道理的。


    吟唱了一段咒文,柔和的光輝出現在他雙手間,純白的光線迅速充盈著整個房間。眼睛刺痛,無法適應迅速光暗變換,情不自禁的流出眼淚,保護眼睛,一片模糊中,塚原銘史依稀看到遠阪彌娜雙手抱膝,蜷縮在角落裏。


    “你,醒了?”


    塚原眯起眼睛,下意識的問道。


    少女沒有搭話。


    塚原銘史也停下了接下來的話。


    仔細打量著麵前的少女,她有著耀眼的金色長發,隻不過,此時上麵黏滿了泥土,那漂亮的顏色反而突出了處境的落魄,在文學中,這種手法叫做反襯,不知道,在現實裏,又叫做什麽呢?


    她的睡臉並不安詳,但至少還是在睡著,雙眸合攏,能稍微看出眼袋的位置有些鼓起,應該疲勞過度導致的,睫毛很長,上麵還沾著淚水。眼角能隱約能看出一點幹涸的淚痕,看起來,她就這樣默默哭了一晚上,也許是睡夢中流淚,也許是一夜無眠。


    塚原銘史希望是前者,畢竟前者多少還是休息了。至少體力上好得多。


    她的身上是紅色的皮衣,下麵是黑色的襯衣,現在她也無暇追求什麽美感,原本她是把黑色襯衣的下擺打個結,露出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的,那是對自己身材有自信的少女,突出個性和美感的穿戴方法。缺點就是……冷。


    現在她哪裏顧得上形象?襯衣也放下了,皮衣拉鏈也拉緊了,雙臂抱膝,兩段修長白皙的小腿抵住自己的鼻梁,整個人蜷縮起來。


    有人研究說,人在感覺到危機的時候,會不自覺的采用蜷縮相關的姿勢,或許是雙臂環繞,或許是蜷縮身體,因為這樣能讓人聯想到自己還是嬰兒的時候,被母親保護的姿態。塚原銘史忘了自己是在哪裏看到的這個說法,隻是胡亂的思考著。


    失去危機感的逼迫,他自己也逐漸開始慌亂起來。他是那種,越是緊張,越是會高度集中注意的人。正常人越是緊張,越是慌亂,越是容易出錯,然而塚原銘史正好相反,越是緊張,越是精神集中,越是冷靜。普通人需要經曆相當的鍛煉才能讓自己戰勝那該死的潛意識,然而,塚原銘史根本不需要訓練,不得不說,天賦這東西,真的是讓人討厭。


    或者說……這,根本不是天賦呢?


    誰知道呢……


    塚原銘史隻知道,兩人現在可能有麻煩了。


    (archer,能聽得到嗎。assassin怎麽樣?)


    他再次試著聯絡自己的servant。昨天實在是有些疲乏,聯係了兩次沒有迴應,就暫時放棄了。


    禦主和從者之間有一種特殊的聯係,如果兩人任意一方身死,另一方都會有所感應。塚原銘史沒有這個感覺,這說明archer還活著。隻要還活著,那就有希望。


    (是禦主,你們在哪裏?昨天我聯絡不到你。)


    洛希雅的聲音讓塚原心裏多了一份踏實的感覺。知道自己的servant還沒有死,心裏總歸是多了一分安慰。這說明,自己還沒有失去通往勝利的門票……


    通往……勝利的門票?


    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用了一個很微妙的詞。


    他已經決定放棄聖杯戰爭了,沒想到,居然自己還會抱有這種奇妙的勝負心。


    (怎麽了,master?敵襲嗎?)


    似乎是聽到塚原銘史的迷之停頓了吧,她關切的追問。


    (不,沒什麽,我走神了。archer你還在的話……assassin解決了嗎?)


    (不,我不清楚。雖然我的子彈打穿了他的頭,而且,之後也看著他被忽然出現的黑紅色光線炮吞噬……但,考慮到他的忍術技能,我覺著還是不要妄自認定他已經退場的比較好。)


    洛希雅的分析一如既往的清晰,她畢竟是見識過那一夜冰之城堡裏,assassinncer之間那激烈戰鬥的,其中, assassin那詭異莫測的忍術讓她格外提防。


    (這樣嗎,說的也對,我們還是繼續躲藏一陣吧。)


    (禦主,你們現在在什麽地方?我感受到了你的魔力,但是卻追蹤不到你的精確位置……)


    (啊……我們躲在一個地下的土坑。)


    (土坑?難道……)


    (嗯,你在森林裏找,有一塊地方明顯被炸藥什麽的炸過的地方,我們就在這裏下麵……)


    (……)


    雖然她沒有說話,但是塚原銘史感覺她在笑自己。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引爆點什麽製造聲響,然後讓assassin誤以為這是引誘他過去的【聲東擊西】之計,然後他一看沒有人,就會慌張的去其他地方搜索?真虧你能想出這麽賭博的方案。)


    洛希雅的聲音裏有些愉快的味道,畢竟這個男人現在還是自己的禦主,強一點總是比弱一點來的好嘛!


    而且,看他這麽優秀,自己……也能安下心,送走他之後,繼續自己的聖杯戰爭。


    洛希雅有寄托給聖杯的願望。


    被聖杯戰爭召喚的英靈,除去berserker這種失去理智的存在,基本是都擁有自己的願望。有一些人渴求用聖杯的力量做到什麽,比如第五次聖杯戰爭的亞瑟王,就是希望用聖杯的力量拯救不列顛。有些人則渴望在追逐聖杯的過程,比如第四次聖杯戰爭的的盧木多,他隻是希望自己能進行一次附和自己騎士道的戰爭,無論勝敗,這次要依照自己的騎士道,堂堂正正的擊敗敵人或者被敵人擊敗。


    洛希雅的願望很簡單……


    她想……迴到羅賓漢之中。


    俠盜羅賓漢的結局,有很多版本。


    有的版本說,被人背叛,慘遭鎮壓。


    有的版本說,因為衰老而力竭。


    有的版本說,因為發燒,結果被照料的人暗下毒手,割開了血管。


    眾說紛紜。


    但是隻有一個共同點。


    羅賓漢,最後失敗了。


    這些結局,都是正確的。


    因為羅賓漢並不是一個人,所以,他擁有複數的結局,這些結局被其他人口口傳頌,最後,加工成了故事,流傳下來。


    羅賓漢化為一個整體,成為英國故事曆史中不可或缺的一筆。


    然而,這個故事的結局,太悲哀。


    洛希雅無法接受這個結局。


    當他們揭竿起義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注定是要走向悲劇的,這無可厚非。不管用多好的話語粉飾,他們都是對政權掀起反叛旗幟的綠林組織,對於當權者而言,他們始終是暴亂分子,更何況,他們還深得民心。


    尤其是,他們拯救過國王。這樣的功勞,已經是【蓋主】的程度了。因此,在政權交替之後,羅賓漢一行人的巨大聲望,就成為了他們不得不死的導火索。


    有什麽比得人心的恐怖分子更可怕的嗎?這就注定了,政府是不會允許這樣的組織存在的。不管他們有多少利用價值。


    洛希雅不滿意的結局是……


    自己沒有死。


    這是她,最引以為憾的事情。


    羅賓漢被剿滅了,然而這時候,身為羅賓漢的眼睛耳朵的她,這個最優秀的女間諜,此時正處於敵人豪華的大本營裏,竊取那毫無意義的計劃書。


    是的,毫無意義。


    因為敵人安排的非常周密,那是能讓一切陰謀詭計都無意義的兵力。


    洛希雅很想要告訴自己的夥伴們敵人是多麽兇暴的存在……


    但是,她晚了一步。


    等她重新迴到舍伍德森林的時候,羅賓漢已經消失了。


    “哎呀……你沒事就好。”


    那個有著燦爛笑容的不起眼的男孩子這麽說著。


    他身上披著墨綠的披風,嘴角都是血,暗紅的顏色浸濕他的披風,染出黑漆漆的顏色。


    “我,我馬上幫你療傷……”


    “沒有這個必要了。”


    少年知道,羅賓漢,已經完了。


    人民對羅賓漢寄予了太高的希望,因為羅賓漢努力營造出了一個無所不能的英雄形象。因此,當他不在無所不能的時候,羅賓漢等於死亡。


    這不是一個人,所以……才不存在【療傷】。除非洛希雅現在能招來一批和曾經羅賓漢成員一樣優秀的戰士們,這才能讓羅賓漢複活。


    答案,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三個字。


    俠盜羅賓漢,曾經拯救了自己的國王,挽救了王國,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然而,他卻因為自己曾經拯救了國王,是整個王國的英雄,所以……他們才必須死。下一任國王,不會容忍這樣的組織存在。


    所以,就算是羅賓漢重組,等待他們的,也是一次新的圍剿。


    “這樣就好。”


    他這麽說。


    笑得很安詳。他的心口處有一刀觸目驚心的刀口,鮮血正汩汩的噴出來,他努力用自己的雙手按住傷口,可即便如此,還是無法堵住。


    “新的國王,並非無能之輩。他能認清楚【羅賓漢】的潛在威脅……肯定……也能看穿王國可能遇見的威脅吧?”


    這個男人,保持著笑容,稱讚著將他送上死境的國王。


    能給人民帶來希望的,是英雄。而國王,則能帶給人民富足。這是英雄做不到的,隻能是統治者才能做到。


    一個賢明的統治者,總好過一個英勇的英雄。


    羅賓漢因此而赴死。


    這個出身農村,除了笑容一無是處的少年,不知何時成了羅賓漢的中心。


    也不知何時,成為了少女心中最棒的偶像。


    是他,給了少女從那富麗堂皇的監獄裏逃走的希望……不過,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洛希雅還想說什麽,但是平靜笑著的羅賓漢阻止了她。他抬起手腕,用粘著血的手,拿過洛希雅的弓,搭箭,放射。


    “請把我葬在箭矢落下的地方吧。如果可以,請務必在我的身下鋪上一層草皮,你知道的,我喜歡躺在草上。”


    “…………”


    少女什麽都說不出來,直到最後一刻,他還是這麽的具有遠見,他還是這麽清楚的分析著局勢,為了國家安然赴死。


    他可以憤怒,也可以憎恨,或者說,他應該憤怒他應該憎恨。


    然而,他隻是用笑容,平靜的把一切一筆帶過。


    洛希雅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隻能說……


    “直到最後,你都是這麽任性呢。”


    “嘛,任性才是我嘛……”


    這麽迴應著,少年合上了眼睛。


    安然的樣子,仿佛在陽光下,休憩於林間。


    洛希雅帶著他,尋找那隻箭。用女性並不出色的臂力,無奈的埋葬了他。


    她……隻能選擇這麽做。


    因為……她無法放著他的屍體不管。


    那個英雄的少年,那群英雄的平民,總得有一個人,負責傳唱他們的故事。


    因此,洛希雅不能死。


    她是唯一一個,平安活到壽命結束的羅賓漢。


    這讓她尤為難過。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一個間諜……


    如果……如果自己當時也在場……


    那個人的笑容,是那麽的陽光,那麽的開朗,那麽的溫和,溫潤如太陽,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


    當年就是這樣,坐在洛希雅窗台外麵,高聲唱歌的農家小哥,就憑借著他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讓牢籠裏的少女,心向往之。


    現在也是一樣。這個人的死相實在是過於的幸福,幸福到,洛希雅也希望能和他擁有一樣的死法。


    身披榮光,懷抱希望,為了國家的更美好的未來,獻出生命。


    她不想成為講故事的傳頌者,她渴望,和那個被自己傳唱了無數次的少年一樣,作為故事,流傳在人們的心裏。


    如果,聖杯的力量是真實的,她希望,自己能夠迴到那個時代。


    自己不會試圖改變曆史,她也無力改變。但是,如果隻是進行一點點的修正的話,隻是在那廣袤的舍伍德森林的捐軀者裏,多出一個自己的身影布拉額,這種行為,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洛希雅的願望,就是這麽的簡單。


    雖然,這隻是因為想要模仿那個少年罷了。但,這就是她內心最真實的願望。


    因此,她不準輸。


    就算,失去了塚原銘史這個禦主,她也必須贏下去。最壞的結果,就是她要向卡爾低頭,供他驅使。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要,跟那個男人一樣。


    (洛希雅?)


    這次反了過來,變成了洛希雅發呆,塚原銘史奇怪的追問了。


    (抱歉,因為您和某個人太像了,因此有點感傷罷了。總之,考慮到assassin可能存在,所以請允許我多做一點準備工作再去接近您。)


    (啊,知道了,我們沒關係的。)


    塚原瞥了一眼遠阪彌娜,她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句話也不說,安靜的坐在角落裏,中國人說,哀莫大於心死,現在彌娜的樣子,就有點類似於心死,她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太好。


    倒不如說,是塚原銘史正常過頭了……


    要知道,蘇魯特的魔炎,那是連教會和魔術協會的精英都無法完全抑製住恐慌,不由得心生畏懼的存在……結果,塚原銘史一個隻有兩年魔術修為的菜鳥,居然硬生生無視了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這著實不太正常。


    現在,隻能寄希望與archer能來了。


    隻要有個英靈在身邊,估計彌娜也能安穩許多吧?


    (對了,archer,現在是什麽時間了?)


    (唔……現在是早上七點二十分左右吧,我是通過太陽判斷的,可能不準。)


    唔……快到早餐的時間了啊……


    塚原銘史心裏暗中叫苦,到底是讓archer趕緊過來呢,還是應該讓她注意安全呢?


    (別擔心,禦主,我剛剛正好找到了一個可以改良的休息之所,我會負責準備水和食物的,大概一小時就好。)


    “唔一個小時的話,還是等得起的。”


    “什麽等得起?”


    一時沒反應過來,塚原銘史脫口說出了心裏想的句子,正好被旁邊的遠阪彌娜聽見。


    她的眼眸裏滿是血絲,明顯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


    也對,畢竟自己是和一個來曆不明的男人,還是躲在黑漆漆的地下,外麵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攻過來的assassin,這種情況,還能安心休息……實實在是有點難以相信啊……


    這麽想來,之前她應該也醒著吧。


    塚原銘史看向她,解釋道:“是archer,還有大概一小時左右,她就會過來了。”


    “是,是這樣……等等?”


    忽然,遠阪彌娜臉色一變,驚道。


    “怎麽了?”


    “rider!是rider!他聯係我了!”


    遠阪彌娜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她那雀躍的表情,是那麽的開朗,把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


    之前她沒有主動聯絡rider,畢竟,她是準備逃走,準備逃迴日本……對自己的英靈而言,這是一種莫大的背叛吧,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後來蘇魯特給她的恐懼過大,讓她一時間想不到聯絡rider,現在rider主動聯絡自己,真的是讓她安心多了


    “rider?”


    塚原銘史想了一下,感覺有點尷尬……


    畢竟,rider和archer……算是仇敵吧?


    rider的戰馬是archer狙擊的……這兩個英靈一見麵……


    “這樣啊,那他說什麽了嗎?”


    一邊嘴上安撫遠阪彌娜,塚原銘史趕緊在心裏聯絡archer。


    “他問我在哪裏!我們現在在哪裏!”


    “額,你讓他來森林。”


    塚原銘史隻能這麽搪塞她。


    森林的話,洛希雅戰鬥力有保證,而且失去戰馬的呂布,恐怕是追不上兩人的。


    “森林什麽地方?”


    “你讓他先過來,咱們現在不能輕舉妄動,否則,萬一被assassin發現了的話……”


    “不會的!他說他已經解決了森林的裏assassin了!”


    解決了?


    塚原銘史心中一奇:會有那麽巧合的事情嗎?


    而且……


    那是assassin哎……


    【解決】?


    一般來說,不應該是【擊退】嗎?


    當然,這有可能是遠阪彌娜轉述的時候,根據自己的心情進行了修改……但是塚原銘史感覺這個可能性不高。


    這個少女明顯精神不太對勁,這種情況下,她應該是直接把rider告訴她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轉達給自己才對,她已經基本放棄了思考……


    也就是說……rider……在騙她嗎?不,還是說……隻是單純的口誤?


    塚原銘史心中不解……


    但遠阪彌娜已經不管不顧了,隻見她仿佛行屍走肉一樣,推開塚原銘史,開始挖掘蓋住的泥土……


    畢竟是爆炸覆蓋過來的浮土,很柔軟,她挖弄幾下上麵的浮土就紛紛塌陷,外麵溫暖的陽光傾瀉下來,仿佛希望的光,點亮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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