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巧姑收拾好了一切,推起磨杆時,腦子裏還在想著剛才院子裏碰到的陸天翔。下午在田間鋤草時她就聽一群姑娘議論太奶奶家西安城來了位大學生親戚,人長的瀟灑漂亮,她沒在意。可剛才看到他,特別是他看自己的那種眼神,她的心一下子就亂了。他個頭那麽高,頭發長而發亮,圓圓的鼻子下那一圈絨毛配著人人想要吃一口的嘴,還有那深不見底的一雙眼睛。這和她心目中想了千萬遍的人是多麽的接近呀。農村的女孩心理成熟的早,她也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已有好幾個媒婆向爹爹提親了,說不上什麽她都一一迴絕了,娘死的早,兩個姐姐都在新疆,她嘴上說是為了要多侍奉爹爹幾年,但內心的心事卻從不告訴別人。磨就這麽一圈一圈的推著,單調而乏味,牆腳桌上的油燈把她的影子時而拉長,時而又縮短,屋頂房梁上趴著兩隻小老鼠,眼睛放著綠光盯著她一動不動,院子裏的小黃狗不知聽到了什麽動靜旺旺的叫了起來,隻叫了幾聲就不叫了,側耳聽來,除了隔壁陸望牛長一聲,短一聲的唿嚕外,院子裏什麽動靜也沒有。許是他坐了一天的火車很累睡著了?夜已經很深了,大多數人都已進了夢鄉他當然更該睡了,隻是自己的工作才完成了三分之一。

    “咣當!”一聲,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剛好碰到院子裏的水缸,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誰呀?”陸巧姑擦了把汗,停了磨探著頭問。

    “是我。”足足有兩秒鍾才有人迴答。說話聲帶有廣播和電影裏的音兒,陸巧姑知道了站在院子裏的是陸天翔後,心口不由突突的跳了起來。

    “是天翔叔呀,還沒歇著呢?站在那裏幹什麽,院子裏怪涼的。”陸巧姑穩住自己的心跳,詳裝很隨便的望著已站在門口手足無措的陸天翔說。陸天翔的嘴上還沾著牙膏沫,他是在剛才刷完牙後想偷偷看上陸巧姑幾眼,沒曾想小黃狗上前來親熱嚇了他一跳,一緊張,牙缸掉在了地上,他忽然想起了西安時下同齡人最時髦的詞兒:釣棒。他不明白,想和姑娘親近或已親近和釣棒這個詞有什麽聯係。

    “進來吧。”陸巧姑笑了笑邀請道。

    受到鼓勵的陸天翔把牙缸放在窗台上進了屋。“我……我來幫你推磨好嗎?”不等陸巧姑迴答,陸天翔就抓起磨杆低著頭用勁推起來。

    “天翔叔,這粗活你幹不來的,還是我自己來吧。”陸巧姑見他把磨盤推的很快,自己跟不上步子忙說。

    “我行的,過去學農勞動我幹過。”陸天翔說,頭一直望著地,不敢再看陸巧姑一眼。

    “撲哧------”一聲,陸巧姑忽然笑出了聲,忙用一隻手捂了一下嘴說:“天翔叔,磨不能推這麽快,要勻著勁慢慢來,照你那樣一會兒就累趴下了,我教你……對,就這樣,別著急。”陸巧姑師範了一下後拿起一個小掃把,在磨把另一邊跟著陸天翔的節奏把麥子往磨眼裏推,又將磨好的麵掃出磨盤盛在口袋裏。

    “常常是你一個人磨麵嗎?”這會兒陸天翔的心裏才逐漸平靜下來問。

    “不常磨的。平時都是分糧後我爹騎車到鎮上的電磨上磨,快要過秋收廟會了,我爹這陣又忙,我隻磨一點白麵,其他的家裏還有。天翔叔,在俺鄉下吃這苦你受得了不?”

    “這算什麽苦,我也是勞動人民。巧姑,我問你,這過廟會是怎麽一迴事?”陸天翔問,漸漸的頭上冒了汗。

    “過會就是事先訂好的日子,在這一天裏三鄉五裏的親戚朋友都來這裏串親戚。有買東西的,有玩雜耍的,還有唱大戲的,很熱鬧的。已經好多年不讓過了,說是資本主義。現在世道又變了,連公社都同意了,咱老河穀村是第一個過會的,到時一定很熱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陸巧姑邊掃著麵邊說。

    “都說世道要變了,這是怎麽迴事?”陸天翔又問了下一個問題。

    “馬上要分田到戶了,我爹爹去公社開了三天的會就是討論分地的事兒。這不是世道變了是什麽,我們也快象城裏人樣過上好日子了。”陸巧姑無限向往的說。

    “分田到戶?這不是走迴頭路嗎?又要出現地主老財和貧農雇農了。這不就是我們上學學的迴到舊社會讓貧下中農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嗎?”陸天翔一臉的不解說。

    “好個天翔叔,你們城裏人知道什麽?地是農民的命根子,但這些年越來越不把土地當命根子了。全部聚在一起,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小隊糊弄大隊,大隊糊弄公社,一年比一年光景過的差。我爹說安徽有個地方早就把地偷偷給分了,地還是分到自己手上務弄起來上心,咱這裏的莊稼你也看了,那長勢好的全是自留地,誰家也不舍得把好肥上到公家的地裏去。”

    “那分了地以後怎麽辦?人民公社還要不好了?”陸天翔天真的居然為國擔憂起來。

    “分了地就好好過日子唄。人民公社要不要那不是咱老百姓操的心。天翔叔,瞧你一臉汗,咱們歇會吧。”

    “好吧。”陸天翔停下了,把外套也脫了坐在了地上說,“巧姑,別一句一聲叔的,咱們看起來一樣大,你就叫我天翔或是翔子吧,叫叔聽著別扭。”

    “那可不行。在咱鄉下輩分不能亂。”陸巧姑認真的說。遞給陸天翔一個毛巾問:“天翔叔,你是不是上大學了?”

    “沒有,沒考上。”陸天翔不好意思的迴答,又反問巧姑:“你呢?參沒參加高考?” “沒有。上初中時我娘死了,我也就下學迴家了。”陸巧姑幽幽的說。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陸天翔歉意地說,忙站起身推起了磨。

    隻短短一個多小時的相處,兩個年輕人就彼此沒了生疏感,仿佛多年的朋友,話題扯起來就沒個完。陸巧姑背的那些麥子很快就要磨完了,陸天翔故意放慢了速度說:“巧姑,村裏排演大戲你參加嗎?”

    “當然參加。我曆來是文藝活動積極分子。怎麽了?”

    “那太好了。”陸天翔一陣興奮。不由的加快了速度。

    “天翔叔,太好了什麽意思?”陸巧姑站在一邊問。

    “那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你了。”陸天翔脫口而出,說完後臉一下子就紅了。陸巧姑的心又突突的跳了起來,倆個人都默不做聲了,停了好大一會,陸巧姑輕歎了口氣改用幽怨的語氣說:“我有什麽好看的,一個鄉下妹子。”

    陸天翔剛要張口解釋什麽,忽然院子裏的小黃狗“旺旺——”的叫了起來。

    “我爹來了。”陸巧姑說了聲,拿眼睛看著陸天翔,陸天翔一下子就慌了,他急急的就鬆了磨杆,抓起自己的衣服道:“對不起,我該走了。”逃也似的出了磨房。牙缸也忘了拿就小跑著迴了新房,關上門,心還在怦怦的狂跳不止。果然院門口傳來幾個人的說話聲,緊接著就是陸天成在喊:“巧姑,麵磨完了沒?”接著人就進了院子。

    “馬上就好。”陸巧姑故意大聲迴答,聲音也顯的有些異樣。陸天翔一直貼門口聽著,十幾分鍾後,父女倆說著活,滅了油燈出去了,周圍很快就恢複了寂靜。陸天翔這才撫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迴到床邊脫了衣服上床陸天翔大睜著雙眼就是睡不著,他不停的自己問自己道:“我這是怎麽了?我為什麽怕見她爹?難道這就是釣棒?”

    “那可不行,輩分不能亂。”他仿佛又聽見陸巧姑和他爹陸天成一同斬釘截鐵的說。

    這他媽輩分是怎麽排的,真的就不能亂嗎?直到雞叫兩遍,陸天翔才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天剛放亮,陸望牛就起來了。母親和妻子在廚房裏做早飯,他赤著腳,光著膀子,隻穿了條褲衩手裏拿一個糞叉跳進了豬圈。他想在上工前把糞由圈裏起出來,晌午歇工時好拉到自家自留地去。別人種糧食他種菜,好象他算出來似,誰都知道。廟會上他地裏的菜準能賣個好價錢,收入要比種玉米高出兩倍還多。昨晚上的挫折並沒有影響他的幹勁,經過一夜的休息。這個正當年的漢子又是滿懷激情的幹上了,全沒把昨天晚上的事兒放在心上。不大一會兒,他的頭上已冒出了層層的白汽,背上被汗衝洗的油亮油亮。

    “二叔,你休息會兒,我來。”陸天翔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起來,連工作褲都換上了,不由分說就跳進了豬圈,嚇的大小豬都躲著他直哼哼。

    “翔子,不行,你快出來。”奶奶看見了,邁著小腳急急的過來說。

    “沒事,奶奶,我行的。”天翔邊一下一下的用糞叉把糞往圈外投邊說。二叔笑了道:“行,好樣的,象咱莊稼人的後生。娘,你過去做飯吧,想當初我比他小十歲爹就讓我拉架子車了,天翔已經是大人了,不礙事的。”

    “你個二百五,要有個好歹看你怎麽跟你大嫂交待。”老太太罵完兒子又叮嚀幾句愛孫無奈迴了廚房。圈中的老母豬見跳進來一個生麵孔,不知又要挨什麽針,嚇的縮在圈角瞪著倆綠豆小眼睛驚恐的望著陸天翔的一舉一動,一窩十二頭小豬膽子卻漸漸大了,跑到陸天翔腳下用嘴拱著他翻開的糞土。這倒嚇的陸天翔手握糞叉無處下手了。陸望牛看他的窘樣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那朗朗的笑聲感染著陸天翔也咧著嘴笑了。

    吃罷了早飯,陸天翔看到水缸才想起今早沒有刷牙,猛的想起牙缸還忘記在磨房的窗台上,剛要起身找借口去拿,忽然發現牙缸好好的在廚房的窗台上放著,這一定是陸巧姑昨晚放在這裏的,他心裏肯定著。

    “當當當------”

    一陣悠揚的鍾聲響起,二叔和二嬸各持一把農具上工去了,表弟和表妹也都上了學,奶奶一個人在廚房忙著。陸天翔覺得無聊,逗了一會兒小黃狗,又幫奶奶喂了豬,看看實在沒什麽可幹的,就又迴到了新房躺在了床上,翻開本帶來的書剛看了兩頁,一陣倦意襲來,他扔了書就睡著了。這一覺睡的好香,連夢都沒做,一直睡到大中午吃飯時奶奶叫醒了他。“好餓。”他衝奶奶說。跑到廚房從饃筐裏抓了兩張玉米麵餅子就大吃特喝起來,太陽已經開到了頭頂,今天又是一個豔陽天。

    下午陸天成來家通知大戲排練由今晚上開始,惹的奶奶一肚子的意見,陸天成不敢惹老太太衝二嬸使個眼色連忙走了。二嬸知道老人是嫌影響了愛孫的休息,便勸解說:“娘,也就個把月時間,大家夥興高采烈的,你老要是打拌不就嫌的咱覺悟不高不是,怕天翔睡不好,今晚就讓天翔睡我那屋,我和望牛住過去。”

    “不,嬸嬸,我還睡新屋,我喜歡排大戲,我喜歡熱鬧。奶奶你就答應了吧,真要搬到別處排戲,我愛熱鬧不就天天半夜不著家了嗎。”

    老太太見孫子也高興排戲便不好再說什麽,二嬸忙著去跟支書複命,天翔忙著收拾自己的東西,怕人多手雜將自己的東西搞丟搞亂了,他的內心企盼著夜晚快點降臨,不光能看大戲,更重要的是晚上又能再次見到陸巧姑了。陸巧姑的影子已經占據了他整個白天的大腦,他要讓眼睛也去分享大腦的快樂。

    夜幕終於降臨了,陸天翔早早的催著奶奶做飯,吃完飯他就進了新房,先是新換了一件襯衣,又拿出了自己的口琴放在口袋裏。再就是雙眼欲穿的盯著自家的院子大門,直到戲社的演員們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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