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察覺氣場的不對的賈赦打斷他們寒暄, 又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子。


    若不是場合不對, 賀清流真想問一句, 紙不要錢嗎。


    “咳咳。”賈赦咳嗽了一聲, “第一條, 從現在開始衙役不分班,三班輪流管,衙役手底下的白役也要重新篩選, 在外頭貼告示,重新招收一批。此外給每人編上號碼,需要每年考核。我鑄了兩個鐵箱,一旦有民眾投訴他們滋事擾民輕者罰奉重則降罪。另外, 衙役每月的薪俸漲三成, 依稅款高低決定翻倍甚至數倍。每季鞋襪工服兩套, 公差銷銀不得高於市價,虛報者革職。”


    “好了,你們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您都說完了還讓我們說什麽。


    賈赦強硬的語氣讓賀清流猶豫, 他問道:“知府的意思是吏胥都要如此處置,每年考核。”


    “自然。”賈赦點頭,“州判可有條陳, 說來咱們一起商量。”


    “迴知府。”


    “坐下說,沒外人不必多禮。”賈赦按下他, 拿起毛筆等他說話。


    李年不自在動動手腳, 拱手道:“知府其實已經說的足夠全麵, 整事整辦賞罰分明, 處罰條例得細分,還需花上幾日。”


    “可,下一條。”


    賈赦喝了口茶繼續說道:“番薯苞米的推廣宜早不宜遲,發個布告,找幾個通農事的來衙門學一學,一日二十文吃住全包。這銀兩我自己掏,到時候讓他們下縣搶種。”


    賀清流和李年二人應是。


    賈赦見此又道:“這第三條,瓷器、茶葉、蔬果、筍幹、香菇、海鮮,咱們福州府土地雖貧瘠,物產卻也算豐富。此事依托陸路,但也依托水路。漳州府那邊都有碼頭,我瞧過馬尾那邊的小碼頭,規劃好了也是個好地方。把福州府的幾個大商戶叫來,這事兒關係重大,也必須盡快辦妥。往常都是漳州府出頭,咱們也不能讓他們專美於前不是。”


    兩人聽著也笑了,李年道:“妙啊,若是把這塊規劃好,比起漳州府,咱們陸路可是更占便宜。到時候,孰近孰遠定選福州府。”


    “確實,依知府的意思,讓那些商戶和衙門合作?”


    賀清流怎麽會想不到,隻是想讓這些商戶出錢,那不得跟割肉似地。


    “若是本地商戶不行,那我隻能便宜外來商戶了,皇商薛家那邊可是蠢蠢欲動。”賈赦低歎,無所謂的擺擺手,“等他們嚐到甜頭,後麵的便宜可就不好占了。”


    賀清流若有所思。


    李年倒是皺眉道:“這規劃好了,也得等過了飆風季,還得拖工期。”


    賈赦正想點頭,門子就來傳有人求見,他接過帖子一看,不禁大笑:“哈哈,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工部官員再過三日就到。”


    李年大喜,隨即又提醒道:“工坊地址還沒選。”


    “我選好了,三個地方都在城外,你們看看合適不合適。”賈赦圈了三個地方,又道:“搶種完作物,農忙過後可讓他們以工代賑,修到哪段路就讓哪個村出力。”


    “可。”李年搓搓手,感覺身上的勁都迴來了。


    “那就開始吧,該忙的忙起來,該下達的都送去下縣。陳年舊案我也調出來了,該查的查,讓刑房來一趟,你們也下去辦事吧。”


    三人商定完接下來的工作便各自去辦事。


    賈赦抬頭,上任到現在才和刑房林典吏說上話,五官麵相的確正直牢靠,“牢裏小偷小摸有幾人,明日全部調出來單獨記檔,過幾日工坊建好讓他們去修路抵罰,等到固定數目每日再發放銀錢。”


    “迴知府的話,那小的要不要這幾日讓下邊人多抓點迴來。”


    賈赦手上的墨一甩,飛濺到了地上,他抬頭看了林典史一眼,正直的漢子果然是表麵。


    他尷尬的嗯了一聲,“真犯案了就抓迴來,萬萬不能有冤假錯案,另外,這兩個一直不認罪的,我看過案情,還有一些疑點,再查一查。”


    “請知府指點。”林典吏老實站著,一步也不肯近前。


    “你過來,這個……地痞殺人案,死者是他的相好沒錯,可是當日事發的時候,有人卻說在其他地方見過他。他自己也說,去死者家裏的時候,人已經死了。因為害怕擔責,進而才謊稱未曾去過。另外這個,物證還是不足,再看看有什麽疑點,重錄。”


    “可,涉案都是本地,不麻煩。”林典吏緊張的撓撓頭,“那……那些被陶知府關進去的,其實也是因為少給銀錢。”他說到這卻不敢再說,憑著多年直覺說這些,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這兩個案件是重中之重,另外你重新將陳年舊案按刑罰歸類,我們再看看。”賈赦揉著額頭,對上漢子黑漆漆的眼神,鄭重道:“林典吏,六房之中我最信重你,那些冤枉無辜的人,能不能真相大白就看你了。”


    林典吏眼睛一亮,上官看重他,是不是……他重重的拍著胸脯,拿起卷宗立馬走人。


    風一樣的男子。


    大刀闊斧的樣子,若不是賈赦知道他的性子,還以為他對自己有什麽不滿。


    一府知州說忙也忙,說清閑,也能閑的長出蘑菇。


    賈赦拿出筆記本寫工作日記,等他記錄完這幾日的事情,差不多也該用午食了。


    “知府請用。”


    下邊人一提,賈赦才想起來,衙門內部的工作也是一團糟。


    他邊吃邊想條陳,吃完飯立馬去把工房戶房和後廚雜役一並叫來,商量起衙門內部工作餐的事。


    這些繁雜索性一旦統一其實更大大節約了銀子,也讓下邊人少了吃拿要卡的機會。


    他知道,這裏頭最高興的估計隻有戶房,誰叫現在衙門窮的都揭不開鍋了。


    “你們想想,這樣一來一年得省去多少銀兩,這些銀兩除開一部分給你們當做獎金,每月發放,豈不更好?”賈赦帶著三個師爺使勁忽悠,務必讓下邊的人沒有貪汙的機會,甚至連縫隙都沒有。


    管飯的小典吏倒不想答應,可這種事他辦點拒絕的權利都沒有,隻能一臉高興的奉承。


    “還是主家法子多,這樣一來,他們能拿,拿的也有限。”


    曹每搖著羽扇,笑得跟彌勒佛似地。


    要是每個主家都這麽能耐,那他們還有立足之地。


    另外三個師爺犯嘀咕,心裏想著如何立功。


    賈赦笑笑,低頭繼續工作。


    師爺也是人,他用銀子那麽精細養著,自然得壓榨。


    人都有欲望,完全杜絕貪腐的可能性太低,他能做的隻有繼續完善製度,直到這個可能性降到幾乎不計。


    這麽做,擺明就是陽謀,他們隻能接招。


    接下來一下午,賈赦很明顯就發現,衙門的辦事效率是越來越高,這絕對是個好現象。


    “什麽事這麽高興。”賈敬趴在水力風扇前,該死的閩地,比京城還熱。


    “我還能有什麽事,你和薛鵬倒是巧,一塊來的?”賈赦遞上一牙冰鎮的西瓜,可把他心疼的。知府一年薪俸才多少,這一片就吃去他好幾文。


    賈敬翻了個身,“還不是族裏鬧的,你上了折子把閩地說的那麽好,全京城裏的人都瘋了,天天都往富寧雜貨鋪跑。等我迴京,你得給我拉上幾車。”


    “這是好事兒,把本地的好東西推出去,買的人多,路子也就活了,農戶也能賺點花銷,手頭有點結餘。”


    當初考察下縣不就為這個,這時候交通閉塞,好東西賣不出去,也賣不出好價錢。


    但是他不一樣,會包裝,有辦法運輸,盤活了商業,老百姓日子也能好過點。


    “現在京城誰不說吃香菇就吃古田菇,就連鴛鴦,這東西哪哪兒沒有,都認準閩地,全瘋了,還讓下人排隊搶。”


    賈赦擠兌他,“送到府裏,你也不見得少吃啊。”


    “你強。”賈敬給堂弟豎起大拇指。


    誰能想到外官不僅上折子,不僅自費將土產送到宮裏,還敢在折子上加一句求聖上開金口。


    更絕的是,聖上竟然真同意了。


    上行下效,一傳十十傳百,京城是流言四起。


    說什麽今兒聖上吃了閩地官員送來的果子,明兒又吃了閩地來的蘿卜。


    總之,在京城上賣起來的物件加閩地倆字就得貴上幾分。


    好在也不是必吃的玩意,倒是對民生影響不大。


    要知道,當初他們在府裏也被嚇了一身冷汗。


    “你就折騰吧,讓老太太也跟著心驚膽戰。”


    賈敬對他的閑適很是看不過眼,他在工部累死累活,轉眼又跋山涉水,這出來不到半拉月,人都瘦了。


    “祖母近來還好,是我不孝。”


    明知道老人喜歡孩子,他還把孩子帶出來。


    提起老太太,他心特別不是滋味。


    “身子骨也健朗,就是惦記你們,來時還托族裏一道給你送了好幾車東西,過幾日應該也到了。”賈敬也知道堂弟境況,想著便安慰道:“讓你別掛念家裏,好好的為朝廷辦事。”


    “嗯,今晚吃筍幹燉肉還是吃太平燕。”


    賈赦不願多說,輕描淡寫轉移話題,多說無益,他得想想給京裏帶點什麽,好讓老太太高興高興。


    賈敬狠狠咬著最後一牙西瓜,“香菇燉肉,加麵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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