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諸就這樣捧著茶杯,閉著眼睛,安靜地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傅竹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了迴來。


    “少爺,該用膳了。”


    隨意地應了一身後,南諸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皺,走到了前廳。


    坐在桌前,用手托著下巴,就這樣看著傅竹慢條斯理地將飯菜一一擺放好。


    飯菜倒也豐盛,三菜一湯,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看得出做菜的廚子花了不少的心思。


    布完菜後,他就這樣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等候差遣,表麵看起來還真就是個老實人。


    南諸心中將其的危險程度又往上升了一級。


    果然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屁孩就已經懂得看人眼色,偽裝自己情緒,還懂得利用手段在夾縫中行走,這哪是現代那幫還隻會通過哭鬧來獲取自己想要東西的熊孩子可以比的,十足的小狐狸。


    正當南諸在心裏對其瘋狂吐槽時,殊不知傅竹內心也是頗不平靜。


    他自幼家境貧苦,親母早逝,父親也在母親死後不久便領迴了另一個女人,父親的忽視和繼母的苛待讓他早早就學會了看人眼色行事,並本能地努力體現自己的存在價值,可就算這樣也逃脫不了因家中糧食不夠過冬,被繼母賣給了牙行。


    那時他才五歲,可是卻已經能夠明白不少事情,思維行事也遠比同齡人成熟,生而知之或許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沒有人知道他其實剛出生便可以記事,不管學什麽東西也是一學就會,就好像本能一樣,沒有任何瓶頸。


    本來以為如果能夠逃離繼母的魔掌,就算賣身為奴,也是值得的,畢竟前者巴不得自己死,後者就會養活自己,更何況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得到主人的重用從而過上美好的生活也是時間問題罷了。。沒想到,自己遺傳自早逝母親的姣好相貌會為自己惹來災禍。


    六歲那年,傅竹就敏銳察覺到牙行管事對自己的態度有所轉變,看自己的眼神也愈發惡心,仿佛自己從普通商品變為待價而沽的上等貨,而自己也得到了常人沒有的優待,不需要幹粗活,可以像富貴人家小少爺一樣讀書習字,學琴棋書畫。


    這種生活是多麽地美好,好到讓他一度迷失了自己。


    好在他不僅聰慧,連心智也異常成熟,僅僅是恍惚了幾天,便恢複了清醒。不過為了麻痹對方,他一直都完美地表現出不諳世事地樣子。


    表麵上乖乖做一個聽話的傀儡,認真接受調教,除了比其他同齡人嘴甜,會撒嬌賣萌,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出色的相貌了,故而也沒人會覺得這樣一個小屁孩會有多重的心思。


    仗著人小嘴甜,他混的是左右逢源,本來各種看他不順眼的人也在各種意外獲得他的幫助後漸漸扭轉了對他的惡感,也自發地寵著這個天真的小弟弟。


    利用著他人有意無意地偏袒,傅竹一直在為逃離牙行鋪路。


    可能是老天爺見不得他這麽得意,在眼見著事情愈發順利之時,他得知了一個噩耗。


    一個平時關係不錯的廚娘偷偷地告訴他,牙行的管事已經決定用他去討好京中的某位貴人,為了保險起見,早就吩咐廚房暗中在他飯菜裏下藥。


    本來這事廚娘是沒膽量管的,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孫兒也差不多這般大時,一時惻隱之心發作,衝動之下便暗中知會了傅竹。雖然事後便後悔了,但在其花言巧語下答應為其保持沉默。


    傅竹深知自己要是貿然行事,絕對會像那些逃跑的人一樣不到半天就被抓迴來,還會打草驚蛇,逃出去的幾率就更小了。


    那幾日,他一邊應付著他人的監視,一邊想著對策。隨著出發日期的臨近,他的心情愈發煩操,好幾次都幾乎實施了早已製定好的逃跑策略。幸好理智製止了他,才沒有釀成大錯。


    由於他一直表現良好,牙行對他的監視程度愈發下降,終於有一天,被他等到了機會。


    那天夜裏,聽聞最近剛搬來王家集的傅府要招仆役,著重要求要書童。因為隔天就要挑選,所以牙婆連夜召集了人群,選好了明日要帶去傅府的人選,這其中便有一男童身形五官在乍一看和傅竹極為相似,隻是近看時五官遠不如他那麽精致。


    得知此事後,傅竹從廚房拿了壺酒,以踐行之名約他到了自己屋子,將其灌醉後,互換了兩人的衣物,並將對方搬上床,蓋上被子,自己則偽裝成對方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屋子。


    因為平日裏,傅竹就喜歡拉著別人以各種借口偷偷摸摸地喝著小酒,偶爾也會喝醉後睡到天昏地暗,所以這時巡邏的人見到“傅竹”躺在床上睡著了,而“男童”醉得左搖右晃地,也沒起疑心,就放他迴去睡覺。


    因為怕隔天男童酒醒,傅竹還特地在酒裏下了點蒙汗藥,足夠他睡上好幾天了。


    不得不承認,被管事另眼相待還是有些好處的,要是平日沒有些特權,他還真不敢玩狸貓換太子這一套。


    事情果然如同他計劃般順利。


    毫無懸念,他成為了養尊處優的傅府小少爺的小書童。


    那是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由裏及外的通身氣度隻有真真正正含著金鑰匙出生,有著良好教養的人才會有的,而自己,隻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


    亦步亦趨地跟著對方走著,內心不停地思索著用何種態度應付這種小少爺。


    思來想去覺得對付這種涉世未深的小少爺,利用他們的同情心是最穩妥不過了,最好趁著初次見麵,打他個措手不及。


    故而當南諸剛坐下時,傅竹便先聲奪人地跪下了。


    本來以為對方會詢問自己有什麽悲慘的過去,來滿足自己救人離苦海的自豪感。


    沒想到對方直接來一句不介意自己過去,也不想知道自己過去。


    這下可把傅竹給咂懵了。自己的底細都疑似被人摸得一幹二淨。


    一時不知道怎麽迴應,隻能一直保持低著頭,避免被對方從自己臉上看出些什麽來。


    果然這種大戶人家出來的少爺,即使年歲不大,也是人中龍鳳,絕不是以往那些被自己玩弄於手掌之間的下等人可比的。


    當對方允許自己可以用自己的名字時,傅竹愈發確定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底細,不然不會用此來試探自己。


    誰不知道大戶人家都是會在買了仆役後為對方取名,以表示以後這人和過去毫無瓜葛。


    自己可不能往坑裏跳。


    因此傅竹連忙磕了個頭,表示自己很樂意讓對方賜名。


    直至看不見南諸的身影,傅竹才敢站起身,順手扯了扯領口讓自己的唿吸更為順暢,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濕透。


    傅府小少爺果然深不可測。


    在他的眼中,自己仿佛無所遁形,一切小心思都暴露在他眼皮底下。


    想到這,傅竹不憂反喜,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跟在這種人身邊,不是更加有意思麽?


    畢竟自己最討厭的,可就是廢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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