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是曾龍有甚麽甩掉王凰而逃跑的意思,而是當今的曾龍做事,已經是一個有章法的人了。在縣城,他早就把民生公司開的火輪如今叫輪船的這種玩意,上下碼頭的時間搞得清楚了。在寫滑杆的同時,也給抬滑杆的夫子作了交待。他務必要一早去興隆碼頭候第一班輪船到重慶的。

    不過天蒙蒙亮,滑杆師傅早就候在那兒,於是順順當當的就到了碼頭,買了船票,順江而下了。雖然第一次出遠門,但他沒有甚麽畏懼,因為經過參加了三青團,做了甲長,還當了袍哥,一般江湖上的規矩也是懂得的。

    他並無心去看甚麽山光水色,在船侖裏坐著,隻是遐想著今後的人生。每當他想到一直溺愛自己的媽媽已經死了。根據自己的願望接過來的妻子,天生有些弱智。聽父親的教導,是不要參加任何公事,因為一切都是東說西說,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應該走的道路,最正常的是去當一個將本求利的商人,以維持自己的生計。但是,說到將本求利,就想到,除去鍋鋪,除去在青龍橋的房子,也就是隻有在小碼頭的一處小小的房產了。爸在當家,但是他的錢多錢小,水深水淺,自己也搞不清楚,因為一直當家的是媽媽,而已經死去的媽媽,對此是沒有什麽交待的。在相當長的時間裏,媽媽還是一愛打扮愛交際的女人,並不是特別有心計,以後,到是經營家的事情,似乎也一直沒有專門顯擺的機會,而是常常愛說一句手長衣袖短的口頭禪。

    所以,隻在船靠永春府的時候,他要了一份普通飯,就一直在下午太陽偏西到要落坡的時候,才說是到了甚麽重慶朝天門碼頭,於是下船。

    曾經一度作過陪都的重慶,到是與縣城不可同日而語的,晚上,街上鋪麵裏到處是五顏六色的燈光,非常熱鬧。可到處都是爬坡上坎,也覺得煩人。於是找了一個不好不差的旅店住了下來。

    經過打聽,參加培訓的地方,離這兒還有幾裏地,而且時間還有幾天,所以,就想到處走走看看,也算是討見識吧。他是經過一些世麵的人,所以看見紅男綠女的時髦人也好,看見引車賣漿的下力的人也好,並沒有甚麽特別的感覺,也引不起自己的興趣。雖然不時有報童,在沿街叫賣甚麽國際新聞,國內大事,也沒有使他想去找一找稀奇的欲望。連甚麽馬上去報到受訓的事,興趣也不濃厚。

    接連幾天下午,他都在江邊的一個叫甚麽望江茶館裏去喝一杯花茶,覺得這個滋味頗好。茶館裏不斷有人出出進進,雖然到處貼著休談國事的標語,但是耳朵進入的仍然是說甚麽國內打內戰的各種消息。在他覺得,這些事離自己太遙遠了,一點意思也沒有的。於是,每每在下午的固定時刻,就去一個固定的座位,望著那不斷逝去的顯得渾濁的江水出神。

    那天,他才在老位置坐定,摻開水的茶博士就過來問,你是曾先生吧。曾龍下意識的問,姓真姓假怎麽了,你打聽甚麽。茶博士說:是一位太太在問的,如果是,你們原來是鄉親,要過來會你的。曾龍說,我倒是姓曾,不過,這兒並沒有三親六戚,怕是搞錯了。茶博士並不多話,知趣的就走了。

    不一會兒,一位華貴的太太過來,問道:你就是曾龍先生吧!曾龍欠身起來,望望這位穿著相當闊氣的太太說,是呀,你是……女人微微一笑,就在他對麵坐了下來,曾龍忙叫:來一碗茶。太太說,不用叫,我是泡好的,叫端過來就行了。太太問,你不認識我了。曾龍望著她漂亮的麵龐說,是似曾相識的,隻是一下叫不出來夫人尊姓。太太說,當然囉,已經十好幾年了,你媽媽是曾惠芳吧。曾龍說:是我媽媽的朋友吧。太太說:你認識伍餘吧,你媽媽最好的朋友了。我是伍餘的妹妹,小時候,在興隆場伍家院子我們見過麵的。曾龍又端詳了一番說:哦,記起來了,你是彩兒阿姨吧。太太說:是,不過彩兒是我的小名,現今我叫伍倩如的。

    曾龍說,你記性真好,我真沒有想到能碰見你呢,哦,你怎麽認出我來了。倩如說:我住在這兒不遠的,這幾天似乎天天你都在這裏,就順便叫茶博士來問一下,他鄉遇故知嘛。你雖然已經長成大人,我也開始老了,但是你與你媽媽是十分相像的,我倒是一下就認出你來了。

    曾龍望著修眉杏眼、麵孔漂亮、身材高挑、體態風騷的時髦太太,說,雖然十來年了,細想起來還是像原來的樣兒呢。

    太太嫣然一笑:你還真會說話,說說你的媽媽吧。

    於是,曾龍就把媽媽、把自己的大體情況說了。從太太的口中,知道無獨有偶,那位伍家的二姨太也故去了,說過這些,兩人都發出了感慨。

    伍太太說,我的事情更是一言難盡了。以後慢慢談談吧。哦,你住在哪裏。

    曾龍說:我住在不遠的一個小旅館裏。

    伍太太說:不方便吧,其實,你可以搬到我那兒住的,離這兒不遠。今天就去罷。

    望著伍太太的麵孔和身段,曾龍真的想去了,但想到自己和她並不是甚麽三親六戚,也搞不清楚。就說:不敢麻煩了,過兩天我還要去參加受訓的。

    及至問明了什麽地方受訓,伍太太說:這樣說,我更加要你去我那兒了,為了你的媽媽,我也要指點迷津呢。有的地方是不能去的,走吧。

    他們一道出去的時候,曾龍覺得與這樣一個華貴時髦的太太走在一起,真是一件光彩的事,太太並不像一般人穿棋袍,而是洋裝打扮的,大翻領的洋服,使她雪白的頸脖很迷人,衣褲剪裁得十分精巧,使身材很掄眼,高跟鞋在地敲出的咯咯聲,連節拍都是十分悅耳的。

    已經開始秋涼,晚風不時吹來,太太像一棵臨風的玉樹,於是,她就挽著曾龍的手肘,這就似乎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伍太太說:我現住在張家公館裏,和我的也算是丈夫吧在一起,我有一個小女兒已經是初中學生了。其實我已經厭惓了城市裏的生活,是很想迴到原來的生活環境的。

    曾龍不知道該說甚麽,隻是挽著她,靜靜的聽她說。

    伍太太說,人的一生是難說的,你的媽媽惠芳小姐雖然不到四十就去了,但是,她的命運還是好的。而伍餘,就遠遠不如她了。說不清是社會的原因還是她自己的原因,她來了還不過七八年,就害精神病,也就是先瘋了,然後才去世的,死得相當悲慘。而我呢,世事難料,今後會怎麽樣說不清楚的。

    伍太太說:龍兒,你聽見這些不會笑話我吧。

    曾龍說,彩兒小姨,怎麽會呢。

    伍太說,你這末一叫,聽到是很舒坦的,隻是在人麵前,你不好這麽叫的,就叫伍姨吧。

    到了所謂的張公館,其實不過就是一個獨門的小院而已,裏麵是有一幢小小的樓房的。拍開門,一個四十來歲的傭人開了門,說:夫人迴來了。伍太說,周媽,你把那間小客房收拾一下,這是我的侄兒要在這住的。傭人說好。伍太問,先生在家嗎?傭人說,在客廳看報。

    伍太問:姑娘呢,周媽說:小姐還未放學呢。

    曾龍說:伍姨,真要住這兒,我還是在旅館把東西搬來吧。伍太太說:過一會兒我會安排的,進去休息吧。

    才推開客廳門,裏麵一個顯得有點憔悴的,但身板挺直的男人,馬上放下手中的報紙說:夫人迴來了。

    伍太太說,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家興隆鄉的侄兒曾龍,如今來重慶找我的,這是我的先生,你叫他馮叔吧。

    馮叔馬上客氣的說:曾先生請坐。於是就寒喧起來。

    過一會兒,伍太太穿著一件繡花睡袍走了出來說:老馮,你安排一下,和曾龍一道去取他的行李,周媽正在掃客房,轉來開飯吧。馮先生站起來說:是,夫人。

    和馮叔一道出來,馮叔並不多問甚麽,隻是言談之間,顯得一副書生氣很濃的樣子。到了旅館,並沒花多少時間,就拿出了行李,馮叔一招唿,一個挑夫就把行李挑起跟在後麵走了。

    到了張府,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但是客廳的燈光倒是通明的。行李由挑夫搬進客房,由周媽打發走了。

    當曾龍再進客廳時,才看見打扮得很漂亮的伍太太旁邊還站著一個小女孩,伍太太問:行李拿來了。馮叔說是。伍太太說:大家入席吧。嗬,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寶貝女兒郭春,這是你的曾龍哥,媽的老家的侄兒。女孩靦腆地點了一下頭。

    菜肴是很豐富的,而且,各種菜都體現著麻辣燙的風味。

    在席間,伍太太說:曾龍去甚麽受訓的事,最好先由馮叔考慮一下,馮叔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他的話是沒錯的,你呀,就安心在這兒住下來,其實很多事我們還要擺談的。已經十幾年沒有迴家鄉了,所以很想了解的。

    馮叔說:小曾先生,‘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很多事我們還要請教啦。

    曾龍稍微的飲了一點酒,害怕失禮,就稍微早一點的告退了。

    在床上,曾龍雖然比較興奮的想著他鄉遇故知的好事,但卻又很奇怪,彩兒不是很好嗎?而且,還說不定會比死去伍家姨太好呢。他又想真怪,怎麽住在了張公館,但是他的先生卻被稱為馮叔。而馮叔對她不但恭敬有加,而且,口口聲聲都叫夫人的。更可怪的,是這個小姐中學生,怎麽又叫做郭春,一家幾口,怎麽姓氏就這麽怪誕。

    不知是怎麽他又誇大的浮想起彩兒帶他睡覺的事來,看到她如今的這副華貴的樣子,想到她曾經要自己去嘸吸她乳房的事,心理就不禁懆起來。乃至早晨起來,才知道不但小姐已經上學,夫人和先生也出去了。隻有周媽在等他用早飯呢。他才覺得不好意思。早飯後,又整整齊齊的換了一套新色的衣服,從穿衣鏡中,看出自己倒是一副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的樣子,不比任何人差的。

    他原本想向周媽打聽一下彩兒的情況,不過,他覺得這也太孟浪了。所以,他帶著滿肚子的弧疑,準備上街去遊轉一番的。

    才要出門,周媽就說:曾家大少爺,夫人說了,過一會,馮先生要和你談談的,你快點迴來哪。

    曾龍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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