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宮,淩風閣。錦幔重垂,笙簫靡索,輕舞迷離,那些舞者皆為身材姿娥娜,麵若桃花的妙齡女子,酒未飲,讓人已有三分醉,更何況飲的是宮藏的極品杜康。外麵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無形中憑添了幾分蕭殺之氣。

    李慕魚性至極高,飲得龍顏通紅,還不停地與盧銷愁對飲。盧銷愁起手之間,杯到酒幹,毫不拖泥帶水,隻是應對之時,言語卻少了。

    不久,李慕魚似乎也察覺到了,半酣之際,一揮手,絲竹靜卻,。隻聽到李慕魚指著那些緩緩退下的舞者那些幽幽道:“李傅國,程元鎮,將大批的美女充盈後宮,這些老榆木疙瘩,又怎知我李慕魚的心思……”

    說畢,望著盧銷愁道:“當年在金陵桃花塢,半夜裏常聽到銷愁吟唱古曲《蒹葭》,為兄聽那哀痛欲絕的聲音,實無法相信,竟是出自天下第一風流多情的盧銷愁之口!那時見銷愁實乃放縱不羈之人,又加上正逢國家多事,所以這些兒女情事,也就無暇問及,事隔多年,卻依然見銷愁眉間的鬱結未解。為兄實在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天下還有哪個女子,能讓銷愁如此經年念念不忘不舍呢?”

    盧銷愁老臉一紅,苦苦一笑,眼裏的寂寞卻似更濃了。忽地舉起酒壇,做牛飲之狀,猛灌而下,李慕魚見了,急忙叫道:“老毛病又犯了,見了好酒,什麽也顧不了!”待搶奪過來時,半壇酒已所剩無幾了。

    長安,城西郊外,十裏坡。

    愛遊古園崒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公子華筵勢最高,秦川對酒平如掌。長生木瓢示真率,更調鞍馬狂歡賞。青春波浪芙蓉園,白日雷霆夾城仗。閶闔晴開詄蕩蕩,曲江翠幕排銀榜。拂水低迴舞袖翻,緣雲清切歌聲上。卻憶年年人醉時,隻今未醉已先悲……

    醉仙雅閣,後園精舍:挽霞居。明麗的琉璃燈照得精室裏一片蒼白,珠簾,玉壁,灼灼生輝,一襲紅衣,掩映著那妙曼的身影,外麵的喧嘩,襯托著精室裏的寂靜。沐浴,醺香後……再細細地將自己那張豔若桃花的臉妝扮一翻,自憐的一瞟,鏡裏,烏瀑溫柔輕垂,不老的紅顏,是讓人驚乍的豔色,窗外,那一場大雨,那般驚天動地的下個不停不休,一道道閃電劃破夜空,似要將窗上的明紙割裂,緊追而來的一記記驚雷,震蕩天地,然後,天地是死死的靜——寂寞卻波濤洶湧地撞擊著她的心房,最後隻剩下暗然銷魂的一聲歎息……

    她,醉仙雅閣的老板娘公孫豔娘,十多年來一直蜇伏在這裏的一個寂寞女子,十多年前,她有一個名震天下的義母:公孫大娘!“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的那個公孫大娘,兩節之亂以後,梨園子弟失散零落,她無處可去,隻好帶著幾個小姐妹,在動亂中置下這一處產業,苦苦地經營著。這麽多年來,那幾個姐妹,死的死,走的走,嫁的嫁,隻餘下她和她在戰亂中收養的四個劍俾:春蘭,夏荷,秋菊,冬梅,相依為命。

    這時,秋菊勿勿地走進來稟道:“大姐,約你的人已來了。”

    公孫豔娘並未迴首,淡淡地道:“傳令下去,你們四劍俾,嚴守外麵,今夜任何人不許靠近這挽霞居。亂闖者,殺!”

    秋菊見今晚情形大異平常,心頭一緊,急忙應聲:“是!”

    公孫豔娘卻忽地迴身,撫著秋菊的雙手,柔聲道:“秋菊妹妹,你說,姐姐是不是已經很老了!”

    秋菊忽地噗哧一聲笑出來:“誰不知公孫姐姐在這長安城外,是撥尖兒的大美人,而長安城裏,據客人說,能與大姐比的,也隻有皇宮裏的皇後,妃子們,再說就算這些後宮佳麗,個個美得像天上的仙女,可是誰又見過來著。姐姐要是願嫁人,這醉仙雅閣的大門還不被擠破了……”

    公孫豔娘聽得豔容一綻,卻伸手在秋菊的俏臉上輕輕一掐,:“小蹄子,專會哄姐姐開心!”說罷卻是轉身一微歎,方又道:“去把客人帶進來吧!”

    秋菊剛要轉身出去,忽地眼前一花,已多了一條褐色瘦長身影。那人一幹咳一聲道:“不必了,灑家自己來了!”

    秋菊望著那張顴骨聳起,目光如鷹,陰鷲沉猛的瘦長馬臉上,竟是陰晦之氣,不由一怔,想不到剛才進來的那輛神秘馬車上,坐著的竟是這樣一個古怪的老者。

    正在發愣間,聽見公孫豔娘已發話道:“還不給程公公沏上最好的龍井茶。”

    隻聽那老者冷冷地道:“不必了!灑家與豔娘還有要事相商,還不退下!”

    秋菊聽了“程公公”三字,心裏一驚。急忙行了個禮,勿勿退下。

    公孫豔娘此時方轉過身來,隻聽見程元鎮歎息道:“經年不見豔娘,豔娘的風姿更加迷人了。”

    公孫豔娘淡淡一笑,道:“程公公日理萬機,甚是忙碌,今夜又是幾多風雨,程公公冒雨而來,不會是為了欣賞小女子的姿色吧!”

    程元鎮聽了,臉上微現慍恕,道:“這些年來,天下一直不甚太平,豔娘這醉仙雅閣卻一直生意興隆,風波不起……”

    公孫豔娘立即應道:“程公公深謀遠慮,是做大事的人,留著小女子殘軀,自是還有用處,小女子說得對吧!”

    程元鎮聽了,點頭讚道:“豔娘不僅美豔無邊,心智也如此敏捷,如灑家如若不是這殘廢之人,抵死也要和豔娘一結秦晉之好!隻可惜那楊靖遠公子,豔福太淺……”

    程元鎮一提這“楊靖遠”之名,兩行清淚,已悄然從公孫豔娘玉頰滑下,泣而無聲。

    這楊靖遠是楊國忠的遠房侄輩,靠著這層關係,成了禁宮待衛統領,此人卻生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材,又加上武藝高強,在宮中有“一品公子俏待衛”之稱。那時公孫豔娘身在梨園,時常出入宮禁,不知何時,兩人對上了眼,宮禁之中雖然禁製森嚴,但兩人一個金童多情,一個玉女懷春,眉來眼去的,不久便情根深種,有了爪田李下之會。皇宮裏的風吹草動,又怎麽瞞得過耳目眾多的太監首領李傅國,這李傅國本來最見不得男女情事,又加上牽涉到派係鬥爭,將此事揪將出來,鬧得個雞飛狗跳,要不是嫣妃壓著,就是楊國忠與公孫大娘也護不住二人小命。如此一來,兩人的好事,自然成了鏡花水月,雖然相對無言,但至少還可以彼此守望。誰知好景不長,公孫大娘去世,緊接著兩節之亂暴發,不久亂軍攻陷長安,沒等亂軍進城,楊靖遠隨著禁軍眾將士,護著皇帝,嫣妃和太子,早逃了無影無蹤,可憐那後宮佳麗三千,宮娥太監無數,還有大部分梨園子弟,盡陷賊手,嗚唿哀哉!

    公孫豔娘仗著一身武藝,雖然和幾個生死姐妹逃出生天,茫茫人海,卻哪裏去尋情郎影蹤?四處打聽找尋之際,卻忽然驚聞惡耗:李傅國與飛龍軍大將陳懷禮於馬嵬坡發動兵變,誅殺豔妃與相國楊國忠,楊靖遠拚死相護,卻被李傅國親手所斃。待她勿勿趕到馬嵬坡時,見到的隻是一具冰冷的死屍,隻見情郎全身骨胳,筋絡寸斷,胸前七大要穴有烏黑指印,這七個烏黑指印連在一起,隱隱如一條藏若雲中的蒼龍之形,自是宮中神密之極的龍誅手所傷無疑,當時曾聞公孫大娘言,練成這式“七龍吐珠”的,天下隻有李傅國。

    良久,公孫豔娘仿佛從思緒中迴過神來,淡淡地問道:“程公公一向唯李傅國馬首是瞻,今夜之事,若讓李傅國知道了,恐怕於程公公也不利吧!”

    程元鎮聽了,忽地轉身望向窗外。陰沉地道:“秋現驚雷,蕭殺無極。天下恐怕又要大亂了!天下一亂,雖有所失,但必有所取!”

    此語一出,一記悶雷在窗外炸響,室裏二人都是那麽一靜,似沉默於這無可抗拒的天威裏。良久,程元鎮忽然冷酷之極地道:“今夜來見豔娘,自是那李傅國死期不遠了!”

    就在這時,程元鎮忽地聽了什麽聲音,身形一動,已與公孫豔娘拉開了稍許距離。公孫豔娘也細細一聽,忽地驚訝道:“來者好快!”

    話剛說畢,不遠響起轟地一聲,似有什麽堅固的物體被生生撞裂,外麵立時響起四劍俾的唿喝,唿喝馬上成了驚叫,公孫豔娘心頭一緊:四劍俾竟不能阻來者片刻!剛要搶身出去,卻聽見又是轟地一聲,卻在近前,隻見麵前牆壁上忽地破裂出一個人形大洞來,一個全身泥濘的白衣怪人,腰縛一柄大斧,手舞足蹈地撲將進來。

    那程元鎮本是心狠手辣之人,見狀立時發難,龍誅手全力攻出,雙手幻作七道爪影,以“七龍吐珠”式,攻向白衣怪客身前七大要穴。公孫豔娘知今夜之事,一但泄露,非同小可,下手之際,也是毫不留情。纖腰一轉,案上劍器已在手,隻見忽地寒光暴裂,一團劍星向白衣人後背罩去——“燿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用的竟是公孫大娘劍器舞中最霸道的一式:“羿射九日”

    兩大高手夾擊一人,又皆是全力一擊,那白衣怪人立時被前後兩道堅如實物的氣場死死罩住,隻聽見又是轟的一聲,白衣人前胸身中龍誅手七道真氣,背受羿射九劍九記劍氣,一身白衣頓時化為粉齏,現出一身龍筋虎骨強橫肌體來。

    “小心,天罡真氣!”

    隨著程元鎮一聲尖叫,程元鎮和公孫豔娘卻同時被震得各自向後飛跌出去,隻覺剛才一擊,猶如擊在一個強如鐵覆的氣鼓上。大驚之下,半空中急止住身形,正要再發雷霆一擊,隻見一道於血從那怪客口中哇地噴出,緊接著撲嗵一聲,那怪客轟然倒下。

    兩人頻覺意外,對視一眼,同時搶進,程元鎮龍爪揮出,將怪客翻轉過來,隻見怪客竟已昏厥過去。一探鼻間,卻尚有氣息,再扣脈門,隻覺這怪客內息混亂之極,於是發功一探不由大驚道:“此子不但任督二脈藏有深厚內力,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竟全已打通,體內真氣之深,灑家從未曾見過!”

    說畢放手,起身來迴踱步,竟一時想不通其中原由,要知道武學一途,打通任督二脈,且修練出如此深厚內力,一般人至少要三十年以上,要是連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同時打通,在武林之中是曠古絕今的奇談了。

    想到此不由百思不得奇解,於是轉身再將那怪客細細一看,隻見那怪客一臉潦黑,頭發梆直,似方受過雷擊一般。不由奇道:“傳說一千多年前,天雷劈開荒洪山,西楚霸王項羽得開天神刃和《開天古卷》上卷《天罡真決》,而辟地神斧和《開天古卷》下卷《乾坤大略》卷則為大漢開國皇帝劉邦所得,劉邦那斯灑家暫且不提,想那西楚霸王項羽,也隻不過練成了《天罡真決》裏所說的‘精氣不歇,內甲護體’,真氣之強,已可‘力撥山兮氣蓋世’,成為一世雄主,衝鋒陷陣,刀劍不傷,縱橫馳騁,天下無敵!此子除非是先引天雷打通全身經脈,因此走火入魔,機緣巧合之下,誤闖於此,借你我之力,突破內甲,練成了《天罡真決》中傳說的不死真體!”

    公孫豔娘聽了也甚是好奇,於是也細細察看起來,隻見那怪客形象雖然怪異,一張黑臉卻是崢嶸堅毅,再看那一身凸兀強勁的肌肉,極惑人心,不由想起男女之事,一時竟陷入異樣的思絮中。

    忽聽程元鎮陰冷地道:“一千多年來,自從《開天古卷》與開天神刃,辟地神斧兩件神兵現世,天下不知多少英雄豪傑,有識之士,為此爭奪不休,天下興亡,戰亂分合,皆因此而起。此子,應雷而生,當屬異數,一但功力複原,無人能製,留下恐是禍害,不如現在趁早除去!”

    公孫豔娘聽了,方從思絮中驚醒過來,抬起頭來,隻見春蘭,秋菊,夏荷,冬梅四大劍俾,不知何時已進來,個個臉色潮紅,目光癡迷地盯著地上的怪客。而程元鎮一臉殺氣,似要立馬出手殺人,以絕後患。公孫豔娘心裏一急,卻一時找不到為怪客開脫的借口,忽然見那怪客身旁,掉了一柄大斧,急忙道:“程公公請慢!”說畢,急將大斧拾起,隻覺入手沉重之極,仔細一看,隻見大斧正麵陰刻著“凡鐵辟地”四個古彖,心裏一喜,道:“這人隨身攜帶著山東猛斧世家的鎮門之寶‘辟地神斧’,當是猛斧世家的子弟,我們殺了猛斧世家的人,萬一猛斧世家的老爺子魯鎮東追究起來,整個中原武林恐怕再無我們的立足之地。再說猛斧世家一向是正道中的魁首,門下弟子三千,個個行得正,坐得直,此人雖然誤闖我居處,也無必殺的理由,程公公你看豔娘說得對不?”

    說畢,不待程元鎮迴答,急向四劍俾道:“還不帶這個公子下去,好生救治!”

    四大劍俾急忙搶上前來,將那怪客抬了出去。此間,公孫豔娘一直盯著程元鎮,生怕他暴起傷人。卻見程元鎮並無動作,直到四劍俾抬著怪客離去,程元鎮方陰著老臉歎道:“隻見新人笑,誰聞舊人哭!豔娘不要忘了那楊公子在九泉之下,尚未瞑目!”

    公孫豔娘聽了,心裏一苦,卻頓時明白過來,程元鎮此時如此遷就自己,原來是想依賴自己與他合力除去李輔國,如此以來,既不得罪山東猛斧世家,也給了自己一個順水人情。

    當下淡淡地道:“程公公說的,談何容易,那李傅國權傾天天下,就連大唐的飛龍禁軍也成了他的私家軍,更何況還有禁中四兇這樣一大幫高手護著他……”說到這裏,公孫豔娘忍不住諷刺道:“剛才忘了恭喜程公公了,想不到程公公也己練成了‘龍誅手’裏的‘七龍吐珠’式,恐怕功力已不在李傅國之下了吧?”

    程元鎮聽得心頭一惱,此人心機手段皆不在李傅國之下,這麽多年來一直甘居其下,隻因這龍誅手火候與之相差甚遠,程元鎮懷怨已久,暗中自是苦練不休。

    良久,誰知程元鎮仰天長歎道:“李傅國呀李傅國,我程元鎮這麽多年雖然心裏一直不服你,也不得不讚你一聲:天縱之才!當我程元鎮練成‘七龍吐珠’式時,你李傅國已在修練‘龍誅手’最後兩式‘龍嘯八荒’和‘神龍九現’現在恐怕就連最後半式‘飛龍在天’……”說到這似心有所忌,便不再說下去。

    龍誅手是一門極其隱秘的武學,相傳隻有九式半,分別是‘蒼龍出水’,“雙龍戲珠”,“龍盤江山”,“龍騰四海”,“龍霸五方”,“龍藏六脈”,“七龍吐珠”,“龍嘯八荒”和“神龍九現”,最後隻遺半式殘圖“飛龍在天”。龍誅手由宮裏的太監神秘組織“龍隱”一代一代傳下來,可能是“龍隱”的某一代領袖,認為最後一式“飛龍在天”名諱有所犯忌,是以忍痛燒毀,燒了一半之時,大約又想到先人所創不易,於是留下這殘缺不全的最後半式,隻作為一個紀念,同時嚴令禁止習練。這龍誅手,每三式分為兩攻一守,共合成三輪必殺攻守之勢,當年在李傅國與程元鎮聯手合擊之下,隻用到第二輪的第二式“龍霸五方”,禁軍十二衛總教頭朱武王也被擊成重傷。由此可見龍誅手的威力之巨。

    公孫豔娘聽了,神情一黯道:“這樣豈不是你我聯手,也不一定能殺得了此賊!”

    程元鎮聽了,冷哼一聲,道:“這些年,灑家的‘七龍吐珠’式,和豔娘的‘羿射九日’式也不是白練的!而且,還有一個人要殺李傅國”

    “誰?”公孫豔娘問道。

    “當今皇上!而且,就在今夜子時!”程元鎮陰沉沉地道。

    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李傅國隻不過是一個奴才,一個得勢的奴才。除非這個奴才敢反了天……

    此語一出,公孫豔娘隻覺天地一新,美眸盈淚,定定地道:“今夜子時,豔娘一定準時到。”

    魯長飛

    於2007年12月24日桂林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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