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玉手貼合著金屬冰冷的溫度,楊麗華看向那鑲金菱花鏡裏的女子,一頭烏雲盤成百鳥朝凰式的發髻,斜插著兩支點翠流雲簪;羊脂玉一樣的肌膚上,細貼了今年最新樣的額黃;一雙西湖水含煙似的大眼睛,眼尾處用朱紅淡淡地掃上;兩片桃花瓣似的嘴唇,輕點了宮裏最上好的胭脂……

    可是,為什麽連她這種傾國傾城美貌的人,都要麵臨這麽多不順利呢?

    她還記得,五六歲的時候上街,不小心撞到人家停放在院外的木桶,跌破了頭,便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帶她出來的乳母慌忙趕上,乒乓連踢了那木桶好幾腳,才把她勸轉迴家。

    她也還記得,八九歲的時候,下人給她梳頭,揪痛了她一綹頭發,她氣得大叫起來,讓爹爹把那侍女拉出去掌嘴三十記。

    那木桶真是找死,為什麽橫在那裏?那丫頭也是活該,誰讓她笨手笨腳?

    那時的日子多麽爽快,對弄疼她的東西,都可以給與迅速而嚴厲的報複。

    難過的時節好像是從入宮開始的,出眾的美貌和驕橫的性子,讓她受了不少排擠。

    開始她氣得睡不著覺,但很快,多少也學會了些隱忍和手段。

    她到底是太漂亮了,不久,就得到了皇上的垂青和寵幸,這時,她開始拿出那些得罪過她的人的名單,一個個秋後算賬。

    她的報複夠狠夠厲,完全沒有因婦人之仁或優柔寡斷導致失敗的例子。

    但這和萬素飛的堅毅鐵血又是不同的,楊妃的狠,是因為她從來就不曾有過體恤他人痛苦的能力,聽著別人被活活杖死時的慘叫,可以發自內心地大笑出聲——就像人踩死蟲子,誰會考慮蟲子的感覺呢?

    她開始做這種事情的時候,皇上應該有一點耳聞,但是沒有任何的行動,這讓她更加大膽,一時宮禁中談楊色變。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屈服,踏過那些屍體,她走上了宮中能走到的最高地位。

    但是,為什麽已經在這個位置上了,世界上還有那麽多讓她不開心的事情?

    先前最惱恨的一個,便是瑤華宮的章扶柳,一個戲子出身,狐狸眼睛的女人,怎麽就也能勾住萬歲的寵愛,弄到跟她分庭抗禮的地步?

    好容易,陰差陽錯,章扶柳意外地倒台,可她氣還沒鬆一口,一家獨大的日子還沒享受兩個月,居然宮裏又起了新的風向。

    而且,這個人是她原本的奴才,跟自己的奴才平起平坐,甚至被爬到頭上去,讓她情何以堪?

    聽說血濺明雪殿的事情時,她驚得柳眉倒豎,氣得咬碎銀牙,可恨那徐昭容廢物,老龜婆無能,曲賤人專橫,皇上迷了心竅了!搞成那樣子,無異於當場扇她楊麗華的耳光!

    罷,罷,就算這些爭氣鬥勢的事情都不提,可那賤人,如今仗著什麽金牌禦令“整頓宮禁”,凡事核算得一板一眼,不是生生要斷她的財路麽?就是章妃在時,也未曾這樣赤裸裸地觸犯過她的利益。

    許多年來,她一直把曲念瑤的忠心看作理所當然,這樣一朝與她直接對立,而且給她強大的壓力,還真讓人不習慣。

    不過,她也談不上後悔,她家旗下有多家鏢局,訓練另一個會武功的女孩子來侍奉,並不是多大難事——事實上,她家也早就如此做了,早前派去刺殺念瑤的黑衣人,就是一個暗處的補充後備。

    而智計謀略方麵,也並沒有受曲念瑤離去的影響而削弱,因為她得到了另一個丫頭——環佩輕響,那人來了。

    “奴婢弄珠叩見貴妃娘娘,請娘娘金安”,說話的女子身材高瘦,語調中平,看上去頗為冷靜內斂。

    沒錯,她正是先前章妃的心腹宮女陳弄珠。

    在和章扶柳曾走得很近的人中,在楊麗華曾咬牙切齒過的人中,活下來的,有且隻有她一個。

    在月亮謊言被揭破的一刹那,她意識到原來的主子已經大勢已去,因此當機立斷向楊妃投靠,哭訴章妃對她的刻薄,並揭露出許多外界難以查證的秘密,向新主人大表忠心。

    畢竟,後宮之中,沒有永遠的仇敵,隻有永遠的利益。相應地,楊妃也給了她足夠的庇護,將許多原來她主謀參與的事情歸罪到別人身上,最後,將她收歸自己身邊,作為對付曲念瑤的利器。

    她並非信任楊妃,正如她知道楊妃不是絕對地信任她一樣,但不斷有新發展的情勢,讓兩人像二個齒輪一樣,一麵齟齬,一麵咬合,一步步前進著。

    “起來吧”,楊妃放下鏡子,笑答道,“看不出來,你對鍾侍衛那一句‘曲婕妤是南人,又對你有恩,這等家鄉之物何不給她送點去’還真有用。”

    “謝娘娘褒獎”,弄珠低著頭,看不出臉上什麽表情,但聲音依然是平靜的。

    “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楊妃眉毛一挑,又問。

    “宮裏本是無風三尺浪的地方,何況如今有了實柄,娘娘要做的就是盡量將此事散播出去”,弄珠答道。

    楊妃沉吟片刻,道,“此計固然不錯,但吃食東西,要證明私情,終歸不夠力度,本宮就將話兒放大數倍,說是那天侍衛送了玉佩一枚,小賤人迴了素帕一方,另外找人將這兩件證物安排在他們房裏,讓他們萬劫不複!”“娘娘萬萬不可”,弄珠忙跪下稟道。

    “為何?”楊妃三分不悅,問。

    “娘娘英明,當知過猶不及,欲速不達。現在宮中盡知娘娘與那邊不睦,找人安排這兩件證物,畢竟落了痕跡,若是托人不當,言語差失,反怕會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縱然楊妃行事向來猛厲,聽這話也不由微微一悸,畢竟章扶柳前車之鑒就躺在不到幾個月前的地方。於是她神色稍稍舒緩,道,“那你說怎麽辦?”

    “娘娘隻要傳三件事就夠了:第一,那侍衛原與曲某人是同鄉;第二,曲某人對他有相救之恩;第三,便是這次贈糕的事。這三件都是實有其事,追查起來,她不敢矢口否認,也沒人能說娘娘是蓄意構陷”,陳弄珠說著,眼中寒光閃過,“至於這實事中間的細節,奴婢以為,最好莫過於讓皇上自己來填啊。”

    楊麗華一怔,繼而爆發一陣大笑,“弄珠,難怪說你是個女張良了,本宮聽你的,就下去安排吧。”

    弄珠伏地應了一句,“娘娘再生之德,奴婢沒齒難忘,必當肝腦塗地,報效娘娘”,禮數再三,才起身去了。

    楊麗華看著她的背影,牙齒卻忍不住咬緊了,她可還不曾忘記,數月之前,她可正是吃了這虛虛實實的大虧,因為聽說一部分實事,自己先慌了,還派人去刺殺曲念瑤,才弄成今天這個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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