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門開山大典的請柬如雪花四處飛揚而去,送至各人的手上。


    其中,玄家也不例外。


    如今的玄家,可謂是多事之秋。


    內亂一堆糟心事兒不說,外麵又是一群人群起而攻之,就趁著玄家內亂之時落井下石,討個便宜,以玄數的暴戾性子,又怎麽會讓他們那些人如願。


    雖然玄數打定主意,這次要沉住氣,把玄家所有的蛀蟲都拔出來,一網打盡。可在他知道了三個兒子中,有兩個都摻和進了這次事情,雖然做得不明顯,但他們背後的狼子野心,不就盼著渾水摸魚嗎?


    玄數差點兒憋不住一股火,恨不得把兩個孽子都給一並弄死!


    當老子是死的嗎?


    想當初,在昆侖峰外,他一力堅持,沒有隨父親進山,心裏秉持著君子不立於圍牆之下的想法,打算在外麵當後援。


    誰想,心裏的不好預感果然靈驗,虛空之中浮現的海市蜃樓,也是昆侖峰的影子,開始奔潰塌方,霎時間天地失色,鳥獸驚起,四處亂逃。


    他知道出了意外,卻沒有相當,父親跟那位玄尊,都一並埋在了那昆侖峰下的元家地宮之中。


    玄數派人守了一個月,都沒有找到老祖宗和玄尊的身影,確認兩人恐怕是死於昆侖峰之下後,心裏竟然生出幾分輕鬆和竊喜。


    玄數和父親大抵是有些不同的。


    玄家老祖宗玄鬆,從小聽著玄尊的故事長大,對玄尊有一種狂熱的崇拜和信任,就像是狂熱的信徒一般。


    可玄數不是。


    一如當年,秦始皇出巡至會稽,渡浙江,漢高祖劉邦曰,大丈夫當如此也,楚霸王項羽道,彼可取而代之!


    玄數也認為——彼可取而代之!


    他是一個雄心勃勃的野心家,從來不喜歡任何一個人壓在自己的頭上!


    玄鬆到底是他的父親,他出於做人的基本孝義,不能殺。


    玄尊又是玄家祖宗,更重要是實力莫測,他玄數遠不是對手,更不能殺。


    可不能殺並不代表玄數心裏就是平靜的。


    他在心裏高唿“彼可取而代之”,終於等來了這個天賜的時機!


    整個玄家,都是他的了。


    玄數狂喜,大醉一日。


    可隨後,卻是各種問題出來,讓剛剛沉浸在掌控整個玄家的興奮中的他,猝不及防,轉眼間就險些陷入泥沼,萬劫不複。


    還好玄數是個聰明的,反應夠快,拉住腳步,才沒有繼續往下滑。


    可事情卻還是在他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發展到了險些無法控製的地步。


    玄數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往日在自己麵前唯唯諾諾的三個弟弟,如今居然聯合起來,打著為父報仇的名頭,一起針對自己!


    父親根本不是我弄死的好嗎?!是元家!是元晞!


    一群蠢貨!


    玄數已經不想去理會這些為了一己私心,一味把玄家推入萬丈深淵,推向分裂彼端的愚蠢弟弟們,他打算用現實的殘酷來告訴他們,什麽叫做與我為敵的下場。


    真正讓他震怒的,是兩個兒子的背叛。


    兩個翅膀都還沒有長硬的家夥,居然想要飛了。


    這讓玄數感到心寒,心裏也越來越冷。


    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迴到了玄家。


    陳雅琴,玄家家主夫人,玄數之妻。


    玄數與陳雅琴的婚姻,算是家族聯姻,也算是情投意合。兩人少年時相愛,各方家世相當,玄數是堂堂玄家長子,那陳雅琴家,也是北方某個豪門的千金小姐。


    本來一段美好姻緣,就像是童話故事中的,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童話到了最後,卻往往會變味。


    一場變故,兩人之間的關係降到了冰點,等到陳雅琴的兩個兒子都娶妻,小女兒也嫁出去了,她在與玄數的一場爭吵之後,一怒離開。


    沒錯,兩個兒子。


    玄數的三子玄野,那個被玄家眾人都不看好的浪蕩子玄野,並非是陳雅琴親生,而是玄數在外某個紅顏知己生下來的私生子。


    玄數算是潔身自好的好男人了,他這般的身份,在外也僅有這樣一個私生子,尤其是在他母親死後,自然是想要接迴來。


    為此,陳雅琴與玄數鬧到決裂,連玄鬆都忍不住發言斥責了兩人,才讓事情平息。


    那時候玄野還小,不過幾歲,迴來之後,上了玄家的戶口,記在他腦袋上的親媽,就是陳雅琴。


    可陳雅琴卻極其憎惡玄野,玄野的童年時期,幾乎就是在陳雅琴的各種冷眼冷語中度過的。


    陳雅琴離開後,兩人分局,名義上卻並未離婚,玄數也沒有心思再找什麽紅顏知己了,一心撲在家族事務上。


    此番陳雅琴迴家,距離她離開的時候,已有兩年。


    兩年,她未曾跟玄數聯係過,見麵過。


    而她這次不得已迴來的兩個目的,卻是為了大兒子的求救。


    陳雅琴怎麽也想不到,玄家內亂,玄數的三個弟弟存心作亂,應當不關自己兩個兒子的事情才是,怎麽偏偏兩小子就攪進去了呢?


    大兒子不用說,就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家夥。


    可二兒子玄勁,貫來得她的喜愛,待她也很是孝順,為人聰明有分寸,不至於這般不分事理才對。


    陳雅琴也摸不準事情的狀況,隻得迴了玄家山。


    玄數正在書房中,而他對麵的那張紅木大椅上,卻四仰八叉地坐著一個人,頭發披散淩亂,麵容憔悴不堪,渾身上下濃濃一股酒氣,就張張嘴巴,那噴出來的酒氣都快要熏死人。


    不是玄野又是誰?


    “爸,你要說什麽就快說,我這會兒打算睡一覺呢。”玄野憋不住了,睜開眼睛,毫無敬意地說著,也不像兩個哥哥一樣,開口喊什麽父親,口口聲聲喊的都是爸。


    玄數平時對這個兒子都是有些嫌棄,但是今天,卻一副無奈的樣子。


    “玄野,你說你繼續這個樣子下去,怎麽得了?”玄數皺著眉。


    玄野挑眉一笑:“爸,我這個樣子多少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最好期待兒子能夠什麽時候喝酒醉死,也算是一樁雅事!哈哈!”


    玄數勃然大怒:“怎可把這些話掛在嘴邊!”


    玄野聳聳肩,眯起眼睛,並不在意。


    玄數一下子沒了脾氣:“玄野,我知道你一直因為小時候的事情耿耿於懷,但是,父親想要告訴你,你始終是我玄數的兒子。你是玄家人,就應該為玄家擔負起責任,而不能繼續這樣醉生夢死下去,懂嗎?”


    玄野驚奇地睜大眼睛,一下子沒了倦意:“爸,你該不會是想說,要把玄家留給我吧?”


    他聲音拔高,一副極其不可思議的樣子。


    玄數鐵青著臉,如果是他,他也不想。


    大兒子不中用,不必說,如今唯一一個被他寄托了希望的二兒子,居然攪合進了內亂一事。就算他隱蔽得夠深,藏在幕後,但也被玄數一眼看穿。


    他就是這樣磨練出來的,相比起來,玄勁的城府在他的眼中,完全就是小孩子過家家。


    當玄數知道玄勁的目的之時,不由得心驚。


    玄勁他……太像自己了。


    玄數自己最為明白自己的狼子野心,但他卻不想一手培養出來一個跟自己一樣,對家主之位虎視眈眈,對父親毫無敬意的孽子出來。


    與其把身下的位置交給狼子野心的二兒子,不如給了三兒子算了。


    玄數心裏已經盤算好了,給玄野安排一個身份合適的媳婦兒,生下來的孫子,就由他來親自教導!在他駕鶴西去之前,必然會把孫子培養成合格的玄家繼承人,扶著他坐上家主之位!


    大兒子愚鈍,若是一力培養他的兒子,他在一旁指手畫腳,恐怕反而壞了好事。


    二兒子就更不用說,野心勃勃,暗中不知道會出什麽幺蛾子。


    唯有這個三兒子玄野最為合適,碌碌無為,整日醉酒,什麽事情都不管,當一個過渡,正好。


    玄數心緒一片複雜之際,書房的門被人猛的推開。


    “誰!”玄數怒喝。


    站在門口的,卻是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


    正是陳雅琴。


    她道:“玄數,你若是想把玄家家主的位置,交給這個小野種,先等我死了再說!”


    玄數表情一僵,眼裏浮現些許愧疚:“雅琴,你怎麽迴來了……”


    玄野規規矩矩站起來,衝著這個名義上的母親彎了彎腰,算是見禮了,表情上卻頗不以為然。


    他從這位看似優雅華貴的貴婦人嘴中,聽過更加惡毒不堪的話,一句小野種,自然算不得什麽,早就習以為常了。


    陳雅琴看都不願意看玄野一眼,對玄數諷刺道:“是啊,我怎麽能迴來呢?我迴來不就阻止你把玄家的一切,都留給這個賤人的兒子了嗎?玄數,我告訴你,要想讓我等到這一天,除非我死!”


    玄數再硬的脾氣,在陳雅琴麵前都硬不起來,更何況,當初本就是他背叛在先,至今愧疚不已,耿耿於懷。而且,如今她闊別兩年迴家,他又怎麽對她說得上應話。


    玄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從書房裏麵被趕了出來。


    路上恰好遇上玄勁。


    兩人麵對麵站著,玄勁一臉諷刺:“玄野,我會用事實告訴你,玄家少爺,和你這個私生子的區別!”


    “哦。”玄野懶得理他,從少年時期就一副中二病的樣子,現在年紀大了,收斂了,卻也不改骨子裏麵,那讓人厭惡的性格。


    玄勁微笑看著玄野從自己身邊走過,拳頭卻捏得緊緊的。


    他遠遠不如表麵上的那般從容。


    玄野,玄家家主這個位置,我是絕對不會給你的。哪怕是……我強搶過來!


    玄野走到暗處時,臉上懶散的表情一掃而空。


    元門開山大典?


    這位元家家主,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大氣啊,連這樣的決定都能下,至少比玄數那個老頭子,要高出一個檔次了。


    玄家家主之位,誰愛要誰要。


    但是他要做的事情,去沒有人可以阻擋。


    包括玄數!包括陳雅琴!


    元晞是吧?我們有著共同的目的,也許會成為不錯的合作對象?


    ……


    時間飛逝,轉眼間又是幾天過去,而請柬上所立“元門開山大典”,也終於到來。


    整個元門為此忙碌了許多天,打掃清整,各種準備。


    元門山的知客,都是由元門客卿擔當的,從山腳下的上山處便開始等待,笑臉迎接所有在今天到來的客人們。


    顧慮到一些年邁長者,便安排了不少人抬著滑竿上山。


    從早上八點多鍾開始,到現在,將近十點鍾,已經有百人上山了。


    元門山的壯闊美景,在不同的時間有著不一樣的景致。


    震撼,美麗,不用多說。


    而進了山門,修建在險峻之處,利用山峰之奇,植物蔥鬱之利,幾座白色大殿錯落有致地坐落,山峰高到廣場上都有雲霧掠過,一切宛若仙境,也讓來著不由得感歎元家的大手筆。


    雖說掛著的名義,是元門。


    但是當今天下,以元為名的,除了元家,還有誰?


    這樣出乎意料之舉,可是讓玄門風水界的不少人,都沉默觀望著,靜靜等待風雨來臨。


    元家這般姿態,絕對不隻是為了讓大家重新知道他的存在而已。


    元家的一切形容都在表態,當初他們從雲端跌落——今天,就要再爬迴來。


    十點半,賓客已經陸陸續續到齊了。


    元家提前了一個月便放出消息,提前幾天送出請柬,可謂是廣邀天下,而玄門風水界中的各路人馬,不管是抱著怎樣的目的,能來的都來了。


    這廣場上的賓客席上,或坐或站,已有數百人。


    有的風水師以門為單位,除了門主,一些徒子徒孫也都來了。


    元家之名震天下,就算蟄伏至今,東山再起,大家聽了也振聾發聵。


    今天,也算是一個很好的社交場合。


    所以,到來的,不僅僅是一些風水師,還有一些並非風水師的,卻與風水界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其中一些名聲大顯的,也在邀請之列。


    比如京城道上名聲赫赫的虎爺,今天來了,卻也隻能陪坐末席,身邊都是一些不入流的風水師,但他仍然心神激蕩,生出幾分驕傲。


    他聽到身邊的人在談論——


    “元家這次,算是王者歸來?”


    “不管怎麽說,元家執掌風水正統數百年,在此方麵的公正大義,大家都知道,總比那霸道的玄家好!”


    “我也是這樣認為,元家曆代家主,都是高潔之輩,必然不會像玄家那些人一樣。”


    “隻是不知道,如今的元家勢力如何……哎,不對,該稱元門了。”


    “這位元門主也是手筆大氣,大開山門,廣收門徒,就這一點,那些世家,誰能做到?”


    虎爺並非風水界中人,很難搭上其中的話,但聽著,卻也不由得連連點頭。


    忽然聽到身邊一人驚唿:“看!那就是元門護道人之一!”


    眾人齊刷刷地看去,虎爺也是如此,卻很快眉開眼笑。


    一穿著雲紋黑袍的男子朝著這邊走來,時間早就衝淡了他身上的軟弱,洗刷出不一樣的味道,行走之間自然如龍行虎步,雙目銳利,一掃似乎就要看進人心裏去。


    此人正是黃殊。


    “嶽父。”他走過來,朝著虎爺一拱手,恭謹喊道。


    兩年前,他就已經和虎爺唯一的女兒結婚了。


    虎爺笑得眯起了眼睛,拍拍黃殊的肩膀。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之後,黃殊說自己還有事,匆匆離開。


    但接下來,虎爺卻很快發現,周圍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誰都知道,如今元家大開山門,改為元門,勢必崛起為足以和玄家相媲美的勢力,可謂是一飛衝天,連帶著和元家有關係的人,都水漲船高。


    連虎爺也因此被高看幾分,剛剛還不願意與他攀談的人,這會兒都開始主動跟他說起話來,言語間自然是刺探起虎爺女婿,剛才那元門護道人的身份來。


    虎爺一派眉飛色舞之意,好不高興。


    ……


    此時。


    星家到了,花家到了,寒家到了,最後,玄家也到了。


    玄數難得的沒有帶上大兒子和二兒子,跟在他身邊的,是玄家那個出了名的扶不起的阿鬥,爛酒鬼玄數三子,玄野。


    就算今天刻意整理了儀態,但是這位玄家三爺,仍然一副醉眼朦朧的模樣,鄭重肅穆的深衣,都能被他穿出幾分狼狽味兒,也算是獨有一家了。


    玄家內亂,天下皆知。此刻玄數的表情也不大好,偶爾與一些相識的人點點頭,然後一直抿著唇,並不言語。


    大家也理解——


    是嘛,當初元家崩潰,玄家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不用多說。元家這般來勢洶洶之態,若說不針對玄家,是絕對不可能的。


    連寒家等都要暫居其次,玄家,首當其衝!


    饒是玄數,在內憂外患之際,也不由得感覺到了幾分壓力。


    他身後跟著幾個隨侍,其中一人就是他的心腹馬國。


    他微微側頭:“都準備好了?”


    “是。”


    玄數再次確認一遍,心裏暗暗平靜些許,靜靜等待起來。


    ……


    清心殿中,元晞一身雪織羽衣,華麗鳳尾,外披十二章紋國師法袍,頭戴羽冠,手執骨扇,麵容清冽,目光如霜,站在窗前,靜立不語。


    黃殊從外麵匆匆走了進來,走到元晞身邊,彎下腰:“門主大人。”


    “如何?”


    “已經確認了。”


    元晞手中的骨扇猛地落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聲音依舊平靜無波:“那就好,抓起來吧。”


    早就懷疑客卿中混入了一些心懷不軌之人,可惜一直沒有證據,也抓不準是誰,現在,開山大典,各路牛鬼蛇神,都得現出原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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