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迴暖,草長鶯飛。


    元晞坐在陳田中家二樓花園的椅子上,看著花園中秀麗的景致發呆。


    她的麵前擺著剛沏好的紅茶,被盛在精致雕花的巴洛克風格茶具之中,上麵豔麗的彩繪,錯彩鏤金,甚是華麗。旁邊則是一個三層的水果塔,擺著新鮮的水果,彩色馬卡龍,以及一些手工餅幹。


    都是陳田中夫人的作品,這位夫人可謂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典範,平時在家中無事,不是看看書,就是練習一下烘焙,還專門上過課程,手藝很是不錯,元晞吃了也連連稱讚。


    隻是,這個時候,陳田中的別墅中,就隻有元晞一人。


    因為元晞昨天一句,要借陳田中的別墅一用,招待一位客人之後,陳田中在反複詢問了元晞幾遍後,帶著夫人去了市裏的一處公寓去暫住,按照元晞的要求,三天後才會迴來。


    三天的時間,元晞就打算坐在這個二樓的露台花園中,目光一掃便可看到大門前馬路的地方,等待那位客人上門。


    元晞想,怎麽著也得等到第二天吧。


    結果,她才坐下來的第一天下午,就看到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後座則走下一個元晞一眼見了便熟悉的人。


    元晞看到她並不奇怪,昨天在那山上打了一個照麵,雖然對方並不知道。


    而今天,元晞也不認為外麵的門禁能夠攔住堂堂蠱女多久。


    沒錯,從出租車後座走下來的那個女人,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裳,襯得她越發肌膚如雪,麵色蒼白到病態,一雙眼眸神秘而深邃,不是曾經與元晞打過交道的蠱女龍薑又是誰?


    龍薑下車之後,那出租車便離開了。


    她沒有急著上來叫門,而是下意識地抬眼一看。


    元晞站起身,越過草叢,在二樓露台花園上,對她露出一個遠遠的淺笑。


    龍薑看見了,臉色雖然依舊冰冷,可是眼底卻閃過一抹詫異。


    元晞一點兒也不意外的樣子,實在是讓她奇怪。


    而且,她不僅不意外,還早早坐在那裏,看到自己來了,便了然一笑——難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會來?


    這個猜測,讓龍薑也不由得心神一緊,心中多了幾分揣測。


    這個時候,元晞已經從二樓上下來,來到大門口,親自為她打開的鐵門,對待龍薑的態度,熟稔得仿佛對待以為闊別已久的老友。


    “我還以為你要明天或者後天才過來,沒有想到來得這麽早。也好,免得我費心多等。”


    龍薑盯著元晞,不願意錯過她臉上表情的任何一個細節:“難道你知道我會來?為什麽?”


    元晞領著她往裏走,淡淡答了一句:“我昨天看見你了。”


    不僅看見,還一眼就認出來了龍薑。


    龍薑一驚,忍不住拔高聲音:“你怎會知道我昨天出現在了那裏,你不是先離開了嗎?”


    元晞的話,讓她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尤其是在,以後自己隱藏得夠深,實則早就暴露在了人家視線之下的時候。


    元晞微微一笑:“想來,你應該就是通過老蔣,讓陳田中來給我送信的那個人吧。嗯,你昨天身邊還有一個人,應該說,是你們。”


    龍薑皺著眉,一直跟著元晞上了二樓的露台花園,才固執地重複了剛才的問題:“你是怎麽知道的?告訴我?”


    她很想知道,自己身邊,是不是出現了什麽元晞的內鬼。


    元晞一眼就看穿她在揣測些什麽:“別亂想了。不用想,你們若是知道我昨天會去那塊赤蛇繞印之地,你們就必然會出現在那裏,了解我的第一動態。於是,昨天我離開的時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就坐在車裏,親眼看見你的。”


    元晞無所謂的口吻,也讓龍薑放下心來了。


    因為未知,所以恐懼。


    現在明白了,想來也是自己做事太過於疏忽,不夠謹慎罷了。


    這會兒,她已經和元晞,在椅子上麵對麵坐了下來。


    元晞給她倒了一杯茶,紅色的茶湯在瓷白的杯子中,溫和且漂亮。


    龍薑卻是喝不大慣這種茶,抿了兩口,眉頭一皺,就放下了。


    她轉而問元晞:“那現在你知道一切了,就沒有什麽問題嗎?”


    元晞也開門見山,沒打算拖泥帶水:“當然有。最後一塊雲牌呢?”


    龍薑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不滿:“難道你就不能稍稍拐彎抹角一些?”


    “你們蠱女一貫作風淩厲,還說我不夠含蓄?”元晞眉一挑,“更何況,雲牌本就是我元家的東西,我問你,不過是要物歸原主。”


    龍薑無奈地笑了,眉眼間的冰霜之色也有些許褪去。


    “喏。”她翻手就將一樣東西放在了桌麵上。


    元晞定睛一看,詫異不已。


    那東西她很熟悉,入手的觸感,也與其他幾塊一致無二。


    這就是最後一塊雲牌?


    元晞皺著眉,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雖然說之前那幾塊雲牌,不是機緣巧合,就是誤打誤撞拿到的,但是跟最後一塊雲牌一樣,入手得如此輕巧的,還真是沒有。


    原本元晞都已經想好了,跟龍薑之間,必然少不了一番討價還價,但是最後一塊雲牌實在是太重要,她不能任之就這樣就指縫中溜走,無論如何都是要抓住的。


    元晞揣測過很多,關於龍薑的目的,還有龍薑身邊那些人的身份。


    卻唯獨沒有想過,龍薑會這麽輕易就把雲牌給她了。


    元晞自然狐疑,便問:“你有什麽目的?”


    龍薑扯了扯嘴角:“難道你是被騙大的?我好心好意將這雲牌送上門,還要受你的懷疑?”


    “你說呢?”


    龍薑撇撇嘴:“好吧,索性也就告訴你。我的目的,並不是要想讓你給我什麽東西,反而是想要幫助你。”


    元晞麵不改色:“我如何要相信你的話?”


    龍薑冰冷的麵具也戴不住了,氣急敗壞道:“你怎的連這都要懷疑?這本就是你元家的事,隻是因為當年的一些恩怨,我才好心想著幫你!”


    元晞皺眉:“你所說的,是何事。”


    龍薑本也沒有打算隱瞞,一五一十便都說了:“你大概不知道,你元家有一個非常強大的敵人藏匿在暗中,正覬覦著你元家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麽,但是這塊雲牌卻與那些東西有著莫大的關聯。而那個人,恰好與我苗寨也有恩怨,我隻不過借你的手,一塊兒算算當年的帳罷了!”


    元晞看著手中的雲牌,沉默半晌,突然說:“給你這塊雲牌的人,就是雷家人吧。想來,那天站在你身邊的人,也應該是雷家子弟了。”


    龍薑驚愕地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元晞晃了晃手中的雲牌:“你大概有一事不知,這雲牌,原本是元家外門六姓的家主信物。一共六塊雲牌,每一塊看著沒有區別,可實際上花紋是有變動的,而且這些雲紋的交織處,正好勾勒成了每個家族的名字。這塊雲牌上的姓氏,剛好是雷!”


    龍薑聽了,也是驚愕一陣:“……這件事情,估計雷家人自己都不知道吧。”她這句話,也相當於在變相地承認雷家的存在了。


    元晞說不清心情的複雜。


    當年的外門六姓,玄家和寒家是如今強大如斯的南寒北玄;星家沒落、苟延殘喘;靈家更是隻留下一根香火成了自己的弟子;花家她還沒見過,但聽星家人說情況也不太好;還有一個雷家,一直以來都沒有它的消息,連星家都不知道,誰曾想,居然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所以,雷家的人是不願意出現在我麵前了?”


    龍薑說道:“以雷家人的話,他們已經不願意攪入當年的爭端之中。他們的家族,甚至棄了風水之道,成了普通的商人,也改了姓氏,估計也打算過往如雲煙,不想迴頭再看了。”


    “也好,斬斷這些恩怨,也是再好不過了。”元晞是寧願看到這些的,至少,她不用動手再次清理門戶,沾了因果。


    最好,永永遠遠都不要再踏進來。


    元晞很快將這些思緒拋在腦後,問起龍薑之前她話中所說的那個人:“你說的敵人,又是誰?”


    “玄家。”龍薑坦白道,“你知不知道,一個名為玄洛的人。”


    元晞立馬迴想起了那張紙,便點點頭。


    龍薑歎道:“其實,你應該知道,我苗寨蠱女,與你元家,一直以來都是有恩怨的,並不是起源自你的外公,而是更早之前,數百年前。我苗寨因為你元家死傷無數,蠱女傳承更是斷了一代,就此結下大仇。”


    “這個我知道。但是,那時候的情況並非是元家的緣故,而是因為你苗寨危害到了皇權的危險,我元家家主作為護國國師,出手對付你苗寨蠱女,挑不出什麽錯吧。”元晞也看過那段記載,並不覺得自己的祖輩做得有什麽錯。


    “說實話,蠱女傳承到了我這代,對當初的事情已經看淡了。與你元家雖然要爭,但也不至於要拚個你死我活的地步。”龍薑說起,神色忽然一變,“可是,那個人!玄家的那個玄洛就不同了!我苗寨因為他險些斷了傳承,至今都沒有迴複過來!那個人,更是背信棄義的小人!”


    龍薑一個平時看著冷漠無情的人,這會兒提起玄洛這個人,居然是忍不住破口大罵,義憤填膺。


    元晞神色古怪地追問了幾句,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一百多年前,玄家玄洛找上了九方十三寨的當代蠱女,想要聯合蠱女之手,顛覆元家。


    那蠱女也知道,玄洛估計不是個安分的主兒,隻是元家人威望太高,實在是不好對付,就想著找一個外援,而九方十三寨,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原本九方十三寨就和元家有大仇,有了這麽一個機會,自然也不願意錯過,理所應當地接受了玄洛的請求,並且和玄洛劃分了元家崩落之後,各自所得的利益。


    九方十三寨也不算是獅子大開口,原本就是想著出口惡氣,便也沒有要求太多,隻是要了自己應該的那一份。


    誰曾想,事成之後,玄洛卻翻臉不認人,不僅毀了與九方十三寨的合約,還派了人,直接指著當初和九方十三寨信任合作時期,順藤摸瓜找出來的老窩位置,打了九方十三寨一個措手不及。那一場禍事中,九方十三寨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更是徹徹底底地恨上了玄洛。


    可是玄洛卻不是一般人,九方十三寨全盛時期都不是人家的對手,後來被打得這麽慘,就更加不行了。


    這股怨恨埋在心裏一百多年,終於等到元家再度出世,可以向玄洛報仇。


    元晞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當初元家沒落與九方十三寨也有關?那她應該殺了麵前的龍薑嗎?再殺了九方十三寨的那些人嗎?


    但是元晞卻清楚,當初元家崩落,雖說原本如日中天的勢力徹底支離破碎,但是元家人的性命卻基本上保存下來了。


    沒有性命之仇,要讓元晞出手的話,也實在是有些做不下來。


    她索性不打算繼續追究當年的事情了,當然,僅限於九方十三寨,玄家之流就不一樣了——竊倉之鼠罷了,如今的元家和玄家涉及的不僅是當年恩怨,還有道統之爭,元家可不能落了下風。


    隻是……


    “都一百多年過去了,那玄洛,應當死了吧。”還向玄洛報仇?


    龍薑氣憤道:“就算是玄洛死了,玄家的後人也應該為此付出代價!我不想說他們無辜,當年我九方十三寨死了那麽多人,他們可曾想過這些人的無辜?”


    元晞沒有打算勸她,反正她現在和龍薑的利益達成了一致,兩人合作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重點是。”龍薑忽然收斂了情緒,變得鄭重起來,“當年那玄洛,之所以會對我九方十三寨的人下手,就是懷疑,那一代的蠱女知道了什麽秘密,想要用九方十三寨男女老少的性命來威脅蠱女。可惜,他們固執的認知,逼迫蠱女就範,卻並不知道蠱女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元晞聽到這麽一句,一下子就想通了——


    龍薑口中的這個秘密,應該和元家地宮有關!


    那玄洛,向來不僅僅是打算顛覆元家,也要占據元家的財富,要把元家的地宮攥在手中。


    先不說這個玄洛,到底是從何得知,隻有元家家主世代口口相傳的地宮消息的。元晞也從星家那裏聽說過,玄家曾經有過收集雲牌的行為,隻是他星家拚死不交罷了。


    是的,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


    靈家到如今的這個慘狀,星家的沒落,都是因為玄家想要雲牌,而兩家沒給,這才遭到了慘烈的報複。


    玄家現在想必還是打著這個主意,說不定還把目標放在了元晞的身上。


    不知道當年玄家收集雲牌之舉,到底成功與否,但元晞肯定的是,玄家當年一定沒有成功得到地宮!


    因為,地宮的位置十分隱蔽,就連元家家主都隻知道零星細碎的大概方位,還需要一番時間才能夠找到那個傳說中得元家地宮。元家的自家人尚且如此,玄家的那些人,包括當年的那個玄洛就更不會知道了!


    當年那個九方十三寨的蠱女,大概就是被玄洛懷疑了得到了關於元家地宮位置的消息,才會麵臨玄家殘酷的手段。


    隻是可惜,玄洛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得到元家地宮。


    而玄洛必然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後人,所以現在的玄家,不僅打著想要整合風水界,坐上風水正統之位的想法,他們的貪心大到,還想要奪走元家地宮之珍寶的地步!


    捋清楚了思緒,元晞突然心頭篤定了。


    現在,知道幕後黑手是誰,確認了事情了的來龍去脈就好,至於一些旁枝末節,就無關緊要了。


    她害怕的是藏在暗中,一無所知的敵人。


    現在,她知道對方是誰,知道對方要什麽,也就不足以擔心了。


    龍薑好奇地看著元晞的臉色不斷地變化,想要開口問她,最後還是歸於沉默。


    元晞從沉思中抽離出來,看向龍薑:“你是想要,與我合作是吧?”


    龍薑果斷點頭:“當然,我九方十三寨的深仇大恨,必須要讓玄家付出代價才是!”


    “好,既然我們有共同的目的,那我們就合作吧!”元晞一臉嚴肅,“隻是,你必須要告訴我,你知道的,你身邊還有什麽人?”


    龍薑一愣,猶豫了一下,才道:“其實,不瞞你說,這次玄家之事,是雷家找上我的,並且告訴我,有可以報複玄家的機會,問我要不要出手。我自然是答應了,隻是,我除了當年我九方十三寨的事情,還有雷家,以及這塊雲牌,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元晞皺了皺眉。


    難道說,還有隱情?


    她看得出來,龍薑沒有撒謊。


    “那你能帶我去見雷家的人嗎?”


    龍薑無奈:“恐怕不行,每次都是雷家的人找上我的,我並不知道他們的聯絡方式。”


    元晞也無可奈何了,隻得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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