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晞醒過來的時候,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明明隻睡了一夜,她卻仿佛睡過了漫長的歲月,那裏四處孤寂絕望,一片悲涼。


    元晞是以平靜的姿態,聽完了外公給她說的一言一語。


    元禮一手培養出來了這個孫女兒,相信她的堅韌,和內心的強大。所以,他沒有做將命盤推演的結果隱瞞的事情,而是通數告訴給了元晞,包括金龍入命,逆轉命盤之事。


    元晞顯得很淡定,沒有驚慌,也沒有恐懼。


    “用他的命來換我的命,我是不願的。”元晞很平靜地抬頭對外公說道。


    外公點點頭,雖然沉默不語,卻知道孫女兒心裏麵的想法是如何。


    元晞扯了個笑容:“外公,沒事的,每個人都會死,我隻是去的時間早了點,還有一年不是嗎?而且這一年我也會過得很好,沒有任何病痛的折磨,比那些被下了死亡通知書的絕症病人好了不知道多少,不是嗎?”


    都這個關頭了,元晞倒是很樂觀。


    她想來,自己能夠做的,就是珍惜這一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不要浪費。並且,盡力將元家這脈香火傳承,下去,不要折在自己手裏了。


    元禮卻笑不出來,他沉吟許久:“其實……也許還有一個法子。”


    “什麽?”


    “這個我也與你的那幾位前輩說起過。在家族誌中記載,我元家曾經收藏過一神物,名為龜雖壽。家族誌中記載了寥寥幾語,並不詳細,但卻說明了,此神物,有逆轉命盤,改天換命的神效。”


    元晞失笑:“若真的這種東西,曆朝曆代怎麽會沒有任何風聲傳出?外公,就不要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去耗費精力。若抱著希望,說不定最後隻是一場空。”


    元禮明白元晞的意思,她隻是不想去懷揣希望,那最後落空的時候,也就不會失望了。


    但元晞不願意放棄最後的一點努力,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孫女兒去麵對自己的生死劫:“不管怎麽說,這龜雖壽還是可以找找的,畢竟那東西,其實一直都在我元家的手中,隻是進那個地方,需要耗費一些精力罷了。”


    元晞聽言有些不解:“什麽地方?”


    “元氏地宮。”元禮解釋,“本來是曆代元家族人安葬的地方,元家家主也都是葬在地宮中的,故而,那地宮之中,埋葬有元家家主之陪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我元家寶庫。”


    元晞低頭思索了一陣,才抬起頭:“我怎麽從不知道此元氏地宮?”


    元禮苦笑:“若是我元家尚且香火鼎盛,勢力龐大,有此寶庫自然如虎添翼。可如今我元家香火凋零,更是隻剩下你我二人,拿在手上,未必是福分,反而是禍害了。”


    他這番考慮,也是有理。


    其實不僅僅是元禮這樣想,元家已經沒落好幾代,之前更是有式微的時候,那些家主都是這樣想。這般財富,隻會成為一個燙手山芋,讓那些原本就期待著元家覆滅的狼崽子們,眼睛越發的綠而饑渴。


    所以,他們隱藏了這個秘密,隻傳予家主得知。


    加上下了封口令,傳了幾代,知道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到如今,更是沒有幾人知道元家還有這樣的龐大寶庫了。


    元家可謂世代國師,古代國師掌國運,受萬民敬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天下之主的皇帝陛下都必須保持尊敬。這般地位,能夠收斂多少財富,可想而知。


    正如一些新貴暴發戶,挖多少個煤礦,掙的錢其實都比不上那些老牌家族一樣。真正的財富,是經過歲月的積累和沉澱的。


    那些老牌家族,也許拿出一個瓶子,就是皇宮禦賜之物,價值昂貴。而這樣的東西,也許滿屋子都是。


    元家寶庫之豐,奇珍異寶無數,一些東西在隻能家主傳閱的家族誌中有所記載,其中就有這龜雖壽。


    能夠逆天改命,重啟命盤的神物——不管是不是真的,光是這個名頭傳出去,恐怕全天下人都會瘋,畢竟這東西不是空穴來風,還掛了一個元家的名頭。


    虧得寶庫秘密一直被隱瞞,這才讓元家安穩了這些年。


    不然利益驅使,恐怕連元禮這麽一脈都留不下了。


    聽完元禮講完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元晞總算是對那龜雖壽多了些許信心,不再是之前消極的態度,卻也不敢報太大的希望。


    “那現在還能找到那地宮所在嗎?”


    “當然。隻是開啟地宮,卻有些困難。”元禮說道,“晞晞,你是否還記得,當初你拿給我看的那個牌子,我稱之為雲牌的東西。”


    元晞驚訝:“難道那就是開啟地宮的鑰匙?”


    元禮搖頭:“鑰匙並不隻是一塊雲牌,雲牌一共六塊。”


    元晞思維敏捷地聯想到了:“外門六姓……”


    “沒錯,當年外門六姓仍是歸附時,這雲牌是分別放在六大家族的家主手中掌管的。隻是除了元家家主,沒有人知道這六塊雲牌就是地宮的鑰匙。哦,開啟地宮還需要我元家人的血脈方可。”


    “為什麽會把雲牌放在外人手中?”


    也許從前的外門六姓非常忠誠,但事實證明,時間會改變一切。而當初將雲牌給了六大家主,不就成了一次敗舉?


    元禮也歎道:“其中緣由,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知道是當年某位元家家主賜予六大家主的,六大家住並不知道雲牌作用,隻是當做家主信物,世代更迭傳承。這個秘密,從未揭破,外門六姓也一直不知道那雲牌的作用。”


    元晞問:“那要找那龜雖壽,就要開啟地宮,就要收集六塊雲牌了?不是說雲牌都在那六個家族手中?”


    元禮笑:“元家敗落,六姓紛紛脫離,那作為雲牌的信物也隨之失落。當初我也偶然得到過一塊,也不知是哪個家族的,隻是那會兒我覺得是個燙手山芋,也沒什麽心思找地宮,就丟出去當了個陣眼。”


    元禮這塊,當然就是元晞最初尋到的那塊。


    元禮倒是沒有說,他年輕時候的性子,就是肆意受不得拘束,根本不想找什麽地宮,才會隨手丟出去。到了年紀大了,性子沉下了,倒是後悔過,卻一直沒有去尋找,畢竟那雲牌,到底落下了一個善舉。


    “現在你手上已經有了一塊,我們隻需要在一年時間內找到剩下的五塊。”


    “是兩塊。”元晞更正。


    “嗯?”元禮還沒理解過來。


    元晞解釋:“我現在手上有兩塊雲牌。”她簡單敘說了在宋家村找到第二塊雲牌的經過,“後來我去了一趟江州,本就是想跟外公您問問這雲牌的事情了,誰想到您竟然外出不在。後來您來了京城,忙活的勘破天機之事,我也一直沒能跟您說。”


    元禮自然驚喜:“第一塊若是偶然,那第二塊,就隻能說是天意了。看來是上天注定了,我元氏地宮開啟,當在此代。這也說明,晞晞你命不該絕,不是嗎?果然是船到橋頭自然直!”


    元禮越說越發的高興,一副樂滋滋的樣子,仿佛那龜雖壽一定會找到,元晞的生死劫注定已破似的。


    元晞去沒有外公那麽樂觀。


    且不說能不能在一年之內找到剩下四塊雲牌——若是雲牌還在那六大家族,費了精力,也就拿迴來了。可是現在,雲牌失落,根本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尋找猶如大海撈針,難度不是一點半點。


    再說了,六塊雲牌齊了,地宮開啟了,龜雖壽找到了,她也就真的有救了嗎?那龜雖壽真的有用,還是隻是一樁傳聞罷了?


    元晞知道,是因為外公擔憂,有了一點希望,便看作是全部,甚至竭力說服自己不要去懷疑。


    她讓外公操心的已經夠多了,老人家這會兒開心一下,也就由他去了。


    接下來,元晞沒有繼續睡下去了,她這會兒心神不寧,總覺著不安。


    “我還要在這邊住上幾天,陪陪我那幾位老友,過些日子就搬到你那宅子去,今年大家一起在京城過年。”


    元晞點點頭,也沒要外公送,自己出門慢悠悠地往家裏走。


    冬日的寒風一吹,她整個人清醒不少,沒有早上剛剛醒來那會兒的渾渾噩噩。


    隻是,那份心神不寧卻始終沒有散去。


    迴到家,看到方爸方媽,連席景鶴也在沒有出去,元晞就知道自己不安的源頭在什麽地方了。


    “昨晚你一直沒有迴來,手機也打不通,可把我和你爸,還有小席給急死了。還是後來,你外公打了電話說來,說你留在了他那邊陪陪那些個老前輩,說得興起,就忘記時間,估計我們還不知道被嚇成個什麽樣兒!”方媽拍拍元晞的手,又擔心又嚴厲地說,“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


    隻是她的嚴厲沒有什麽威懾力,元晞隻是笑著抱住了她的手臂,依偎著她,沒了往日的少年老成,反而多了幾分女孩子的撒嬌氣。


    方媽不知道元晞這孩子是怎麽了,但見她舉動著透露著依賴,便隻是高興。


    元晞靠在方媽的肩頭,一抬頭就能看見方媽發絲中藏著的那可惡的白色。


    雖然這兩年多來,方媽方爸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還在為女兒的學費發愁,但是現在,卻享受著女兒的孝順,兒子的乖巧,一年四處去旅遊,迴家後也不用操勞,養養花草看看電視,富貴又悠閑,世上在沒有這般好的生活了。


    但是,在元晞迴來之前,方爸方媽為了生活和調皮兒子操碎了心,夫妻倆沒有任何幫扶,隻能靠著自己打拚,幾十年才能攢錢買下一套老舊小區的二居室,吃過的苦是難以想象的。


    好不容易現在幸福無憂了,元晞要如何讓兩位接受,自己活不過二十二歲的噩耗?


    雖然外公年紀大,但他的人生經曆過大起大落,什麽苦難都吃過,興許對這件事情稍微看得開。


    可是,這樣的事情對於完全指望著女兒生活的方爸方媽,要如何接受?


    元晞說不出口,隻能暫時埋在心裏。


    也許有一天時機合適了,她會對爸媽全盤托出。


    有個心理準備,總比突如其來的好。


    隔了一會兒,元晞的目光才落在席景鶴的身上。


    她迴頭便與他的目光對上,他的眼神中有擔憂,高興,也有失落。


    大概是因為元晞迴來沒有第一時間過來抱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便一直看著元晞,等待她的迴頭。


    這會兒見她注意到自己,他便笑了,眉尾微挑,神采飛揚。


    其實不是元晞忽視了席景鶴,她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最後,還是耐不住自己心裏的忐忑不安,看向他,見他望著自己專注,又笑得神采飛揚的模樣,心裏那點冰冷堅硬,瞬間崩塌得潰不成軍。


    她眼睛一熱,險些落淚。


    之前,她是有過不靠譜的想法的。


    元晞雖然很少看電視劇,可身邊的吳清影和蘇萌總是念叨那些狗血電視劇,說悲情女主角得了癌症,為了不讓男主角傷心,就故意疏遠他,一個人躲起來偷偷死掉。也有悲情男女主,同樣得了絕症,接下來的套路也跟前者相差無幾。


    說的時候覺得狗血無法接受,可事實真的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


    愛一個人,愛得豁達,便希望對方開心幸福,而不是因為自己的離去而傷心。


    換作元晞,她都無法接受席景鶴有一天會突然撒手離去的可能。


    那若是換作愛元晞遠遠比元晞愛他更深的席景鶴,他能夠接受嗎?


    那一瞬間,元晞的腦子裏麵就冒出來一個很不靠譜的想法——


    和席景鶴分手,遠離他,讓他不知道這件事情,也就不會傷心了。


    她幾乎都強撐了冰冷和堅硬在開始構思一個完美的辦法了。


    可是當真的看到他的眼神,她卻一個傷害他的舉動都做不出來。


    想來也是,這件事情到了最後,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與其讓他被自己隱瞞到自己死後,才知道事實,後悔又絕望,恐怕終生都難以忘懷……不如,與他一起走過最後的時光,享受最後的幸福。


    更何況不到最後一刻,沒人知道會是什麽樣的結局不是嗎?


    元晞抱著這樣的希望,徹底揮去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


    下午元晞沒有出去,席景鶴也沒出去,方爸方媽樂嗬嗬地由著兩人陪著,享受著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要是方易也在,那就徹底完美了。


    方爸和席景鶴坐在一起下棋。


    方爸是個臭棋簍子,多年以來圍棋技術沒有丁點長進,以前沒有時間,隻有尋空了到街邊去看人下棋,自己上過兩把,都是輸得潰不成軍。


    後來就更沒有機會拿起自己的愛好了,沒有對手才是最悲哀的事情,因為他去那些茶樓找人下棋,除了被虐就是被虐,被虐傷心了,也就不去了。


    本來都快要丟下這個愛好了,偏偏多了一個女婿,攛掇著席景鶴學下圍棋,憑借著自己的那點經驗,虐虐新手耍一耍威風,很是得意了一段時間。


    可席景鶴天賦驚人又表現在他學什麽東西都很快,隻要能夠沉下心。於是,圍棋在他一段時間的潛心研究之後,技藝突飛猛進,很快翻盤反虐方爸。


    好日子沒過多久的方爸,又傷心得不成了。哪想拉個菜鳥是個天才,這麽快就知道舉一反三了,遭過的陷阱也不會再踏進了。


    賭氣的方爸不願意再下圍棋了,還是席景鶴又拉上了他。


    席景鶴技藝剛剛提升的時候,鋒芒畢露,收斂不住。但是現在,水平沉澱下來,知道什麽叫做藏拙,竟然能夠與臭棋簍子的方爸,下個和局,或者你輸我贏,平分秋色。


    這當然是他故意的。


    可表麵上,他卻要恭喜方爸棋藝大漲進。


    方爸哪裏知道席景鶴的心思,還真以為是自己水平提升了呢,又重新撿起了愛好,每天不和席景鶴廝殺兩盤就心裏不得勁。


    但是席景鶴的努力沒有白費。


    之前方爸總是對席景鶴有些意見的,但現在兩人關係卻好了很多。有幾次方爸見了元晞,還開口就問小席在哪兒,讓他過來和自己廝殺兩盤過過癮。


    元晞原本擔心以席景鶴的性格,不會適應這種生活氛圍。但出乎她的意料,席景鶴適應地比她預想的好太多。


    在席景鶴看來,席家雖然是大家族,卻人心算計,你來我往,從來就沒有過單純的親情。這一點在他父親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就算麵對唯一的兒子,用的也是磨練獅子的辦法,想的如何讓席景鶴能夠強大到承擔家族的責任,甚至將席景鶴丟到死士島上,簡直就像是對待牲口。


    這樣的他,從來沒有向席景鶴表達半分父愛。或者,這種東西,他自己根本就沒有。


    於是,麵對這樣的父親,席景鶴有的隻是絕情,和作為人子的最後一點義務。


    反倒是方家,因為平凡小家,親情普通,席景鶴感覺自己幾乎迴到了自己母親還在的那個溫暖時候。


    他不僅不適應,反而還非常享受。


    他喜歡這樣的生活。


    ------題外話------


    最近天氣好冷,快要凍成狗了,打字手都是僵的,親們注意身體,千萬別感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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