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幹部之後,又輪到所長值班。看守所一共六個幹部,輪換值班,他們有時也互相代班。幹部值班的順序以及臨時的變動是犯人特別關心的。他們了解每個幹部的個性、習慣和特點,並根據這些情況來決定他們的號子裏的活動。什麽時候喊號子是安全,在什麽幹部麵前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很清楚。  所長從走廊那頭一路走過來。他兩手背在背後,抬著頭,低垂目光掃視著腳下院子裏的犯人。他像一位帝王巡幸他的疆土一樣在走廊上巡視了一圈。當他再次迴來的時候,陽光似乎迴到了他的臉上。他腳下的人這才仰起堆滿笑容的臉,用一種恭敬而又親熱的聲音和所長打著招唿。所長在這個號子上麵逗留一下,跟那個號子裏的犯人聊上兩句,不時地可以聽到他得意地罵著:“他媽的,你們這些狗日的東西……”一聽到所長的這種罵聲,犯人決都知道,所長的心情肯定很好。

    所長在跟不遠處的一個號子裏的犯人在聊天,由於圍牆阻隔,聽不見犯人說話,所長洪亮的話語和嘿嘿的笑聲卻聽得清楚:“你們這些狗日的,純粹是社會的渣滓。國家每年花大量的資金養活你們,讓你們在這裏白吃白住,一點價值都不能創造,我要是有權的話,把你們這些東西統統槍斃。你們這些垃圾,看守所就是垃圾中轉站,把你們集中起來送到勞改隊去,就像把垃圾集中起來送到垃圾場一樣。你們這些臭垃圾,你們家娘老子還把你們當寶貝,三天兩頭來看你們。有什麽好看的,生了這樣的兒子也不嫌丟人,還來看?像你們這些東西隻配槍斃!”

    “你狗日的還敢跟老子頂嘴,看老子下來治你。”那個號子裏的犯人不知道說了什麽話,惹惱了所長,所長風風火火地從走廊上下去了。不一會兒就聽到開鐵門的咣當聲。是誰要挨揍了,我仔細地聽著,除了左右兩邊號子的嘈雜聲外,聽不到什麽異常的動靜。又過了一會兒,所長拎著老驢屌上來了。他擰著眉毛,嘟著嘴,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又好像什麽都沒看見。院子裏的人不敢抬頭正視他。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馬成武不在你們號子了吧?”

    張定邦說:“馬成武調到別的號子去了。”

    “你們怎麽把馬成武搞走的?”

    “沒人搞他,是他自己要求調走,劉幹部就把他調走了。”

    “你們這些狐狸,那點小伎倆我看不出來?”所長的臉上又開始由陰轉晴了,“馬成武那點小名堂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你們不給他下套子,劉幹部會把他調走?”

    張定邦陪著笑臉說:“所長,我們真冤枉,是他自己要走的,跟我們一點都不相幹。”

    “死嘴!你們什麽貨色我不知道?馬成武就是我放在你們號子裏的一隻狼,整天咬你們,喝你們的血,你們才老實。要是沒有這隻狼,你們不翻天才怪?可惜這隻狼力氣足夠,狡猾差了點,讓你們這些狐狸鑽了空子。”

    “所長,你看,馬成武這隻狼走了,我們並沒有翻天。”

    “你們敢?”所長兩眼一瞪,喝道。號子裏沒人吱聲了。所長想了想,又說:“張定邦,馬成武走了,號子我就交給你了,要是出什麽事的話,我拿你是問。”

    張定邦說:“現在號子裏許文兵協助幹部管理。”

    許文兵說:“所長別聽他的,我這樣不方便能幹什麽?”

    “你們協商著辦,給我把秩序搞好。還有,今天上麵來檢查,一定要給我保證秩序,聽見沒有?”

    張定邦說:“所長,你放心。”

    所長突然用手向我一指:“你是新來的吧。”

    “是的”,我說。

    “叫什麽名字?”

    “姚曉明。”

    “看你樣子,在號子裏混得不錯嘛。狼,一條狼,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吃人。”

    “所長,所長,怎麽不給我們送兩個人進來,我們都等急了”。四號有人在叫。

    “你們等不及了,是吧?”所長扶在欄杆上和四號的犯人聊起來。

    四號所長稱作狼號子。裏麵的犯人原先都是各個號子裏的號頭,不是被人反了號子,就是搞得過分了,被幹部集中到四號。這些號頭住在一起,誰也不服誰,他們很想要幾個受他們支配、給他們幹活的人。因為有這麽多狼在一個號子裏,其他犯人都不敢進去。所長把那些判過刑還要求上訴的犯人調到四號,讓他們在裏麵受罪。有些人本想上訴,一聽所長要把他們調到四號去,就不敢再上訴了。

    “中午要加餐了,又有口福了。”犯人們高興地議論著。程軍說:“有什麽口福,這不過是把下頓的加餐提前吃了,還不是蜻蜓吃尾巴,自吃自!”

    董貴堂說:“不管怎麽樣,能提前加餐也不錯,早吃早痛快,說不定明天我們就翹辮子了呢。”

    在看守所,每個月逢十五、三十加餐。遇到有人來檢查或參觀,就提前加餐,然後在下一頓扣掉。所以,程軍認為吃來吃去還是吃自己的本份。

    “查號子!”一直站在鐵門前的小四川叫了起來。許文兵叫大家安靜。董貴堂跑到門前,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地聽著,又把關著的小鐵窗推開一條細縫外看。遠處傳來開鐵門的聲音,還有搬動鋪板的聲音。董貴堂肯定地說:“是查號子,趕緊把東西轉移掉。”

    張定邦叫人把鋪板掀開,找出香煙和打火機,裝進一個塑料袋,又把衛生紙做的牌九、撲克裝進袋子,小四川把他的拔胡子工具也放進袋子。張定邦把袋子左一層右一層裹好,再用布條捆緊。衝便池的老頭把便池裏的水放掉,把這包東西捆在塞便池的那團破布下,然後,再把布團塞住便池,踩踏實,倒上一池水。

    號子裏的犯人顯得有些慌亂,他們把褲帶解下來,拆成布條扔在鋪板下麵的一推破衣服裏,老母雞把他的針線以及他用手工編織的一些小玩意塞在一件又破又髒的棉襖的棉絮裏,再把棉襖扔在板下的角落裏,踩上幾腳。有人把寫過字的紙放在嘴裏嚼爛,吐在便池裏。張定邦用牙刷把把塞在板縫裏的小刀住裏捅緊。

    一個號子門關了,又一個號子門開了,聲音一步步逼近過來,大家的臉上都顯得很緊張。門開了,所長一手拎著老驢屌,一隻手握著一根一米多長、一寸多寬的竹批子進來。四個背著微衝的武警也跟著進了號子。所長用竹批子點著我們說:“你們,統統給我下來,把鋪板抬出去。”我們把鋪板抬出去靠在牆上,所長讓大家各自把包、袋子全部打開,把身上的衣服脫掉。我們脫得隻剩下一條內褲,按所長的要求麵朝牆站成一排。我聽見武警把包裏的衣服倒出來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轉過臉去。所長見我迴頭,掄起竹批子在我的肩上狠狠地來了一下,同時咬牙切齒地說:“叫你看!叫你看!”我疼得渾身哆嗦起來,肩上很快就鼓出了一塊紫紅色的“肩章”。

    隨著鐵門關上,大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可小鐵窗當啷一響,所長的臉又出現在窗口,犯人剛剛浮現在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所長用他那錐子一樣的目光在號子裏一掃,又把小鐵窗關上了。

    張定邦跑到門口仔細聽了聽,確定所長已經走了,才把便池下麵的塑料袋取出來:“還好,裏麵沒濕。”大家開始清理號子,各人把自己的衣服找出來疊好,放進包裏,把拆散的布條重新編好係上。

    等把一切收拾好,中午飯來了。是土豆燒肉。小四川把飯接進來,板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一碗碗加餐飯。他們屏住唿吸,麵色緊張,從這個碗瞟到那個碗,他們在掂量比較哪個碗的肉多、塊大。他們全都擠在肉塊多而且大的碗跟前。等最後一碗飯進來,許文兵說開飯時,幾隻手同時伸向了一隻碗,他們搶了起來,幾乎把旁邊的碗打翻了,那些沒有搶到的人迅速地把手伸向肉次多的碗。他們喘息著,每個人都抱了一隻碗在胸前。偷偷地窺視板上人一眼。板上人顯然很氣憤,為了維持自己的麵子,他們默默地看著板下人爭搶,等板下人把碗都端在手裏以後,他們才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隨便端了一碗來吃。

    我的碗裏除了五六塊沒有去皮的發黑的馬鈴薯之外,還有一塊肉骨頭和兩塊肥肉。那個肉骨頭,我一開始以為是塊大瘦肉,它躺在馬鈴薯下麵,隻露出一個小角,其實,上麵隻沾了一點點肉。我在肉骨頭上啃來啃去,又吮吸了老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放棄了它。我嘬了一下指頭,吞了幾口飯,開始對付那塊肉皮占一大半的肥肉。這是一塊豬奶子肉,上麵有不少白毛,我用手拔、牙咬,都沒把它們弄下來,隻好借助小四川的拔胡子工具,才把它們解決掉。我旁邊的一個人說:“下次加餐,你就不會再拔這毛了,你會覺得毛是非常好的營養品。”豬奶子沒爛,我撕咬了半天,才把它分化瓦解吞了下走。至於那塊肥泡子,我看了有些惡心,想把它扔了,又覺得可惜,因為我的胃已經對每天填進去的那點食物感到不滿了,它開始向我提抗議了。我想用撕咬豬奶子的辦法把它解決掉,卻沒有成功,這塊肥泡子拽起來一長條,放下一去一小團,塞到牙縫裏,使牙齒漲得難受。最後我決定把它整個兒吞下去,結果弄得我滿臉淚水,差一點沒喘過氣來。

    飯後,許文兵大聲宣布:“從今以後,吃飯的時候大家站在小四川後麵排隊,每人端一碗,飯好飯壞憑運氣。像這樣搶飯,太不像話了。”

    董貴堂說:“還是馬成武在的時候好,讓他們宣誓。”

    我問小四川宣什麽誓,小四川告訴我,馬成武在的時候,新號子都得宣誓效忠他,做一個忠實的迴民,加餐不吃肉,平時交黨費。

    “交什麽黨費?”

    麻鴨插嘴說:“交黨費就是把大帳交出來。”

    “荊利元,把你的東西收拾收拾,出來。”所長在門口叫道。號子裏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有人低聲說:“荊利元要迴家了,荊利元熬出頭了。”荊利元就是我那天來的時候搶我剩飯吃被打的老頭。他臉色發白,渾身顫抖,眼裏淚光閃爍。他已經不知道怎麽收拾東西了。板下人把他的衣服被子收拾好交給他,他機械地接過別人交給他的東西,呆呆地站在那裏。所長說:“怎麽,還不想走嗎?”號子裏的人推了他一把,他這才迴過神來,搖搖晃晃,像喝醉了一樣出了號子。

    荊利元是刑事拘留進來的。他因為家裏窮,沒錢交電費,供電所來人剪他家電線。他說誰要剪他家電線,他就跟誰拚命。供電所人打電話向110報了警。他又和110的人發生了衝突。當時被銬了起來,以妨礙公務罪被刑事拘留。他在號子裏已經呆了一個多月,剛進來的時候,硬得像塊石頭,一遍號子過下來,就軟得像攤泥。又是痛哭流涕,又是求饒。把號子裏的人都搞得笑了起來。馬成武考慮到他年紀大,怕出事,而且他憑經驗覺得這老頭可能在號子裏呆不長,就沒有痛下狠手。即使這樣,老頭還是徹底垮了,大小便都拉在了身上。他被打壞了,而且也被嚇壞了,像他這個年紀恐怕永遠也恢複不過來了。

    又過了兩天,老母雞開庭。他從外麵帶進來一些吃的東西,還有兩包煙。大家抽著煙,吃著老母雞家送來的東西。劉幹部聞到號子裏的煙味,追問香煙是哪裏來的。老母雞說是他開庭的時候,在外麵路上拾的幾個煙屁股,已經抽完了。劉幹部說:“你們好自為之,少找麻煩,不然對你們沒好處,我再發現你們抽煙就對你們不客氣了。”大家雖然被劉幹部訓了一頓,還是快快活活地過了一天。

    老母雞告訴我,他叫王春明,有一次在鋪板上蹲著找飯粒的時候,馬成武說他看起來像一隻正在覓食的老母雞,從那以後,大家都叫他老母雞。

    老母雞是破壞電力設備罪。在此之前,他打算辦一個水泥預製件廠,又不舍得花錢買電力設備,覺得那些東西太貴了。他四處打探,最後在一個建築工地上看到了他需要的東西。他和他老婆的弟弟在晚上帶了鉗子等工具,騎上三輪車去搞這些東西。他帶電作業,在黑暗中剪掉了變壓器上的下火線,然後把需要的東西統統拆下來,和他的小舅子抬上三輪車運迴家。公安機關經過調查,發現了他們,他和小舅子就這樣進了看守所。

    進看守所已經有半個月了,我開始熟悉號子裏的生活,原先的恐懼和緊張感漸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天比一天無聊起來。號子裏的人我都熟悉了,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就是開玩笑、打趣都沒有新鮮話題了。大家共同生活在這二十來平方的空間裏,所見所聞所感相同,也就越發覺得無聊乏味。這種無聊使我覺得時間特別漫長,特別難熬,一天仿佛就像一年。早上,我看見一長溜淡淡的發白的陽光從鐵門上方的窗戶上照進來,映在號子的白牆上。慢慢地,陽光變成了黃色,變得明亮起來,也變得一點點地短起來,並從牆上一點點地向下移動。到了中午的時候,變成了一條斜線,最後,它消失了。下午放過風以後,它又從另一邊的窗戶上照進來,先是在牆上形成一條亮亮的白線,然後漸漸變粗,變成一塊菱形的光斑。光斑慢慢拉長,變成一格一格的,這一格格的菱形光斑,一點點地向長方形靠近,並且逐漸柔和起來,最後慢慢變淡,消失了。天空開始暗了下來。

    我盯著窗戶上的鍾,那秒針跳動著,不停地繞著鍾麵旋轉,分鍾好像紋絲不動似的。有時我故意低下頭不去看鍾,覺得等了好久才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分鍾剛走過兩小格。時間好似有意在跟我作對,每一小時都耗去了我巨大的忍耐和等待。我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別人在無聊的時候可以打牌、推牌九、做針線活,甚至互相抬杠,可我對這都不感興趣。我無法通過其他方式打發時光。要是現在手中有一本書該多好啊,哪怕是本枯燥乏味的書,是我早已看過多少遍的書,也會使我感到無比的欣慰。

    有一個犯人家送衣服來,裏麵夾帶了半張報紙。我把這半張報紙仔仔細細、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連廣告都沒放過。

    老母雞見我很煩躁,想讓我跟他學編織。他和龐明林擅長編一些小玩意兒,像小金魚、小葫蘆、螞蚱、蝦子之類。他說當他沉浸在編織中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快,而且可以使自己擺脫無聊。他手把手地教我,讓我把這根線從這邊繞過去,那根線從那邊穿過來,這兒打個結,那兒留個扣。我對這種女人幹的活沒興趣,強迫自己耐著性子學。當這些線在我手裏繞來繞去的時候,我的頭上和脊背上汗水直冒,我的心裏也像這些線一樣紛亂。我覺得,這哪是在學編織,簡直就是在折磨自己。

    我喜歡散步,並且一直認為散步是一種促進思考的方式,它有助於把我的思緒集中起來。在號子裏散步很不容易,每次我都先得把這條一米寬、七米長的過道上的鞋子碗盆之類收拾幹淨,才能來迴走動。當我感到心浮氣躁,時間難熬的時候,我就在過道上散步。

    散步和胡思亂想可以消磨時間,可一天比一天的饑餓感又使的難以忍受,特別是在無所事事,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轉移我的注意力時,肚子更是不依不饒。我的嗅覺一天比一天靈敏起來,我已經能聞出每天夥房裏燒的什麽菜。當圍牆外公安局家屬區燒菜的香味飄進來,我能清楚地分辨出炒雞蛋、紅燒魚還是沌雞湯的味道。我的嘴裏頓時湧滿了口水,我想把它們咽迴去,可它們變得更多了,而且好像馬上就要順著嘴角流出來。我為這種不能自製暗自難堪,不知道是意誌薄弱的表現,還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在我抵擋不住的時候,我裝著到便池上去吐痰。我覺得別人也許和我一樣,他們也選擇這個時候去吐痰。現在,我把早上的鹹蘿卜留著不吃,和其他人一樣,肚子餓了的時候,咬上一小口放在嘴裏,讓蘿卜的鹽味在嘴裏化開,等到鹽味被囁盡了,再把蘿卜吃掉。這可以抵擋一陣饑餓和流口水的感覺。

    早上,我散步的時候,老母雞和龐明林在紡線。他們把別人不要的破襪子、羊毛衫拆掉,留著編東西。尼龍襪子的線很細,必須加粗,兩人各牽一根線頭,坐在號子兩邊的鋪板上,在腿上搓線上勁。勁上得差不多了,老母雞向我點點頭,讓我拿著尼龍線的中間部位,他和龐明林兩人迅速地把線頭並在一起,打上結,線頭旋轉起來,他們把合並起來已經退了勁的線捋直,繞在一個衛生紙卷上。

    我對龐明林說:“你的褲帶很好看,是你自己編的吧?”

    “這個不算好看,我給馬成武編過一條褲帶,用各種顏色的毛線織成圖案,整整編了一個月,那才叫好看……”

    門外傳來鑰匙響動的聲音,老母雞和龐明林趕緊收拾起東西。門開了,進來一個新犯人,這是個又瘦又小又黑的年輕人,別人問他話,他一聲不吭。他蹲在門旁發呆,又像在想什麽心思。

    中午放風的時候,我們都在院子裏,他把便池裏別人拉的屎抓起來抹在頭上、臉上,他手裏握著的屎從手指間冒出來,嘴裏嚼著的屎往下直掉,他走到院子裏,旋即帶來一股臭味。大家一下子呆住了,然後轟的一聲跑開!我感到惡心欲吐,有幾個人蹲在地上幹嘔了起來。武警聽到動靜跑了過來,站在鋼筋上哇哇大叫。劉幹部也過來了,他讓那個滿身是屎的家夥立即把身上洗幹淨,那家夥抬頭朝上翻了翻白眼,抬起胳膊,劉幹部以為他要扔手中的屎,趕緊避到一旁。麻鴨在這個滿身是屎的人背後端起一盆水,猛地澆在他的頭上。他迴過身來,麻鴨用臉盆遮擋著逃到了一邊。劉幹部站在鋼筋網上大叫,恨不得把他手中的老驢屌扔下來讓犯人製服他。程軍和董貴堂脫光自己上身衣服,用毛巾狠抽這個人的臉,把他逼到院子的一個角落裏蹲下,犯人端水使勁往他身上猛衝!天很冷,這家夥凍得直打哆嗦!麻鴨上去狠狠踢了他幾腳。張定邦讓衝便池的老頭上去把他的衣服脫掉,把他身上洗幹淨。劉幹部這才下來把他帶出去捆了起來,狠揍了一頓。

    第二天,所長親自帶他去精神病醫院,再也沒有迴來。號子裏的犯人既失望又嫉妒,他們說他是裝的,根本沒有精神病。即使是裝的,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啊!

    我躺在鋪板上,老母雞給我拔胡子。現在拔胡子已經不痛了,而且有一種麻酥酥的快感,讓人昏昏欲睡。突然,傳來一陣女人的叫喊聲,號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女人聲音清晰起來,是在馬路對麵百貨公司的樓頂上。女人的聲音還在繼續:“胡根啦--,胡根啦--”聲音淒厲,像民間招魂時的叫喊,但比那聲音更響亮。

    猛然聽得有人發出像狼一樣的長嗥:“噢——”,接著傳來鐵鐐在鋪板上的嘩嘩響聲。許文兵說:“是三號胡根,他老婆在喊他。”胡根大概上了走廊的窗戶,他對著多外麵叫了起來:“哎,素芬,我是胡根。”那女人哭喊了起來:“胡根——,我給你生了個兒子啊,你有兒子啦。你看看你的兒子吧。你兒子想你啊。他要喊你爸爸呐,你看見了吧?你看見了吧?”

    胡根大叫:“我看見啦,我看見啦!我的兒子啊,素芬啊,你們要保重啊,保重啊——”

    那女人哇哇大哭起來:“胡根啦——,阿哈哈——,胡根啦——,阿哈哈——”

    武警從走廊上跑過來叫:“不許喊,不許喊!”老盧也過來了,他說:“胡根,你要冷靜,下去,下去,別再喊了。”胡根伏在窗戶上大哭,接著傳來“嗵”的一聲,好像什麽沉重的東西掉在鋪板上,胡根的哭聲在號子裏響起來。老盧站在窗戶上勸著胡根,過了一會兒,樓頂上那女人的聲音消失了,大概被武警拉下去了。在靜靜的看守所時裏,胡根的哭聲響亮、陰森,漸漸地變成哽咽,消失了。

    胡根是一個流氓團夥的主犯,去年上半年被公安機關一網打盡。法院認為該流氓團夥有黑社會性質,長期以來橫行不法,給社會治安帶來了極大的危害,應該予以從重處罰。雖然他們沒有傷害過人的性命,作為第一被告的胡根仍然被判了死刑。現在胡根在上訴期間。胡根進來之前,他老婆就懷了孕,後來生了個兒子。他老婆經常抱著兒子到看守所來看他。因為他是重刑犯,所以一次也沒有見到過。這一次,她不知怎麽想起來跑到對麵的大樓去喊胡根。

    過了幾天,號子裏正在放風的時候,胡根老婆又在樓上喊了起來,胡根在院子裏哇哇大叫。所長沒等風放完,就把所有的人關進了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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