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承禎撫髯笑道:“莊子之論,意出塵外,怪生筆端,這是從道的立場上看待萬物,萬物等齊一體,物與物之間可以互相轉化。


    他追溯了時間的無限,空間的無限,宇宙的無窮,不僅是站在個人的立場看待世界萬物,也是站在宇宙的高度看待世界萬物。


    因此在他的言論中,往往突破了時間的局限和物我的分別,恢詭譎怪,奇幻異常,變化萬千。”


    稍稍停頓了一下,看著正在沉思的杜禎,司馬承禎道:“當然,《莊子》一書往往出人意表,如任公子垂釣,以五十頭牛為釣餌,蹲在會稽山上,投竿東海,期年釣得大魚,白浪如山,海水震驚,浙江以東,蒼梧以北之人,都飽食此魚,寫盡大之玄妙。


    而諸如杯水介舟,蝸角蠻觸,又曲盡小之情狀。


    至於莊周夢蝶,人物之間,物物之間,夢幻與現實之間,萬物等齊,毫無界限,寓真於誕,寓實於玄。


    雖說筆法奇譎,實則很多都是以修道者的視野來看待萬事萬物,很多道理,我此刻說了,你也會覺得難以理解,實則是境界和眼裏未到,待你步上我這條路,一切自會了然。”


    司馬承禎徐徐說道,心中甚是歡喜,暗道:“此子謙遜有禮,且有虛心好道,日後丁定然可承我之衣缽。”


    不表司馬承禎如何心下歡喜,卻說杜子維迴到後宅,便把此事告之老母和妻子崔氏,婆媳二人俱都驚惶。


    其妻崔氏,亦是望族崔門之女,為人嫻雅,聽得此言,不禁落淚:“我兒好命苦,這可如何是好,夫君,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司馬先生為神仙中人。定可救我兒於急難中,妾身誠心去求,不知夫君意下如何?”言罷,淚如雨下。


    老夫人亦是悲痛萬分,杜氏孫兒輩雖多,但是十一郎是自己養在膝下的,日日伴隨左右,怎能不心疼。這孩子在諸孫中最是伶俐不過,且眉宇之間最像早已經亡故了的丈夫,因此老夫人把個杜小郎君當成眼珠兒般疼愛,若論溺愛的程度,就連幾個嬌生嬌養的孫女都要靠後。


    杜子維見老母,妻子俱都悲傷,心下也很是不好受,安慰道:“母親不要太過難過,司馬先生既出此言,想來定是隻能如此,且跟隨司馬兄也是這個孩子的福氣,如若有朝一日修道有成,亦是一樁美談,也是我杜門之福。”


    二人聽罷,也隻好如此。俱知司馬承禎從無虛言,今日斷言,想必是千真萬確,既然心疼十一郎,卻更謹慎於心,既無他法,也隻好如此罷。


    又說了一會子話,老夫人年紀大了,略顯疲憊,夫妻二人安慰了幾句母親,便告辭退出。


    杜十一郎要隨司馬先生學道的消息很快就在杜府傳了開來。主仆上下俱都對此時感到很驚奇,幾日來,府中的丫鬟,婆子,小廝,掌事們都在議論紛紛。


    絕大部分人都對這個消息的真實性表示懷疑,尤以老管家杜忠為最。老人家在杜府呆了大半輩子,曾經是已過世的老太爺的書童,現任家主杜子維對這個忠心耿耿的老人也十分的尊敬。


    這位老管家聽聞下人們議論主子的是非,甚是生氣,很是嚴厲的責罰了幾個碎嘴的婆子,這才把傳聞壓了下去。


    這一日,杜子維把杜禎叫到麵前,到底是中年得子,自幼養在老母膝下。全家上下寵愛的不得了,就是杜子維自己也沒有像對待其他幾個兒子那般嚴厲。


    好在這個孩子自懂事起就很是自律,倒也沒有養成紈絝的性子,杜子維在很是自豪的同時有隱隱有幾分心酸。


    穩了穩情緒,把兒子拉倒近前。


    “十一,日前司馬道兄斷言你紅塵多阻,欲收你入其門下,我與你祖母,母親雖說不忍,卻也不願我兒危難臨身,不知你意下如何?”


    杜禎對此事是知情的,且那日司馬先生與父親相談,也並未背及自己,雖說自己很是崇拜司馬先生,對世人所傳其神仙手段也是好奇不已,但是就此拜別父母,心中卻是萬分不舍。


    張了張嘴,卻是話兒阻在喉中,一時間,室中空寂無聲。


    窗外,綠草叢中,蟋蟀鼓動著翅膀,可著勁兒地嘶鳴,越發顯得室內的靜謐。


    杜子維見小兒子如此,長歎了口氣:“十一,不要做小兒女之態,不是父親心狠,這也是對你最好的選擇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是欽佩司馬先生嗎,日日揣摩他的《坐忘論》。”


    說到這兒,想起了兒子拿著這本書向自己請教的情景,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天定吧!況且司馬道兄學究天人,又兼有神仙手段,十一能拜入其門下,未嚐不是我兒之幸。


    司馬承認頗受當朝天子禮遇,宮中那些個貴人們更是對司馬道兄敬若神明。朝中命官,就是宰輔大人也對其言聽計從,多少豪門世家想把自家子弟送入司馬道兄門下,就算是隻學得一鱗半爪,也是光耀門楣的事,小兒能夠得其青睞,也算是有福之人。


    想到這兒,心中的酸楚倒是清減了幾分。


    杜禎本是有心,隻是與家人分別,傷感於心,故而兩難。時下,聽到父親的勸慰,卻是向往之心大過了離別之情,很快就又歡歡喜喜了。


    幾日轉眼就過去了,四月的長安城**明媚。桃花豔,李花濃,杏花茂盛,撲人麵的楊花飛滿城。


    大唐盛世,國富民強,民風也較為開放,不像後世朝代,因此暖意融融的春風裏,隨處可見結伴而行,前去郊外踏青的女郎們,儼然已經成為長安古城最為靚麗的一道風景。


    然而,這一日的杜府上下卻是一片愁雲,離愁別緒充斥了每一個人的心頭。十一郎杜禎要追隨司馬承禎先生前去修道,已經不在隻是下人們的猜測和議論了,而是被主人們親自承認過的。


    傳言得以被證實後,杜家的幾個長兄長姐都很是不解,他們弄不明白父親為什麽會要他們最年幼的弟弟去道觀修行。


    自古修道之人都是很清苦的,那麽幼小的十一弟能夠受得了那些清規戒律嗎?


    十一弟養在祖母膝下,最是得父母嬌寵,平時家中幾個姐妹亦是不能超過他去,祖母怎麽會舍得。為何不見她老人家發話?


    杜府的公子小姐們都心下狐疑,對於杜禎即將離去感到萬分的不解。雖說十一比他們更受父母長輩們的喜愛,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手足情深。


    十一又是那麽懂事,一直都是他們最最可愛的小弟。十一弟要走了,這些平日裏與杜禎要好的兄長姐姐們心中分外不舍,可是長輩沒有發話,卻也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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