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這孩子還挺懂事,老金啊,今天這個事情對不住啦,這個女人是總務科長的愛人,在大院裏也是出了名的不講理,你們就多擔待擔待,趕明啊,再來遊泳的時候我帶著你們去,就在邊上看著,他那幾個小子還敢來找麻煩!”王科長笑得很不自然,看來他也不是一點麻煩都沒有,畢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同事,不過嘴上說的還是很客氣的。


    “唉,我也不多說了,哪天有時間,去我家裏待會,叫上小周,一起喝點,我先走啦!”金叔叔也是很無奈,本來是個好事,結果鬧成了這樣。


    離開派出所之後,金叔叔帶著金月和洪濤三個人,步行迴到了家裏,然後又把這件事兒和洪濤的父親簡單的叨嘮了叨嘮,洪濤又挨到了父親的一頓批評,反正沒錯也是錯了。洪濤倒不在意挨不挨批評,他可惜的是這麽一個離家近的遊泳館以後是沒法去了,雖然那個王科長說得挺好聽,但是經過這麽一檔子事情,你還怎麽好意思再去麻煩人家呢。


    遊泳是遊不成了,大夏天的屋子裏也沒空調,電扇都沒有,洪濤能坐得住,但是金月坐不住,總喊著要出去玩,還得讓洪濤帶她一起去玩,可是玩什麽呢?


    “我帶你粘蜻蜓去吧,迴來還可以喂雞,去不去?”洪濤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好玩的東西來,隻能是重操舊業,找自己最熟悉的東西了。


    “好。。。可是我怕吊死鬼。。。”金月比較怕蟲子,女孩子一般都怕。


    “我我在呢,我一腳踩死它,不怕!”洪濤跺了一下腳,顯示了一下男子漢的威嚴,然後金月就咧開嘴笑了,不怕了。


    吊死鬼學名叫尺蠖,和吃貨一個音,是一種白綠色、筷子粗細、3厘米左右長短的肉蟲子,一般槐樹上最多。北京胡同裏一般就是3種樹,槐樹、柳樹和楊樹,那時候沒人給這些樹打藥,所以一到夏天,每種樹上都長蟲子。


    槐樹上有吊死鬼,柳樹上長硬殼蟲,楊樹上長洋剌子(毛毛蟲)。這些蟲子裏,洋剌子最討厭,大人小孩都是敬而遠之,碰到皮膚上又疼又癢癢。硬殼蟲一堆一堆的趴在樹幹上,看著就膈應,也沒人喜歡。但是吊死鬼就不一樣了,它們會從樹冠上吐著絲垂下來,晃晃悠悠的吊在半空中,人從樹下走過後者騎車路過的時候,很容易就掛到人身上了。


    這玩意不咬人,也不紮人,就是一弓一弓的在你身上爬,女孩子很害怕,但是男孩子一般不怕,他們經常會抓一隻吊死鬼,偷偷放到女孩子的鉛筆盒裏,等她發現的時候大喊一聲,以此為樂。洪濤也經常這樣幹,有時候覺得不過癮,還直接把吊死鬼塞到女孩的脖子裏,然後看著她們哇哇的哭。


    這樣做的後果要不就是讓老師抓住,樓道裏罰站去,要不就是被人家家長抓住,罵一頓或者挨兩腳。可是過一會兒就忘了,改天該這麽幹還是這麽幹,小孩子嘛,都是記吃不記打的。


    粘蜻蜓,就是用一根長杆子,杆頭上抹上一點很粘的東西,然後慢慢伸到落在樹枝上休息的蜻蜓後麵,往它翅膀上一碰,它就被粘住動不了了。這個很黏的東西一般都用膠皮來熬製,也有用白麵糅製麵筋的,不過在城裏,膠皮比白麵好找。不管是自行車內胎、橡皮筋、橡膠手套之類的,都可以熬製,洪濤用的東西更高級,是醫院裏輸液的那種橡膠管子,這玩意是天然橡膠做的,熬製之後效果更好。


    熬膠很簡單,找一個小鐵盒,把膠皮用剪子剪碎,然後放到火上烤就可以了,等膠皮都融化成濃稠的液態,再把小鐵盒放到水管子下麵用涼水衝衝,這樣液態的橡膠會更加粘稠,抹在竿尖上不會往下流。


    洪濤的杆子就是他那根釣魚竿,不過這還不夠,因為隻有3米長,夠不到更高的樹冠,而那些蜻蜓因為下麵老有人來人往的,所以都落在很高的地方。這倒難不住洪濤,他跑到姥姥家的院子裏,找到一根擀麵杖粗的竹竿,然後把釣魚竿的尾部插進去,用繩子綁好,這就齊活了。


    粘蜻蜓的工具準備好,還不能馬上出動,因為外麵的太陽很毒,洪濤曬黑了無所謂,金月不能曬黑,得保護!怎麽保護呢?洪濤有辦法,他給金月做了一頂大大的太陽帽,帽圈是家裏備著綁煙囪的細鐵絲,布料是小姨不知道給誰改裙子剪下來的花布,好像還是的確良的。


    這種帽子在上世紀80年代很流行,平時不戴的時候,可以把帽圈撾成一個8字,然後對折,整個帽子就隻有腦袋大小了,放到書包或者兜裏一點不占地方。用的時候一鬆手,帽子就自動彈開了,像個小雨傘大小,戴在頭上可以防曬。其實都是瞎扯,那時候的布料防紫外線的功能很弱,又沒有反光塗層,隻能防曬,防不了紫外線。


    洪濤就是按照那種帽子做的,不過他沒有彈性很好鋼絲來當帽圈,所以他給金月做的這個太陽帽隻能是一個形狀,不能變形。但是這樣金月也很滿意,她有一頂別人沒有的帽子,還是花布做的,這個歲數的小女孩隻知道花布好看,其它審美觀點還沒形成呢。


    不光給金月打扮了打扮,洪濤自己也收拾了收拾,把原來的短袖白襯衫和製服短褲換掉,換上用父親舊工作服改的坎肩和短褲,這叫工作裝,粘蜻蜓不是什麽幹淨的遊戲,光是抱著那根破竹竿子,就能蹭一聲髒。


    兩個小孩舉著5、6米長的竹竿子,在胡同裏走走停停,一旦發現樹梢上有蜻蜓,就慢慢的竿尖子湊過去,以洪濤的技術,基本是十拿九穩。粘蜻蜓需要技術嗎?那是必須的,首先你得眼睛好,能在一大堆綠葉襯托下,找到蜻蜓,然後你還得動作正確,要讓竿尖從蜻蜓的身體側後方接近它,還得慢,因為蜻蜓是複眼,視角很廣,幾乎是360度,唯有身體側後方是視線的死角,而且它對活動的物體有視覺,對靜止或者很慢的物體反應不及時。


    粘下來的蜻蜓如果講究點的,會放一個鳥籠子裏,這得家裏大人喜歡養鳥才有,洪濤家裏沒人養鳥,也就沒這個籠子了。再次點就放在一個用窗紗做的籠子裏,洪濤沒來得及做,所以也沒有。他用的是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把蜻蜓腦袋夾在自己手指縫裏,每個手指縫一般夾2隻,到了初中的年紀,最多可以夾四隻。


    別小看用手指夾著蜻蜓腦袋,這也是一門技術,你不能太用力,太用力就把蜻蜓夾死了。你也不能太放鬆,太放鬆的話,蜻蜓會轉頭用牙齒咬你的手,別看蜻蜓小,牙可不小,咬人疼著呢。另外你的手不光是夾著蜻蜓,你還得拿著竹竿繼續粘呢,所以沒玩過這個的、不服氣的人可以去試試,看你能夾住幾隻。


    有玩過這個的朋友又說了,夾這麽多蜻蜓,它們身上的膠會不會粘在一起啊!確實會,粘下來的蜻蜓身上都帶著膠呢,不過這時就要看你熬膠的技術了,膠太稀了,就容易粘蜻蜓一身,順便也粘你一手,膠太稠了,粘度又不夠。所以膠要熬得不稀不稠,既不會粘得到處都是,又可以把蜻蜓粘住,而且拿下來之後,蜻蜓身上幾乎沒什麽膠的痕跡,這就和大廚掌握火候一樣,是個長期積累的經驗。


    金月隻負責一手拿一隻蜻蜓,多了她拿不了,吃冰棍的時候還得騰出一隻手來,那隻蜻蜓就得靠洪濤用嘴叼著翅膀了。兩隻手都拿滿之後,就迴姥姥家,然後把蜻蜓翅膀撕掉,扔在雞窩門口,2隻大母雞一口一隻,瞬間全吃光。這時候的人沒油水,雞也跟著倒黴,能有幾隻蜻蜓吃,就算是過節改善夥食了。


    用同樣的辦法,還可以去粘嘰鳥,北京叫嘰鳥,學名叫知了,還分了好多不同的種類,有一種小個的,叫伏天,因為它總是在天氣最熱的時候叫喚,叫出來的聲音你仔細琢磨一下的話,很像是在喊:伏天兒。。。伏天兒。。。


    嘰鳥除了成蟲可以抓這玩之外,嘰鳥的蛹形態也可以玩,北京叫嘰鳥猴。它長得和成年嘰鳥不一樣,全身披著硬殼,和麻醬一個顏色,爪子上全是尖刺。每到夏天的晚上,它會從鬆軟的泥土裏鑽出來,然後爬到附近的大樹上,用它的爪子抓住樹皮,用一晚上的時間就會破殼而出,變成一隻長著翅膀的嘰鳥。


    這個玩意能吃,用油炸一炸很香,但是北京人很少去吃。即使當時大家肚子裏都沒什麽油水,但也沒有人想著去大批大批的抓嘰鳥猴吃。這個道理就和鯰魚一樣,人們講究一個麵子,固守著一些摸不著看不到的東西,這就是城市的氣質,每座城市和每座城市的氣質都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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