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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老戴上手套,雙手接過唐豆遞過來的那個牛皮紙信封,雙手微微顫抖著打開了並未封口的信封,從中抽出兩張紙色已經發黃的素箋。


    素箋是晚清常見的書信箋,紅格素縞,並無任何點綴。


    素箋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毛筆字,若是隻看書法,充其量也就算是一般。


    那些專家以及官員們早就已經迫不及待了,有跟耿老相熟的已經開口催促:“耿老,您給人們念念,王圓籙這封書信上到底寫著什麽。”


    耿老已經快速的瀏覽完了半幅信箋,靜了一下心,轉向翹首企盼的人們說道:“呈大家所請,老朽現在就給大家念一下王道長這一封書信。”


    洞中瞬間又變得鴉雀無聲了。


    耿老清了清嗓子,用他低沉蒼老的聲音緩緩的念了起來:


    告施主:


    貧道王圓籙,道號法真,雲遊四海,於光緒十八年偶至敦煌,見寺廟凋零,佛像損毀,餘心不安,遂駐。


    一經八載,寺中唯貧道及兩個後來收下的童子,每日鏟除浮沙,重塑佛像,奈何莫高窟規模龐大,雖力盡亦有所不逮。


    光緒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偶然發現藏經之洞,破壁,內藏唐經萬卷,古物多名。


    貧道知茲事體大,遂徒步五十裏至敦煌縣麵見縣令嚴澤,嚴澤嘲笑廢紙矣,轟出。


    光緒二十八年,敦煌知縣汪宗翰履新,貧道再次徒步五十裏麵呈此事,汪知縣搪萎。


    餘心不甘,使毛驢載兩箱經卷,行程八百裏曆時月餘,至肅州麵見安肅兵備道道台廷棟大人,廷棟竟言經卷書法尚不及他。


    無知匹夫,餘羞於與其為伍,憤而呈書太後,直達天聽。


    貧道折返寺中,苦候數年,卻石沉大海音訊皆無。


    朝廷如此昏庸,乃亡國之兆也。


    形單影孤,餘無力抗天,恐重寶喪於我手,斟酌之後,遂在藏經洞中另辟一洞,挑選藏經中精辟之經文以及古物多名轉移其中,封閉洞口,待後世有緣之人開啟。


    如逢盛世,望開啟此洞之道友留取古物,將經文獻與朝廷,此乃蔭及子孫之功德,望道友切勿自誤。


    若逢亂世,望道友重新封閉此洞,將洞中經文留給後世子孫。


    神靈有眼,道友自誤必遭天譴。


    貧道法真拜上


    光緒三十三年元月五日筆。


    念完了王圓籙這封信,耿老的兩眼濕潤了,藏經洞中很多人的眼眶也濕潤了。


    ‘餘無力抗天’,短短五個字,已經道出了王圓籙一個小人物的悲哀。


    一個即將崩潰的弱勢朝廷,一片被列強踐踏的土地,王圓籙一個小人物能夠做什麽?


    他能夠想到將這些珍貴的敦煌典籍另行隱藏起來,這已經是一個悲哀的小人物力所能及,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耿老小心翼翼的收起手中已經發黃的兩張信箋,將它們裝迴信封放到特製的密封袋中,抬起頭,掃過麵前的眾人,斬釘截鐵的說道:“王圓籙道長是民族的驕傲,我認為,應該授予他民族英雄的稱號。他這封書信就是一段曆史,這封書信的價值,比那些敦煌藏經還要高出十倍,百倍。”


    “沒錯,王圓籙道長確實當得起民族英雄這個稱號。”宋老率先舉手附和。


    “我讚成,咱們大家應該集體撰文,為王圓籙道長正名。”


    “算我一個。”


    人們紛紛舉起了手,一時之間藏經洞中變成了表決現場,唯一沒有舉手的就是蔣書記他們幾個領導,顯得未免有些尷尬。


    蔣書記咳嗽了兩聲,等到人們自覺地把手落下之後開口說道:“我個人非常讚同耿老剛才說的話,我們敦煌市委市政府將會以文件的形式向上級部門匯報此事,希望上級部門能夠盡快為王圓籙道長正名。”


    為王圓籙正名雖然不是什麽政治事件,但是畢竟也牽扯到很多比較敏感的事情,蔣書記能夠當場作出如此答複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洞中洞中的唐豆輕輕唿出一口大氣,他知道有王圓籙的這封書信在,再有耿老等人的推動,為王圓籙正名的事情基本上已經可以告一段落了。


    唐豆不由得偷偷暗笑了一下,原來這王圓籙看上去像是毫無心機一般,卻原來也是一個老江湖,竟然還留下了這樣一封類似於遺書的書信,隻要這個藏經洞不是落入竊賊手中,他總有沉冤昭雪的機會。


    隻是這樣寄希望於那位未知的發現藏經洞的後人,令人迴想起來總有那麽一些淒涼。


    那一句‘若逢亂世,望道友重新封閉此洞,將洞中經文留給後世子孫。’已經充分顯示出了的王圓籙愛國情懷,王圓籙恐怕也不知道這些經卷將來的命運會是如何,他無力抗天,卻在借用神佛之力做著最後的努力,‘神靈有眼,道友自誤必遭天譴’。


    悲哀……


    慶幸……


    唐豆童鞋未免也有點嘚瑟。


    若沒有自己的出現,王圓籙這些藏經的命運還真是撲朔迷離,有很大的可能,其中的一部分經卷會再次落入外國人的手中。


    後續的發掘工作就變得簡單了許多,唐豆既然已經鑽進了洞裏就沒有必要再出去了,他在洞裏擔當了一個監督指揮的角色,不大的功夫,被王圓籙封閉的洞口已經被完全打開。


    早在洞口被完全打開之前,耿老就已經迫不及待的鑽進了洞裏,手持著冷光燈檢閱著堆滿了整個洞穴的經卷。


    洞口打開,在耿老宋老等人的指揮下,封閉洞口的沙土很快被清理了出去,洞口也拉起了警戒線。


    這個臨時專家組是胡亂拚湊起來的,並沒有那些專業考古隊那麽有秩序,不過耿老宋老等人都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很快就給每個人安排好了工作,現場秩序井井有條。


    清點工作正式開始,耿老完全把唐豆童鞋當成了傻小子使用,安排給唐豆的工作就是把那些蒙蔽了厚厚一層灰塵的藏經一卷卷的取下來給他過目,然後再一卷卷的傳遞到外麵的大藏經洞,傳遞過程中經卷已經被登記造冊做出了編號,然後經過最初步的清理被單獨封存起來,等著運送到專業的文物保護單位去做進一步的處理。


    藏經洞開啟之後,那位蔣書記早就已經坐不住了,在他的要求下,耿老隻能無奈的同意讓他拍攝幾張照片,並且親手將王圓籙那封書信作出了處理之後交給了他。


    蔣書記匆匆返迴市委,召開了緊急常委會,然後親自帶著已經打印出來的那些照片和王圓籙書信複印件奔赴省城,親自去麵見x書記,當麵匯報這一重大發現。


    藏經洞的文物清理工作還在繼續,此時的唐豆童鞋已經形象全毀,除了牙齒依舊是白的以外,就跟一個土人一樣,身上早已經布滿了從經卷上落下的塵埃。


    小藏經洞內狹窄悶熱,唐豆童鞋揮汗如雨,到最後也豁出去了,幹脆把外衣也脫掉,赤膊上陣。


    今天就當自己是小工了。


    王圓籙挑選隱藏起來的這些經卷以卷軸裝為主,又有梵篋裝、經折裝、蝴蝶裝、冊子裝和單頁等多種裝幀形式,還有一些拓本、印刷本和刺繡本,毫無疑問,這些藏經為中國的書籍發展史及書籍裝幀史、印刷史提供了難得的實物資料。


    這還僅是從裝幀上來說,這隻是最表象的東西,已經蘊含了它巨大的曆史價值。


    從清理出來的這冰山一角的藏經中,耿老就已經在其中發現了最遠至東晉時期的藏本,其中不乏北魏、西魏、梁朝、北周、隋、唐、五代、北宋、西夏、元代的各種經書文獻,幾乎涵蓋了自元代至東晉時期的各個曆史朝代,幾乎可以說整個中國的曆史都在王圓籙的這些敦煌藏經中表現了出來。


    這些藏經以漢文為主,還有一部分是吐蕃文、迴鶻文、西夏文、蒙古文、粟特文、突厥文、於闐文、梵文、吐火羅文、希伯來文等很多民族的古老文字,有一些文字連耿老宋老他們這些在業內享有崇高聲望的專家也辨認不出來,顯得更加的珍貴。


    藏經的內容更是豐富多彩,所藏典籍除了佛教經文之外,還包括天文、曆法、曆史、地理、方誌、圖經、醫書、民俗、名籍、帳冊、詩文、辭曲、方言、遊記、雜寫……可以說是包羅萬象,其價值不可估量。


    專家們在清理這些王圓籙藏經的時候不是的就會有人發出驚唿之聲,人們被接連不斷的新發現刺激得血脈賁張,包括耿老在內,也覺得自己像是突然年輕了二十歲一樣,渾身充滿了使不完的活力。


    午飯時間,敦煌市市長邀請專家組所有專家到最近的莫高窟大酒店用餐,結果市長大人在專家們麵前碰了一鼻子灰。


    額,專家們現在確實基本上已經成了灰人,大部分專家已經是形象全無的坐在地上整理那些傳遞過來的經卷,而負責第一手工作的唐豆童鞋則是更慘,如果他現在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的話,人們絕對有可能將他當成兵馬俑給抬到二號坑裏去。


    市長大人無奈,隻得吩咐莫高窟大酒店為專家們送來最昂貴的盒飯套餐和各種飲料,隻是這些套餐卻沒有幾個人去動一下,倒是那些飲料很快就消耗了大半。


    而此刻,清理出來的藏經已經達到了四百二十一卷,目測之下,竟然連藏經洞藏經的百分之一也不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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