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碎裂

    趙若頂著眾位宮人各種眼神的凝視,也緩緩屈膝,跪下,“恭喜太子妃。”

    “不是的,小若姐姐,”林雪鳶一隻手提著從皇城第一樓大包帶迴來的東西,一隻手用力的拉起趙若,“我從來沒想過和你爭太子妃的!”

    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宮人們立即很有眼色的躬身退了出去。

    趙若甩開她的手,“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和我爭?我隻是一個侍妾,斷不會妄想做太子妃的!”

    她後退一步,冷冷的看著這個在迴到太子宮前還和她親如姐妹的女孩兒,一瞬間,竟有些陌生,“好好做你的太子妃吧,放心,我不會是你的障礙。”

    “小若姐姐——”

    聲音消失在她飛速跑開的身後。太子也從凳子上一躍而起,卻又收迴邁出的步伐,透過紅通通的眼眶,清秀的麵容帶著無比的認真,“我知道你也喜歡小若姐姐,我們都不要再傷害她了好不好?”

    他抿著微薄的唇,似乎在等待林雪鳶一個承諾。

    她抬頭看他,竟也是雙眸含淚,點頭,淚珠滾滾而落,“太子你要相信我,最不想傷害的就是小若姐姐。”

    太子感激的衝她一笑,轉身追出去。

    趙若一口氣跑完,停下來,人已經在宇羅湖畔了。

    喘著粗氣放聲大笑,自己還真是笨啊,早就應該想到林雪鳶刻意接近自己的目的並不單純,能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表情無辜,聲音顫抖的說出“小若姐姐,我從來沒想過和你爭太子妃。”這麽恰到好處,卻有能不費吹灰之力潑她一身髒水的話,怎麽可能是一個完全沒有心計的女孩兒說出來的呢?!

    這樣的手段可比白白死去的靖南公主高明多了。

    從懷裏摸出那個曾讓她感動的香囊,抬手扔進宇羅湖裏。就是在這個地方,她奮不顧身的跳入水中救自己的一幕幕清晰的在腦中重現。

    趙若無力的癱坐在地,真的是想自己猜的那樣麽?會不會,是自己太過多疑,誤會了她呢?

    不待她多做思考,吸水越來越多的香囊眼看就要沉下去。她縱身跳入水中,去撈那隻小小的香囊。那畢竟是她的一番心意。

    坐在湖水另一旁涼亭裏的二皇子,正品著茶點喝著茶,不打算理會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失神好像得了失心瘋的趙若。可看到她竟想不開,投湖自盡。立即神色緊張,一個箭步衝至湖邊。

    卻見,趙若嫻熟的水裏扒拉,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唿,終於找到了。”趙若稍稍雀躍了一下,卻發現湖邊正有一個人悠閑自得的靠在石頭上,饒有興趣的看著自己。

    吐了吐舌頭,轉身打算遊迴去。

    “遊到這兒來。”二皇子朝她勾了勾手指。

    無奈的撇撇嘴,老老實實的向他遊去。

    “原來你會遊泳。”二皇子伸手拉她上岸,解下自己的披風裹住她。

    “原來你不是見死不救的人。”趙若感受到披風上的溫暖,幸福的打了個顫,順便原樣迴他一句。

    “上次那麽多人在場,怎麽會讓你有危險呢。”二皇子又把對她來說有些大的披風緊了緊,“什麽事讓你這麽想不開?”

    趙若愣住——“上次那麽多人在場,怎麽會讓你有危險”。這就對了,林雪鳶並不是毫無準備的跳入水中的。她連自己會不會遊泳都不問,直接跳下來,是怕在場太多人,失去了可以救她一次的機會。在救她後表現的力不從心,更可以讓人為她的舍身忘我所感動,然而很明顯的事實是——在場那麽多高手,不會讓任何人真的遇險。

    “看來我真是低估她了。”趙若垂著頭,酸澀的失落感壓抑在胸口,連唿吸都覺得痛。

    二皇子用帕子幫她擦拭著還在滴水的頭發,“現在才發現麽,還真是笨的可以啊,索性淹死算了,爬上來也不過是給人繼續利用罷了。”

    趙若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難過的發現自己竟笑不出來,無力的歎息。

    二皇子正在擦頭發的手在這一聲羽毛般的輕歎中頓住,不由得擁她入懷,讓她濕漉漉的小腦袋靠在他胸前。

    她悶悶的哼,“為什麽呢?這裏除了利益,心計,就什麽也沒有了麽?”

    “也許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目的。你難道沒有自己的立場麽?”

    感受著他懷抱的溫暖,趙若迷失了。她的立場是什麽?她又會為了自己的目的使用怎樣的手段?是離開中南海太久讓她變得優柔寡斷了麽?她在這裏原本就是無牽無掛,與任何人也都沒有利益關係的。不對,她還有個爹,那個就要迴來的趙將軍!

    從他胸前抬起頭,看著月白色的對襟小馬褂上被自己弄濕的一片水漬,她像是突然找到生活目標般充滿力量,“你能跟我講講關於我爹的事麽?”

    “你竟會連他也忘了麽?”二皇子不屑的冷哼,“先到我宮裏把衣服換了。”

    眼見他要走,趙若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我不冷,你快講嘛。”

    二皇子看了看這雙固執的手,不由分說的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縱身飛掠。

    她抱著小小的暖爐,啃著剛做的菊花酥,豎著耳朵,瞪大眼睛。

    他說,“你娘病逝的時候,你爹傷心欲絕終日醉酒。不上朝,不理政。一次不慎衝撞了皇帝,被判斬立決。你為了救父親,挺身而出,自願做當時已經傻了的太子最卑微的侍妾。隻求皇帝給父親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當時,西北邊疆戰事最危急,你懇求皇帝派你爹去西北為國效力。”

    她歎,“我以前竟然那麽偉大呀!”

    他說,“你以前可比現在聰明很多。”

    她歎,“我爹竟然那麽癡情呀?”

    他說,“你娘還在時,你爹就被傳為佳話,他到現在為止也隻有過你娘一個妻。”

    她歎,“我也要找一個像我爹一樣的男人,把自己嫁了。”

    他沉默的看著她,那麽,這就是你想要的麽?

    聽完了趙將軍的故事,午膳的時間都已經過了。現在,趙若竟有些期待見到這位素未謀麵的爹了。

    現在迴去過了飯點兒,已經吃不到飯了,正好留下來有二皇子的私廚因二皇子沒用午膳而時刻準備著。

    迴到太子宮直奔自己的依舊安放在太子寢殿隔間的小屋,吃飽喝足,再睡個午覺豈不美哉。

    跨進門的腳有些僵,不想進,亦不能退。趙若立在門口,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應該再住這裏了。

    坐在趙若床上的林雪鳶雙眼紅且腫,比早上太子的眼睛更為甚之,“小若姐姐,我做錯了什麽你可以告訴我,我不好,可是我會改,你不要連一個改的機會都不給我。”不在有眼淚掉下來,卻是嘶啞哽咽的聲音,聽來也更為揪心。

    “你沒有做錯什麽,是我看錯了人,信錯了情誼,怎麽能怪你呢。”趙若走進去,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林雪鳶緊緊咬著下唇,幾乎咬出血來,再開口時下唇上一排深深的牙印,“我承認,我開始是故意接近你的。在家裏,爹根本就不喜歡我,把我送進皇宮來不聞不問。那天晚上的宴會上,被安排和皇子公主同桌,我滿心期待,以為命運會有所改變。可……可太子卻在所有人麵前毫不猶豫的拒絕皇帝賜婚。爹當時看我的眼神都是鄙夷嫌棄……除了娘,沒有人在乎過我,沒有人對我好……相處之後,你雖然對我不冷不熱,但我知道,你卻是真心對我的,但是我不後悔當初是為了博得太子好感才刻意接近你,如果沒有那樣的刻意接近,也許你永遠都不會注意到我……”

    “你說謊話的水平還真是高啊,我幾乎都要再次相信你了呢。”趙若咬了咬牙,狠心的打斷她的話。

    林雪鳶悲戚的眼睛愣愣的看著她,“我沒有……小若姐姐,你為什麽不能像對待公主那樣信任我,把我當朋友呢?”“我不想聽你說,你出去。”趙若從懷裏摸出那隻已經被烤幹的香囊,“這個還給你。”

    林雪鳶看著她手裏的東西,眼淚再也忍不住,卻在滑出眼眶前落荒而逃。

    趙若從鼻尖一直酸進心底,卻發現太子的身影在牆角一閃而過。

    原來,又是一出苦情戲。隻是不知道是這演員太過投入,還是自己太過愚笨。竟然每次都會相信。

    磨磨蹭蹭的收拾了一下午,終於把原本就不多的東西一樣一樣全都搬到宮女們的合住的寢屋後,太子也沒有出現。

    看著長長的通鋪,趙若就覺得渾身難受,一種由心而生的無力感讓她對誰都懶得恨了,無論是利用她的林雪鳶,還是沒有完全信任她的太子。

    通鋪很大,並沒有被占滿,她卻懶得整理。扔下懷中的被子,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一步挪出太子宮。

    她想離開這裏了,因為這裏已經沒有了讓她留下的理由。

    原以為可以把太子當做親人,可是現在看來,自己是多麽可笑又多餘。不過還好,她有爹了,不在是孤單一人,也不用擔心離開這裏後會沒吃沒住。那麽,等爹來了,就向皇帝告老還鄉吧。

    不知不覺間,居然再次無意識的走到了宇羅湖邊。想起皇帝講的宇羅湖名字的由來,皇帝一定是深愛那羅氏女子的吧,可是即便深愛又能如何?帝王的愛向來都是薄情的,他不依舊六宮粉黛,佳麗無數。而且聽皇帝的話音,自從他改成了宇羅湖這名字後,那原本喜歡這湖的羅氏女子就再沒來過。

    被迫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兩個人恐怕都不會開心吧?自己能不能遇見像爹那樣優秀又專情的男人呢?

    胡思亂想著,夜色漸濃。正好也不想迴去,索性就坐在湖邊的涼亭裏,賞賞夜色也不錯。

    沒有月亮的秋夜,平靜無波的湖水,困得伏在石桌上睡著的趙若,沒有蟲鳴,沒有人影,安安靜靜。直到,朝陽殺出雲彩的重圍。

    睡著的趙若,依舊,沒醒。

    每天早上習慣來這裏喝茶的二皇子,遠遠就看見了她。淡漠的眼神看不出內心的情緒,卻見他的拳頭狠狠地攥了攥,複而鬆開。

    “若,怎麽在這兒就睡了?”他走進涼亭,敲敲她的腦袋,卻沒有反應。

    “若?”晃晃胳膊,依舊不醒。加大力氣一推,趙若身子軟軟的向地麵滑去。二皇子一隻手把她撈進懷裏,另一隻手已經探上額頭。

    微蹙的眉間怒氣勃發,“去,傳召禦醫。”

    鮮少見主子表露怒氣的小太監,連諾都忘了應,一溜煙兒的朝太醫院跑去。“迴稟二皇子,這位姑娘因情誌激變導致五髒皆有損傷,精血津液虧損。過度悲傷又傷及肺陰,再加上秋燥本就使陰氣不足,陰陽失衡。夜間寒邪入侵,陰虛導致五髒缺乏濡養,不能與外邪抗衡……”

    二皇子額上青筋隱隱跳動,咬牙道,“說重點。”

    老禦醫愣了愣,“這位姑娘平日裏身體不錯,這次致傷並非大傷。肺陰虧損,也不是大虛之證。但萬不可小視,要多注意進補。”嚴肅又認真。

    但當看到二皇子眼中急欲噴發的怒火,忙說,“待臣寫了方子送迴禦藥房煎好了送來,按時服用便可。”

    不等二皇子下令,便夾起藥箱,掂著兩腿,用和年邁的身形極度不符的速度,瞬間消失。

    “唔……”床上的某人痛苦的哼哼。

    二皇子立即坐到床邊,“若,醒了?”

    “頭好疼啊。”趙若吐出一句話,卻把自己嚇得真正清醒過來。看看眼前的二皇子,左右環顧一下,確定房間裏沒有第三個人,“我的嗓子?”

    撕裂而幹啞的聲音,帶著腥腥甜甜的味道從嗓子裏湧出來。

    二皇子也顯然沒有料到她一出聲,會是這樣驚悚的效果,趕忙安慰,“別怕,沒事的,嗓子疼就不要出聲,你想要什麽指給我。”

    難得可以指使高貴如不是凡間之物的二皇子,再加上不說話嗓子倒也不是很疼,趙若心情大好,一會兒直指茶杯,一會兒又直指盤子。

    端茶倒水,不管頻率多高,二皇子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起身就去。可指著盤子時,他卻怎麽都不肯動,“點心太幹,等喝了藥吃些清粥小菜。”

    “我要吃肉。”當聽到清粥小菜時,她掙紮著發出恐怖的如鋼鋸般的聲音。

    “不能吃肉。”二皇子毫無餘地的拒絕,但看她兩眼一翻,愁眉苦臉,放緩口氣,“魚可以吃。”

    興奮地點頭。

    禦藥房把藥送來的同時,二皇子宮也熱鬧起來了。公主,三皇子,太子,太子妃全都到齊了,看這陣勢不像是一個沒名沒分的侍妾病倒了,倒像是二皇子病了。

    趙若倒是樂了,這年頭,貓哭耗子都哭的這麽有陣勢。自己這耗子也不能不知好歹不是,掀了被子就要滾下床去行禮。

    “你瘋了是不是?還是發燒把腦袋燒壞了?”公主一把將她摁了迴去,“我記得你從不行禮的呀,你這是行給誰看呢?”

    “小若姐姐,你是不是還在生我氣?”林雪鳶低著頭,臉色如大病般蒼白。

    趙若連連搖頭擺手,心裏那個歎啊,人家當演員就是好潛質,不病倒比自己病了看著更虛弱。

    林雪鳶看她急著猛搖頭,猛擺手的樣子,不禁莞爾,淺淺的梨渦卻不複昔日的光彩。她伸手端過禦藥房送來的藥湯,“我來喂姐姐吧。”

    趙若的頭搖的像鼓,撥浪鼓。求助的眼神四處扒拉,卻沒人上前,公主一臉理所應當的看著林雪鳶,二皇子則是淺笑著,分明就是要求手旁觀見死不救。當然,眼神跳過太子和三皇子,她倒是寧可喝林雪鳶喂的藥。

    林雪鳶舀起一勺褐色透明的藥汁,放在嘴邊輕輕吹涼。趙若伸手去接,她是感冒又不是殘疾,她會自己喝的。

    卻在臨近藥碗和勺子時,一陣刺痛,突如其來,如針紮般,恰巧疼在她的虎口處,她條件反射的一甩手,正好打在林雪鳶端藥碗的托盤上。

    一碗滾燙的藥湯,不偏不倚,扣上林雪鳶的腿。

    “啊——”林雪鳶驚叫著跳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趙若閉上眼睛,不想再看。好一個苦肉計,眾目睽睽之下,隻看到是她故意打翻了藥湯,燙了林雪鳶。卻沒有人會知道,連她自己也沒有看到,當時右手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才做出的本能反應。

    “小若……”公主不敢置信的看她一眼,歎了口氣,“你好好休息吧。”拉著林雪鳶轉身而去。

    太子童真卻滿含怒氣的聲音,“小若,你為什麽要把碗扣在雪鳶腿上,你不知道那樣會很燙麽?本來雪鳶說要來接你迴去的,既然你這麽兇,還是住在這裏比較好。”

    太子也怒衝衝的離開了。

    終於,耳根又可以恢複寧靜了吧。趙若依舊閉著眼,微笑。

    “讓我看看你的手。”二皇子從被子裏揪出她的胳膊。

    右手虎口,一點嫣紅。

    “二哥,”一直保持沉默,甚至讓人有點遺忘他存在的三皇子突然起身走過來,“還是把若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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