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是絕大多數人在孩子提時代最為期待的日子,那一天可以吃到平日裏難得一見的各種食物,可以穿上新衣,可以提著燈籠去放鞭炮可以放肆地去快樂、幸福。

    但是,這種幸福不屬於我們,相反讓我們更加失落與感傷。每個路人臉上都顯露出不為平時所見的、滿滿就要溢出來滴落在地的快樂。大街上無所不在的快樂殘忍地把我們平日裏一直故意去忽視、迴避、壓抑在內心最深處的那種孤獨無助原形畢現的反襯出來。如同惡毒婦人把一麵麵鏡子放在一位溶酸毀麵的女人麵前,極力向她提示那本已淡忘的疤痕。

    老喬、老徐和我靠坐在街頭,靜靜地觀望著陽光下南來北往、手提大包小裹年貨的父母、懷抱煙花炮竹的孩子。迴想往日自己與家人一起過年的種種情形,落寞寫在三個人的臉上,許久許久無人出聲。

    一聲響指打破了寂靜, “啊呸!走!咱也買年貨去,往死了買,今天我他媽的要吃個夠、喝個夠。!”老徐吐掉嚼了半天的火柴棍,惡狠狠地說。

    “好,他奶奶的,咱仨也好好過個年,要比那幫孫子們過的好、過的熱鬧。”老喬也興奮起來。

    “小歌,你想要啥?你要啥咱今天就買啥。”一向摳門兒,不舍得花錢的老徐問我。

    “是啊,小歌,你最小,今天吃啥、玩啥你都說了算。”老喬也附聲道。

    “我要一大堆炮仗,還有煙花,能從晚上放到明天。我還要曹子糕、薩琪瑪、桔子汽水”我一口氣說出很多食品。

    “沒問題,我們現在就去。”老徐出奇的大方。平日這小子就知道攢錢,老喬叫斥了好幾次要下館子他都沒同意。他是參謀長,去了打架聽老喬的別的都得聽他的。

    衝啊!殺啊!駕、駕三個人拍著自己屁股當馬向副食、日雜商店跑去

    平常冷冷清清的日雜商店此時人滿為患,擺在店外賣炮仗的攤位已經讓人圍得水泄不通。商店裏的情形比外麵還算好些,至少我們三個能鑽得進去。鑽到櫃台前老徐抱起我指點著各式煙花。老喬護在我倆身後,雙手撐住櫃台用肩膀和屁股使勁拱擠,哪裏有人向這擠他就往哪裏拱,就象一條蠕動著的大蛆。左右的人們看出這是個混不吝的家夥,也就真把他當成一條蛆,不再近前。

    賣貨員被我的手指指揮得暈頭轉向,有些不耐煩。更不耐煩的是老徐,他抱不住我了,幹脆就讓賣貨員拿來兩個大紙殼箱子,不論哪種樣式的煙花每種一個,盒裝的就要一盒,捆裝的就要一捆,直到裝滿兩個紙殼箱子為止。商店裏不論是賣還是買東西的人都被我們三個一擲千金買煙花的氣勢所震懾,把我們三人當成了大熊貓,目光全集中在我們身上。有人低聲的說我們三個肯定是偷出家裏的錢出外亂糟蹋的敗家子。付清錢款,老喬、老徐一人捧著一個大紙殼箱子,高喊借光,牛氣轟天地向外走去,那些被家長帶來買煙花的孩子紛紛向我們投來羨慕、嫉妒的眼神。

    走出商店門不遠,我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男人。他穿著當時最牛逼的空軍毛領皮茄克,戴頂最閃電的旱獺皮帽,一手插在褲兜,一手摟著一個妖氣的女人正向我迎麵走來。那個年代敢象他倆這樣勾肩搭背走在大街上的人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不是流氓就是地痞,沒幾人敢正眼去看。

    男人很是敏感,我剛一注意他,他就同時發現了我,和我一樣顯露出一絲遲疑之色。我們兩個都在迴想在哪裏見過麵。我第一意識以為他是哪個所的老便,因為在北京能讓我覺得臉熟兒的人不是老蓋就是老便。當相距更近時,從他眼裏飄出縷縷的憂鬱使我驀然想起他就是火車站給小孩子分錢的那個男人,我竟對他笑了笑。看到我的笑容,他的眼神蕩漾出笑意,與我側身而過時伸出兩指在太陽穴旁迅速的輕輕一蹭,對我行了一個美式軍禮,以表示對我胸掛望遠鏡的尊重

    用現金和行人兌換了糧票,從商店裏走出後我的懷裏也抱起一個裝著各種吃喝紙殼箱。三個人各自抱著紙殼箱走走停停,直奔北海而去,浪漫而得瑟的老徐非要在白塔下度過這個除夕夜。

    走到西安門街拐角,老喬看到兩個抱著膀兒,倚著牆根兒曬著太陽悶得兒密的流浪兒,走上前去輕輕踢他們兩腳,兩人睜開了睡眼。

    “奏啥啊捏?呐們咋召你咧?”敢情是唐山人,好在我媽是唐山人,我能聽得懂。

    “我操,說話咋這鳥味兒?你倆吃飯了沒?”老喬聽到他倆說話的口音很不習慣,老徐在一邊放下紙殼箱子笑出聲來。

    “呐們打列兒跟晌活到今個兒都木吃,呐著捏。”兩人可憐的說。

    “知道這幾個箱子裏裝的都是啥不?”老徐打趣的問。

    “知不倒喔。”兩人沒明白老喬和老徐是什麽意思。

    “起來,幫我們抬箱子去白塔,老子請你倆個吃飯、喝酒、放炮仗,你倆要是沒事咱一起過個年咋樣?”老喬一是想讓人幫著抬箱子,二個是圖個人多熱鬧。

    “呐可好崴,俄倆一準給你拿到地界兒。”兩人一臉的慵態頃刻全無,麻溜兒地站起身來,一人抱起一個箱子抬腳就走,生怕老喬反悔。

    北海公園裏失去往日的喧鬧,冰麵上看不到一個溜冰的人,管理員也蹤影全無,都迴家過年去了。幾個人來到白塔下,把食品、酒、飲料從箱子裏一一掏出放在地上。老徐撕扯開紙箱分給幾人當坐墊,眾人開始吃喝起來。冰涼的食物就著火辣辣的紅星二鍋頭下肚別有一番滋味,都已習慣這種生活的人沒有一人在意食品的溫度,摻著冰碴的汽水最先被喝光。也沒人嫌棄他人的口水,不以為然地互相傳遞白酒瓶子,對著瓶嘴就就是一口。我這時已經能喝一點白酒,在這冰天雪地的季節裏,一口白酒下去,一股子熱流在體內來迴地翻騰,的確是又暖活又舒坦。

    (一說到酒我就會想起三人初到深圳學廣東白話鬧出的笑話。三人到小飯店吃飯,看到老板炒完菜坐在另一邊閑坐,老喬就來了興致,問他白酒、啤酒用白話怎麽說。老板告訴他白酒叫“百鑿”啤酒是“筆鑿”。老喬學話時卻用沈陽人特有的大舌頭說成“白操”、“逼操”。老徐我倆聽得哈哈大笑。老徐笑罷,一臉嚴肅地說老喬的話太有哲理了:這白酒是男人喝的,男人幹那事可不是白操咋地,啤酒是女人喝的,女人做那事不正是用逼操嘛。這廣東老忐兒說話比咱東北人還實在。)

    兩個唐山人開始還假模假樣的裝秀迷,看到我們三人沒和他倆人見外也就放開手腳,山吃海喝起來。喬、徐二人更是性起,吆三喝四地劃起拳來,輸的人先大喊一聲自取其辱的罵人話,再喝上一口酒。於是“我是血彪血彪的純種大彪子”,“我是杠純杠純的純種大叫驢”,“我是王八犢子”,“我是裝逼犯”等等那些罵過別人的話全部攬在自己頭上。如果不是附近此起彼伏的炮竹聲,景山公園裏的人們都可能聽到這兩人瘋子般的發泄聲。

    二瓶白酒見底後,幾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醉意。抱起兩個紙箱子叫喊著衝下小山坡,向北海冰麵上跑去。

    連綿不絕的炮竹聲打破了北海的沉寂,絢麗的煙火驅走冰麵上空籠罩的夜色。璀璨的光華在空中綻放,釋放出令人心顫的美豔,便如杳然而去的仙人隻餘下縷縷淡淡的青煙。為什麽所有的美麗都是如此短暫即逝?為什麽美麗過後卻總是揮之不去哀怨?誰能留住那個刹那?誰能使它永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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