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一個叫孫誌剛的普通人在深圳被收容管理人員毆打致死。事件被媒體披露後,全國一片嘩然,溫總理大手一揮,具有四十多年曆史的收容站灰飛煙滅。采用開放模式管理的救助站取代了過去強製、關閉式管理的收容站。

    相對於後期逐漸變質的綜合性收容站,這個兒童收容站就管理來說遠沒有現在人想象中那樣黑暗、恐怖。但是,清湯清水的夥食以及單調無聊的生活使我對高牆外麵的世界更有無限的向往。

    走進這裏的孩子有五種出路:被找上門來的親人帶走。說得出大致家庭住址的被直接遣返迴家或當地派出所。不知出處的被推薦給在這裏登過記,有收養要求的人家。餘下的孩子年齡較大些的被送到福利廠當學徒。最後剩下的隻能留在這裏混日子。五歲以下的孩子,特別是男孩子大多被收養,十三歲以上的去當了學徒,我們這些既沒有尋上門的親人,又不肯說或說不清住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孩子成為這裏的中堅分子。

    隨著傷勢的恢複、與二老感情的加深、初冬的來臨,我不知覺中在這裏度過兩個多月的時光。站裏所有的小孩都分到民政局福利部門發放的兩套內、外衣褲,一條棉襖、棉褲和一雙襪子及北京棉鞋。

    在監管教員和老徐的幫助下,我學會查看貼在學習室裏牆壁上的全國地圖,暗暗地將沈陽到北京之間的全部地名牢記在心裏。我知道隻要一直向西,就會走到北京。有了方向感,我對北京之行雀雀欲試。幾天後發生的一件事促使我下定決心離開這裏。

    那天下午,我正在聽著二老竟相五吹六哨,站長找人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在她斜對麵坐著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男人戴著一副水晶框眼鏡,很是斯文。女人穿著幹淨利落,長相賢淑、文靜。一看就知道都是有文化的人。兩人一邊自上而下打量著我,一邊向我詢問姓名、年齡、家庭情況等問題。直到他倆不再言聲,站長才把我打發出去。

    剛一出門口,我就被一直趴著門縫偷看的二老神秘兮兮地拽到角落裏,老喬自信而肯定的告訴我:“騷男,那個娘兒們看上你了,你要被從良了。”

    果不其然,當那男女二人走後,站長以不容質疑的口吻通知我,那對夫婦被我優雅身姿、瀟灑氣質、脫俗談吐所折服,決定收養我,後天一早辦完手續就會帶我迴家。確切聽到這個對我來說不知是福是禍的消息後,我頭皮發麻,迷了八糊地找到二老。

    “老喬、老徐,你倆幫我琢磨琢磨,我是去好還是不去好?”

    “你彪啊?去不去你說了算啊?我看那兩人模樣還挺善乎的,沒準兒以後對你不錯。再說了,就算對你不好,也比在這強吧?大不了你再從他家跑出來……”老徐習慣地摸了摸鼻子,“換成是我,現在就跟他倆迴家了……”

    “陽子說的沒錯,那倆人瞅著也挺老了,下不出崽來了。你長得挺騷的,我都越看越順眼了。他倆就是煩你也煩不到哪去,那個四眼男恐怕還沒學會打人呢。你就別再裝逼拿褶了,老子都有點眼紅了……操!”

    二老說的話都在理兒,可一想到就要跟兩個陌生的大人吃住在一起,還得改口叫爸媽,總覺得別扭、不舒坦。從下午一直到晚上鑽進被窩,我也沒整明白去好還是不去好。

    不知二老是因為我即將從良而眼熱,還是因為對好友不舍而傷感,或者是兩者兼而有之,話比平時少了許多。我看著怏怏的二老,靈光一現,驀然地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我掀開被子,兩眼放光地向老喬奔去。老喬好象意識到什麽,雙手捂住褲襠,如臨大敵。我把老徐也叫過來,急切地問道:

    “如果你倆能跟我一起去天安門,我就不從良了。你倆敢不敢去?”

    仿佛聽到我說自己是他親爹,老喬張大了嘴巴,瞪大眼睛看著我。“你是說……你還想去”迴頭看了看老徐,又轉向我“……去北京?”

    我緊閉雙唇,向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老徐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鼻子,盯著我因興奮而漲紅的臉龐,一聲不吭。

    “操,北京……,還天安門,天安門……”老喬也慢慢興奮起來,嘴裏嘟囔著,用詢問的眼光看著老徐,“陽子,你看……,你說……怎麽樣?”

    半晌,沉默的老徐猛然用力打出一個響指:“去!彪子才不去!”聽到這話,老喬和我各擊出右掌,空中一拍“幹了!”“成交!……

    第二天吃過早飯,收拾好東西 .依照徐大軍師安排的妙計,兩個小孩子假裝在看門老頭的視線前廝打起來。那老頭不知是計,走到跟前還未開口勸說,兩個小孩就各自啐他一臉口水,撒鴨子般跑向樓口。老家夥勃然大怒,高聲叱罵小王八糕子,提著大旱煙管追進樓去。此時,早已潛伏在一傍的三人衝出未鎖的大門,亡命般狂奔。竄入街對麵住宅區胡同裏,七扭八拐不知道多少彎,直到再也跑不動一步方才止住。三人彎著腰,一邊用手掃拂胸膛,一邊大口喘著粗氣。全力奔跑了這麽久,居然沒讓他倆給落在後麵,我發現了自己逃跑的天賦。

    計劃的第二步是看望老喬的小妹,這是老喬陪我去北京的條件之一。聽過二老驚心動魄的江湖經曆後我深知:獨自一人去北京無異於天方夜談。隻有在這兩位江湖小油條的陪同下,才有可能實現我這人生第一大夢想。基於這一點,我不加思索地答應二老提出的任何條件。

    雖說收容站和八裏堡都在沈陽,可一個在西一個在東。蹭三輪板、坐毛驢車、趴拖拉機……三人使出渾身解數,跨越鐵西、和平、沈河、大東四大區,才走到那個該死的八裏堡。

    “鋼子,你也忒能忽悠人了吧?在中山公園時你就說不遠了,魯迅公園時你說快到了,青年公園時你說就在前麵,萬柳塘公園時你說馬上就到,動物園時你說再走幾步,我這都走十萬八千步了。你也忒他奶奶的不是東西了,說話還有點譜沒?讓咱倆以後咋信你啊?”老徐很是氣憤。

    “磨幾個鳥毛啊?老子沒帶你們倆去北陵公園就不錯了,你倆就偷著樂去吧”老喬振振有詞。

    趴在幼兒園的窗台上,老喬又拍玻璃又吹口哨。一個白白胖胖的小丫頭從屋裏跑了出來,嗲嗲的口音高唿著老哥~~,一頭紮進老喬懷裏。老喬緊緊摟著小妹,對著她的小臉狂親猛啃。連問: “小妹想老哥不?想老哥不?……”聲音漸漸嗚咽,這個平日如兇神惡煞的家夥竟然流出了眼淚……老徐和我站在一邊目瞪口呆地瞻仰著老喬的尊容。

    抒發完自己的情感,老喬從我書包裏掏出從路上順手搶來的橡皮娃娃、小轎車模型以及用我的錢買來的奶糖、蛋糕等一股腦地塞在小妹懷裏。把老徐和我丟在了一傍,自顧地一邊喂著小妹吃東西 ,一邊陪她玩玩具。如果不是日落西山,大人陸續來接孩子,我不知他還要呆多久。

    深恐與養父母見麵的尷尬,老喬不得不向妹妹告別。也許是認為自已帶給小妹的禮物不夠豐厚,臨別前,老喬絲毫沒有拿自已當外人,從我書包裏掏出十元錢塞進小妹兜裏,叮囑她別讓父母看到。

    老喬一步三迴頭,直到再也看不見小妹的身影,這才左右搭著老徐與我的肩膀,三個人肩並肩走向日落的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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