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元建成開始恢複了在甘露殿翻牌點召的舊例,後宮妃嬪們除了趙充容皆有待寢,看來前一時期她們為吸引皇上所下的功夫並沒有完全白費,中宮這隨著皇帝先生的絕足,漸漸少了喧嘩,不再有人在此逗留逢迎,慢慢恢複了昔日的平靜,對此我倒沒什麽感覺,但一宮下人卻頗為不平,認為別宮主子太沒良心,實是被人奉承久了,不太習慣寂寞了。

    這樣不知不覺又過月餘,時近新年,寒冬大雪簌簌飄落兩天方停,銀裝素裹中禦花園的紅梅正開得盛意恣肆,那紅火的顏色似乎就要燃燒起來,花瓣上尚有點點白雪,晶瑩剔透,映著黃玉般的蕊,殷紅寶石樣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麗傲骨,也不知是雪襯了梅,還是梅托了雪?隻聞得風吹落枝上積雪的簌簌輕聲,好似我仍在天宮中百般無聊的賞花,如今在那的卻是他,景似人非,最讓人傷感,而心之所係,更酸楚難名,不由得有些無力,我靠在百年梅樹上。

    數雙小羊羔皮暖靴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咯吱聲,打破了這園中的大好靜寂,臘月天裏各宮房的妃嬪宮女大多畏寒不出,我以為是青漓她們又來找我,便故意隱在樹後不急於現身。

    有宮人隱隱說道:“皇後娘娘……神女……那麵寶鏡著實神奇?”

    “什麽神女皇後!不過是一亡國奴罷了,要不是因為神殿的關係,皇上肯給她這樣的位份?!” 卻聽到淑妃那尖細而刻薄的嗓音響起。

    大病初愈,嗓子仍有些粗啞的德妃接她話說道:“提到亡國奴,那個不肯為國殉節的違安候程為鯤可是皇後娘娘的嫡兄,畢竟一父所生,她卻從沒想過要救濟下,任憑那可憐人數次死皮賴臉求見都被拒在宮外。”因其兄長在曲江花賞上掉褲子而臭名遠揚,德妃便時時都不忘找個更丟臉失德的來墊背。

    像是一個宮女在旁接道:“娘娘說的是,她若有您一半仁慈善良,奴婢今天也不會落得這般境地?!”

    我不禁有些好奇,微微側頭正好看見說話的那位,她上穿一件灑紅對襟小薄夾襖,下身是石榴紅綃裙,蛾眉淡掃、朱唇輕點,側髻別著兩朵新裁出的絹花,兩滴玉耳璫垂在耳畔,臉上薄施脂粉,更襯得肌膚白皙,楚楚有致。

    半晌,我方認出她就是被我打發到德妃宮裏去住的那位選待!現細看之下,發現她倒真生得有幾分清秀動人之處,也怨不得一門心思想要往上爬。

    可憐雖有幸待寢,但皇帝吩咐不必記檔,成為宮人們的笑柄,她最為記恨的人卻是我,對此青漓曾說:“都怪皇後娘娘您太仁心宅厚,如今連從這出去的選待也敢在坤寧宮妄議娘娘,這不守本分的下作娼婦,娘娘您當初就不應該放她一碼!反正沒記檔,皇上交處理後就完全忘記這小賤人,她如今見後宮妃嬪皆被點召,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皇上可能出現的地方遊蕩,夢想再承天恩。”

    怪不得數九寒天的,她竟穿得如此單薄動人,有人同情其遭遇,開始打抱不平,忿忿道:“身為天子妃嬪,這樣的事遲早誰都會碰上,能算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皇後娘娘卻無半點容人之量,著實讓人心寒。”

    我啞然失笑,更歎說這話竟是那眼裏揉不下一點沙子的趙充容!想她一進宮就被冊封為九嬪之充容,卻在新承恩澤、聖寵正濃時,偏偏做了這樣一件傻事:失心瘋般下令剁了那雙被皇帝讚歎過的宮女之手,並學燕太子丹討好荊軻那樣--用金盤盛了斷手送給聖上,結果讓安元建成無視她祖爺父兄為安氏王朝廝殺沙場多年,立下無數的血馬功勞,對趙充容冷落至今。

    “真要追根究底起來,到底是皇後娘娘太年輕了,難免沉不住氣些。”

    淑妃這番話說得頗有母儀天下的味道,到底沒能問鼎後宮,是她們最大的遺憾,所以背後詆毀皇後也是自然,而我專寵長達半年之久,肚皮卻沒半點動靜,後宮妃嬪側目嫉妒之餘無不私下揣測。

    休妻“七去”的重要準則當推“無子”,但因皇帝後宮女人眾多,實際上以無子的原因罷黜妃嬪、廢除皇後的情形其實很少,但寂寂宮廷,從來不缺乏流言,帶著溫熱的唇齒的氣息,略帶惡意的,詭秘而叫人激動!到底皇帝的寵愛雖好,卻終歸靠不住,妃嬪們無不以有子女為安,盛寵而無孕是後宮妃嬪最為害怕的詛咒。

    身為萬能神女,卻生不出孩子,這著實讓人咋舌,但礙於我尊貴身份,後宮妃嬪隻敢與私下交好的姐妹湊在一塊,壓抑不住興奮的竊竊私語,如今皇帝近二個月都絕足中宮,太過明顯的失寵之勢,讓一慣慎言謹行的她們不禁忘形,淑德兩妃竟開始公然妄議我這個皇後。

    “她好歹仍是神女皇後,你們也不怕隔牆有耳”,到底有人膽小。

    “武婕妤就是膽小怕事,你不會真以為隻憑位分就能定尊卑?”

    淑妃語調尖利,言語像刀尖劃過皮膚一般流暢,“皇上寵愛誰誰就是尊,否則位分再高也隻是卑賤之軀,何況她沒能為皇上誕下一子半女!”

    她四子一女,進宮多年,仍聖寵不減,父兄又權高位重要,更手握重兵,讓皇帝和神殿都不得不遜讓三分,而我這個神女皇後,更在大婚前被他們迫下絕育藥,隻為《禮律》那句:妻年四十以上無子,聽立庶以長!既我這個皇帝的嫡妻到四十歲仍不能生出嫡子,那麽後宮妃嬪這些皇帝小老婆所生的庶子就會有一位被立為太子,成為儲君。

    她碼定我不能生兒肓女,這太後卻有她的份,淑妃再也憋不住不能名正言順當後宮之主的委屈,在親信好友麵前逞了口舌之快!事實上也是,在這而無子女傍身的女人,任她如何國色天香,曾經多被男人寵愛,晚景淒涼是最普通不過的常識,而我即無傾國傾城之貌又已經失寵,而她們皇恩不衰,所生子女更有可能繼承這大好江山,難免開始張狂……

    不等我感慨完,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怒氣,冷冷道:“人心不古,竟到了如此地步?宮中妃嬪竟真的有人如此惡逆、不道、大不敬,實在叫朕難以偏袒!”

    (注:古法典將嚴重危害國家利益和倫理道德的行為歸納成十條,定型為“十惡”,放在第一篇,以示為重點鎮壓對象!“十惡”既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皆是不能赦免的死罪,重懲株連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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