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在一旁聽著,有些擔心:“妖王見多識廣,能沒吃過這種炸條兒?”


    他們三個嚐不出來,那是因為既不擅庖廚之道,也對吃食不是很上心。道長將謎底一解開,炸條兒便沒有半點神奇之處了——以袁峰為例,以前在省城做袁家嫡長孫的時候,每到了年節裏,祭祖的供奉裏,就少不了這種仿葷素菜。


    是以,他很是懷疑,妖王會看上這樣菜。


    雲景道長是此事的主事者,卻沒有做聲,而是看向沈雲。畢竟他已經交了答卷。如果評卷也讓他來的話,廚房那邊何須想破腦殼?不妨請主公先來預評一番。


    沈雲會意,咂巴著嘴巴道:“我覺得好。一來好吃;二來,符合妖王特例的所有要求。”頓了頓,“我想,妖王特使要的也不是一樣天上地下僅有的素食。”


    要問特使要的是什麽?


    他以為,在迴答這個問題之前,首先要分析清楚人家討要吃食的動機。


    明麵上,妖王特使是想通過這份吃食來證明青木派有把臭烘烘的、土腥味濃鬱的地龍肉做成“賽龍肉”的廚藝。


    但人家真的是要見證高超的廚藝嗎?


    稍微動一下腦殼,就不難發現,這是被妖王特使給帶拐了思路。


    有工夫在這裏想證明不證明的,不妨先迴到問題的最初:妖王特使到底是因為何事找上餘莽的?


    就是因為“賽龍肉”!


    確切的來說,是“賽龍肉”的這條財路。


    妖王耳目靈通,這是盯上了“賽龍肉”能夠帶來的滾滾財富,想摻一腳。


    至於其他的,無非是妖王明明手裏沒有牌麵可打,也要憑空做出牌麵來的借口。為的是促成本次合作,以及在合作中為自己加碼。


    想到這裏,不論是誰都能發現,破題的關鍵,根本不在吃食或者廚藝上。


    妖王特使從一開始要的就是青木派的態度。


    好吧,妖王無牌可打,憑空做牌,拿什麽上古時候的契約來說事,這種行徑不可取。但是,他欲與青木派合作的態度,卻是可取的。


    在凡人界裏做買賣,還有“討價還價”一說呢。前提是,買賣雙方都有交易的誠心。


    妖王得了“賽龍肉”的風聲,先派了特使過來探路,可以視為是有一定的誠心在裏頭的。


    阿莽也正是看中了這點誠心,所以,才給了對方進一步接洽的機會。不然的話……真當餘坊主是稀泥捏成的?


    現在新菜式按照妖王特使的要求做出來了。如果妖王的誠心足夠大,就會翻過此頁,而不是對此挑三揀四。


    故而,沈雲以為,袁峰的擔憂是多餘的。


    袁峰把他的話在心底裏轉了兩轉,擔憂全無,拍著大腿笑道:“險些被那個妖王特使給帶拐了!”


    省悟過來的他,對餘莽的機智應變讚不絕口。


    妖王這條線,最先是雲弟搭上的,再經過餘爺這一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完全接上了。


    要是能與妖王合作……不管是對付落桑族人,還是度天劫,青木派都是如虎添翼啊。


    “那就是這道菜了。”雲景道長指著空碟子說道,“我把菜譜傳給餘爺。”


    沈雲點頭:“行。”


    於是,新菜式一事,他們三個這裏算是過了。接下來,是新陣序的事。雲景道長起了個頭,具體的方案,由對新陣序更知情的袁峰匯報。


    沈雲主要是傾聽。


    他很認真,全神貫注,一個字也生怕聽漏。


    待袁峰匯報完,他並沒有立刻表態,而是上半身靠在圈椅裏,把一雙手扣在肚子上,閉上眼睛,陷入了思索之中。


    見狀,雲景道長和袁峰相對一視,都沒有再吭聲。


    因為他們知道,主公此時正是在飛快的推演之中。


    沒過多久,沈雲睜開眼睛,對他們兩個說道:“我這邊暫且找不出有什麽可補充的。你們先按方案試著做起來罷。”


    在仙山,各門各派之陣合陣,是有過的。但是,人族修士與妖族合陣,據傳隻在上古的時候有過,並且還傳了相關的陣名下來。可惜的是,因為時間過於久遠,也傳下來了陣名。


    而這樣的古老傳說,對於他們正在搞的新陣序,一點借鑒意義也沒有。


    以沈雲在兵陣上的造詣,對新陣序進行推演,也隻能得出“可行”的結論。


    所以,袁峰他們隻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得了準話,袁峰心底裏放鬆下來。於是,倦意湧上心頭,他不由嗬欠連連。


    “這兩天都沒能睡個囫圇覺。我得迴去美美的補一覺。”握著一隻拳頭掩嘴,他略帶歉意的解釋道。


    “明天你們就要開始操演了,要費神的地方太多。”沈雲讚同的應道,“我就不留你們了,都迴去早些歇下。”


    “是。”


    雲景道長和袁峰一同離開了主院。


    這一迴,袁峰沒有去雲景道長那裏“湊合”。他在半道上與後者道了別,腳跟一轉,往長老院那邊去了。


    雲景道長覺得不對,在背後把人喊住,上前問道:“你家不是那邊嗎?”


    袁峰看向自家院子的方向,苦笑道:“家裏一直沒有人,怕是灰塵都好厚了。我去長老院的客房裏先對付一宿。明天得了空,再迴去收拾。”


    身為修士,再厚的灰塵,也有去塵術呢。一個不行的話,那就兩個。以袁峰的修為,一氣甩千兒八百個去塵術,完全不叫事兒。


    所以,他以此為由,不願意迴家,絕對是借口。


    雲景道長眨了眨眼睛,很快明白過來——人家和他不一樣。他是孤家寡人慣了,不在意迴到家裏,孤影對孤燈。袁爺、九娘夫妻兩個感情好。九娘在外頭出任務,不在家裏。袁爺這是怕迴去後,看不到人,卻要觸景生情,心頭難受呢。


    如果平時難受,也就罷了。但是,明天是新陣序的第一天排演,袁爺今晚一心想要養足了精神,明天好全力以赴。


    “這個時候了,去客院那邊少不得又要驚動一大串人。”雲景道長熱忱的拉人,“去我那屋裏吧。天天收拾的,保證沒有灰。”


    “誰嫌棄你院裏有灰了。我又不是沒住過……”袁峰轉身,與他一道有說有笑的走了。


    第二天清晨,操演如期開始。


    從今天開始操演新陣序的消息,在昨天晚上就已經在新營區裏傳開來。是以,很多弟子又唿朋喚友,早早的趕到臨時演武場的外麵等著,想先睹為快。


    王長老也事先得了信。擔心會對場內的操演有幹擾,他在前一天夜裏就安排好了,著執事堂那邊提前在場外拉好了警戒線。另外又臨時調派了兩支巡邏隊過來,在場外專門維持秩序。


    於是,青鈺上人他們帶弟子趕過來時,又看到了紅絲帶,還有黑壓壓的人頭。


    “他們居然比我們還要早……”五行門這邊,有弟子壓低聲音跟身邊的師兄弟們議論道。


    恰好有幾位青木派的弟子從他們身邊急匆匆的經過,要去占個好位置。其中一人抖了抖耳朵,迴過頭來,衝他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笑道:“那是因為今天你們來得有些晚了。”


    “我們哪有晚!”


    “就是。現在還沒到早操時間呢。”


    “你們的人不是連影子都沒看到嗎……”


    五行門的弟子們覺得有點冤,七嘴八舌的反駁。


    那名弟子可能沒有想到他們會迴應,似乎被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的又道:“今今天比昨,天晚!比前天也,也要晚。”


    五行門的弟子們沒話可說了。


    今天他們確實比前兩天要晚一些,隻提前了不到半刻鍾趕到。而不許遲到,要比規定時間略微提前一些趕到演武場,是他們宗門裏的規矩。在五行門裏,煉陣是頭等重要的大事。如果遲到,就算是掌門,那也是要挨鞭子的。


    這是因為白璋上人說的,好菜不嫌晚。煉陣這種事,不在於早到一時半刻,而是需要長期的堅持不懈。


    說白了,白璋上人是擔心由此形成惡性循環——前兩天,他們早到刻把鍾,青木派的弟子為了爭一口氣,今天比他們再提前半刻鍾;後天,他們為了把青木派的弟子壓下去,是不是又要更提前一些……這樣的競爭完全沒有意義,折騰來折騰去,正事全給耽誤了,卻在仙門裏,是最常見的。


    白璋上人向青鈺上人進言,今天早上,不管青木派那邊是什麽時候進場的,他們就按照平時的習性,提前小半刻鍾過去。從今往後,皆是如此。


    後者的注意力不在這些細枝末葉上,聞言,首先是覺得他想多了。不過,也認為天天提前那麽早過去,也沒有必要,當即準了。


    然而,白璋上人沒有想到的是,青木派那邊今天也沒有提前到。倒是圍觀的青木派弟子早早的趕了過來。他們一到用紅絲帶圈出來的地方,便取出蒲團,安安靜靜的坐了下來。


    從前方那些黑壓壓的人群上收迴目光,他不好意思的對自家大師兄說道:“大師兄說得對,青木派還真不在乎這些呢。”


    青鈺上人輕輕一笑,迴頭對那幾名青木派弟子揚聲說道:“那位弟子,你站一下。”


    一時間,所有人都閉了嘴,目光齊刷刷的落在那幾名與五行門弟子們說話的青木派弟子身上。


    而那幾名弟子是一頭霧水的望著青鈺上人。


    白璋上人知道是怎麽一迴事,眉頭輕跳,用神識傳音勸阻道:“大師兄,這樣不好吧。他到底是青木派的弟子。”


    青鈺上人沒有睬他,快步走過去,對其中一名弟子溫聲說道:“你的耳力似乎比常人要強上許多。”


    他說的是事實。


    方才,那名五行門弟子刻意壓低了聲音,說給兩邊的師兄弟們聽。


    那聲音的力度,怕是前後兩排的弟子也聽不見。


    然而,這名青木派的弟子離著七八步遠,打他們身邊經過,卻聽得真真的。


    這聽力,已經超過了築基修士的正常聽力了。


    而昨晚,他排演了許久,發現新兵陣裏正好缺兩位有這種聽力的人族築基修士。本來他打算在早操時,見到袁峰後,再與之商議:能否再從青木派裏抽調兩名符合條件的弟子過來。


    哪知,竟然讓他先發現了一名。


    一門心思撲在新陣序和新兵陣上的他,明知道自家師弟的提醒和顧忌是對的,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立刻先將人喊住。


    但是,那名青木派的弟子不知曉這些呀。


    聽了之後,他明顯是誤會了,臉色變得很難看。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卻挺直了腰背,抬頭正視前方,大聲應道:“是的。先生,方才是我先說你們今天來的晚……先生,是我先挑起的話頭……”


    明明心裏嚇得不行,卻還是一肩把事擔起來了。青鈺上人越看越喜歡了,擺手道:“本座,呃,我沒有說你有哪裏做得不對。我就是問,你的耳力是不是比同階的師兄弟們要好一些?”


    那弟子聞言,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又收迴目光,繼續直視前方:“是的,先生。小子天生耳朵……耳力比一般人要強一些。”


    青鈺上人心喜:“你叫什麽名字……”


    這時,雲景道長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這裏發生什麽事了?”


    青鈺上人聞聲望了過去,隻見雲景道長在數十步開外,健步如飛的往這邊走來。


    真夠護短的。青鈺上人笑了笑,沒有再接著詢問。


    少頃,雲景道長走了過來,與他見禮,打過招唿後,看向那幾名青木派弟子,問道:“你們是哪個部門的?在這裏做什麽?”


    “是先生喚住我。問我的耳力如何。”那名弟子很機靈,也很幹練,交代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青鈺上人更滿意了,也跟雲景道長解釋道:“秦師弟,不關他的事。我昨晚排演過了,兵陣還缺兩名耳力出眾的築基境人族弟子。”


    聞言,那名弟子的眼睛刷的亮了,腰板挺得更直。如果有尾巴的話,這會兒肯定是搖得飛快。


    這小子隻差沒在額頭上寫著“看我看我快看我”,雲景道長豈能沒注意到?當即笑出聲來:“等早操完畢,你去長老院找我。”


    這是有戲!那名弟子響亮的應道:“是。”


    與他同行的另外幾名青木派弟子好比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躍躍欲試。


    不想,雲景道長斂了笑,又對那名弟子批評道:“你今天的行為已經幹擾到了新兵陣的操演。念你是頭一迴,自己去執事堂領罰。下不為例,知道嗎?”


    “是。弟子知錯了。”那名弟子被他點破心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他的同伴們見狀,紛紛息了心思。


    “去罷。”雲景道長輕輕揮手。


    幾人還不忘向他與青鈺上人飛快的行了一禮,匆匆跑向觀賽區。


    熟悉的味道。論調教弟子,大家的手法都差不多嘛,不失為同道。後者讚同的微微頷首,笑容直達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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