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鑼密鼓,第二天中午,第一層的陣基宣布上馬。當天動工……


    凡人界東海之濱,戰火衝天。落桑族人的進攻已經持續了七天七夜。可是守護大陣還在,仍然沒有被破。


    剛剛,他們在東路又發起了一波衝擊,試圖從東麵撕開一道口子,徹底擊毀修士同盟軍的第三道防線。


    沒錯,經過七天七夜的連續強攻,落桑族人已經攻破了修士同盟軍的兩道防線。


    而據可靠情報,修士同盟軍在東海這邊總共布署了三道防線。


    也就是說,他們隻要再攻下這第三道防線,便能殺到守護大陣麵前,開始正式破陣。


    結果是,他們又碰到了頑強的抵抗。


    “希望這一次能夠成功。”指揮室裏,一名參事小聲的跟身邊的另一名參事說道,“打了這麽久……唉,實在是太讓人揪心了。”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嘟嘟囔囔的附和著。突然間,前方傳過來一聲驚雷似的斥責:“你們兩個,在嘀咕什麽!”


    兩人齊齊的打了個哆嗦,縮著脖子,異口同聲的嗡聲應道:“沒,沒什麽……”兩人都把頭勾得低低的,恨不得能在地上找一條地縫出來,好立時鑽進去。


    屋子裏,忙碌的其他人不要說看熱鬧,便是眼角的餘光都不敢往這兩位身上瞥。他們亦屏住唿吸,更加忙碌了。


    斥責這兩名參事的是主將大人。


    在戰事之前,他不止一次的在各種場合放出話來,三天之內,將所謂的守護大陣撕著玩。結果,七天過去了,他卻連敵軍的第三道防線都沒有撕開。守護大陣就在眼前,他卻隻能幹看著,摸不著,碰不到。


    簡直是奇恥大辱!


    發起攻擊後,主將大人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尤其是從第三天開始,在這間屋子裏做事的,就再也沒見過這位開過顏。


    他是此間的最高主官。其情緒無時無刻不影響著所有的將士們。首當其衝的,就是在這間屋子裏的眾人。


    所有人都緊繃著心弦,生怕被牽怒。沒有想到的是,還有人敢當著主將大人的麵私議戰事。這是活夠了呢,還是活夠了?


    眾人緊張極了,趕緊的埋頭做自己的事。隻苦了那兩個剛剛交完班,要下值的。他們倆已經連續工作了整整一天,在這種高壓的環境下,早已疲憊不堪,恨不得能立刻離開。可是,這種情況下,他們倆哪裏敢啊!隻能強打起精神來,假裝在忙……


    他們事不關己,尚且如此。那兩個被抓了包的倒黴蛋更甚。兩人縮在一起,嚇得瑟瑟發抖,隻差沒有抱成一團了。


    主將大人有好幾天沒有合過眼了。一雙綠豆眼裏布滿了血絲。這會兒瞪著他們,小眼睛變大了一號,跟染了血的黃豆似的。


    “所有人都在認真、仔細的做事。就你們兩個家夥!兩個可恥之極的家夥啊,你們兩個家夥真是氣死我了……”主將大人的咆哮聲充滿了整間忙碌的指揮室,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撲撲直落。


    很快的,屋子裏彌漫開來一股熱唿唿的騷臭味。


    那是兩個倒黴蛋中的一個被嚇尿了。


    如果是在平時,肯定會引起屋子裏所有人的哄堂大笑。但是此時,即便是離得最近的那三位,也是渾然不覺似的,一個個連眉頭都不見皺一下。


    主將大人怕是整間大屋子裏唯一聞到這股異味的。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一雙黃豆眼裏,怒火已經劈啪作響,眼見著就要化成實質,噴向可憐的兩個家夥。


    就在這時,從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報——”


    是新的戰報嗎?


    東路得手了?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裏。但是,他們還是不敢抬頭,更不敢去看厚實的門簾之外。隻有主將大人眉頭一跳,顧不得處罰兩個“可恥之極的家夥”,扭頭看向門簾。


    恰好站在門口的那名參事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眼疾手快的將門簾掀起來。


    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門外衝過來一道黑色的身影。


    黑盔黑衣黑腰帶。背上插著一支三角鐵旗,旗麵鮮紅似血。


    可別小看了這麵不到兩個巴掌大的小旗。


    這是王令。


    落桑王之令。


    背上插著王令旗,說明來人是落桑王的密信使!


    不是前方的最新戰報,而是有王令到。


    見王令者,如見王!


    掀起門簾的那名參事反應不俗,哐唧,跪了,伏於地。兩個膝蓋上的痛楚傳開來,他才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個時候,王令怎麽來了?


    主將大人是第二個行大禮的。到底是見多識廣,他伏下身來,恭敬的說道:“臣恭迎偉大的落桑王。”


    經他提醒,指揮部裏的其他人終於都反應過來了。紛紛大禮參見:“臣恭迎偉大的落桑王。”


    在落桑族裏有一個很古老的規矩。為防止機密泄露,在執行任務時,密信使不能說話。是以,他直接走到主將大人麵前,雙手奉上一隻半尺見方的扁平紅漆木盒。


    木盒的頂麵刻有一朵完全盛開的金色鈴蘭花。


    在落桑族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金色鈴蘭花是王族的徽章,代表著落桑王朝。任何人,包括落桑島上最古老的世家們,也不敢在一切事物上用金色鈴花及與之相似的圖飾。


    看到這朵金色鈴蘭花,主將大人更加肯定,盒子裏裝的是王令。


    這種時候,王令怎麽會下來……心思飛轉,主將大人不由得後怕發麻。戰事不利,他好擔心王令是來指責,甚至懲戒他的。


    但是,王令當前,容不得他多想。他恭敬的直起身子,從懷裏掏出一枚半月形的白玉來,雙手捧著,放在那朵金色鈴花的正中央。


    立時,白玉放出陣陣金色的柔光。


    緊接著,木盒裏發出一聲輕脆的“叭嗒”聲,彈開一道縫來。


    密信使這才將木盒遞給主將大人,頭也不迴的出門而去。


    這也是規矩。密信的內容,沒有得到落桑王的特別許可,密信使是不能聽的。


    主將大人卻還是不敢鬆氣。雙手將木盒高舉過頭,他在嘴裏帶頭高唿“臣恭送偉大的落桑王”,眼睛卻越過密信使的背影,看向更遠處。


    門外,將士們也跪了一地。


    是以,密信使迅速遠去的背影格外顯眼。


    不多時,主將大人看到他走到了一支同樣頭戴黑盔,身著黑衣,全身遮得嚴嚴實實,隻是沒有在背後插王令的隊伍前。


    那支隊伍人數不多,不到三十人。


    密信使揮了揮手,帶著他們,揚長而去。


    走得真幹淨呐!主將大人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心情達到了近幾天裏的最好。


    他放下兩條胳膊,站起身來,將木盒子拿到麵前,打算看裏頭的密令,嘴裏還不忘吩咐道:“密信使走了。都起來罷。”


    “多謝將軍大人。”眾人心中暗喜,紛紛起身。


    他們也很好奇王令的內容是什麽。但架不住前車之鑒剛剛才發生,心有餘悸的他們,唯有低頭做事。


    最高興的莫過於兩個倒黴蛋。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主將大人的心情好了許多。所以,他們兩個得此良機,最多就是被責罵一番而已。而這些天裏,因為些許小事,甚至完全沒理由的,被主將大人責罵,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想想那三個莫名其妙被摘掉一切職務,趕出揮部,押往前線當炮灰的同僚,此刻,他們倆真的覺得自己太幸運了。


    哪知,又起變故。


    主將大人正要打開虛扣著的木盒子,突然想到門簾還沒有放下來,遂不悅的瞥了一眼門簾。


    仍站在門口,還沒來不及走開的那名掀簾參事見狀,打了個哆嗦,連忙去放門簾。


    說時遲,道時快,從門外傳來一句略帶嘶啞的“且慢”。


    刷刷刷……


    包括那兩個倒黴蛋內,屋裏屋外的人們,目光齊齊的望了過去。


    門外並沒有新出現什麽人。


    主將大人的臉色卻刷的變了,一反先前的威嚴,抱著木盒子的雙手竟在微微發顫。


    不少人注意到了這一點,電光石火間,品出味來,亦是神色大變。


    空氣似乎突然間凝滯住了。


    煎熬一般的數息之後,指揮部的外麵,終於響起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來者不是一個人!


    是一群人!


    聽這聲音少說也有數百之多!


    每一聲,都象是踏在主將大人的心坎上。沒幾下,他完全泄了氣,一直伸得筆直的腰背塌了。雙手抱著木盒子,儼然老了十歲……


    又過了差不多三息,人們的視線裏終於現出了一支全副武裝的隊伍。


    他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如星拱月般的護衛著一個……竟是另一個主將大人!


    看清楚為首那人的官階,人們更加肯定了心裏的猜測——原來,王令是臨時更換主將大人!


    戰事進行到現在,進展龜速,嚴重信念滯後。偉大的落桑王終於不滿了,無法再忍受如此緩慢的進展,於是不顧大忌,陣前更換主將。


    兩名倒黴蛋是最先迴過神來的。他們難掩興奮的看向將要被撤換下來的主將大人。


    讓他們倆感到失望的是,這一位即將成為“前主將”的人,此時反倒完全鎮定了下來。身上沒有先前的不可一世、威風凜凜。不甘、恥辱……等等,又撐直了他方才有些佝僂的腰背。他雙手將木盒子捧在胸前,站在那裏。身形落在部將們的眼裏,比家鄉的雪山之頂的青鬆還要堅挺。


    對,就是這樣,沒有什麽能壓垮我們的將軍大人!


    指揮所裏的氣氛陡然一變。錯愕、迷茫……被一掃而光。有的隻是強烈的屈辱,還有不服,甚至敵視。眾人亦繃緊身形,緊緊的盯著列隊走過來的隊伍。


    不多時,麵無表情的新主將大人輕輕抬起一隻手。隊伍便在指揮所前麵的那塊小空地上停了下來。


    他們同樣目光堅定的盯著指揮所這邊。


    竟呈兩軍對壘之勢!


    轉眼間,指揮所裏麵的主將大人先敗下陣來。他不甘的打了哈哈:“閣下且稍等,待我拜讀完王令,再接待閣下。”


    新主將大人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臉色微緩,原本冰冷生硬得象出鞘的劍一樣的目光,亦變得柔和了許多。輕輕的點頭,象是同意,更象是致敬,他幹淨利落的說了聲“好”。


    “多謝。”原主將大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雙手平捧著木盒子,躬身行了一禮。


    指揮所裏,有不少人再也繃不住,臉上紛紛現出悲愴,身形控製不住的搖晃。


    他們的將軍大人又轉過身來,麵對他們,平靜得象無風的水麵:“一直以來,有勞各位了。”說完,他決然的衝眾人躬身行了一禮。


    “將軍大人!”眾人卻做不到他這般,悲愴噴湧而出,有人已經明顯的帶上了哭腔,慌裏慌張的迴禮。但是,這個時候痛哭出來,是對他們的將軍大人莫大的羞辱,亦是很不明智的行為。故而,他們隻能強忍著,任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氣氛再度沉重下來。


    原主將大人微怔,輕輕的歎了一聲,雙手捧著木盒子,轉身走進了他的專屬休息室。


    房門“吱呀”一聲,輕輕的被關上。


    落在眾人的心裏,卻跟一道驚雷似的。不少人再也受不住,無力的跌坐在地上。


    新主將沒有進來。他很有風度的輕輕一揮手。拱衛他的那一百多光鮮亮麗、武裝到了牙齒的將士井然有序的轉身,出列,分批走向各哨崗……


    沒有人理會指揮部裏的這些人。而這些人或站或立,失魂落魄的盯著那道緊閉的木格子門。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似乎隻是過去了一會兒,從屋子裏傳出來一聲輕輕的悶哼。


    隨即,“咚”的一聲,又傳出有重物墜地的聲音。


    有人終於輕輕的哭出聲來。


    “我們,進去看看罷。”有人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小聲的提議。


    就在這時,新主將帶著兩隊將官大步走了過來。


    屋內眾人慌忙站得筆直,同時行禮:“見過將軍大人!”


    可惜的是,新主將連個眼風也沒有給他們。他身後的將官們更甚。眼裏嫌棄溢了出來,淌得滿臉都是。


    新主將走到木格子門前,站了站,抬手輕輕的推開木格子門。


    小小的房間裏,充斥著血腥味。


    原主將腹部插著一把短刀,麵向著門,蜷縮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一雙充滿血絲的黃豆眼依然瞪得渾圓,卻已經完全沒了光亮。


    其身下,暗紅的鮮血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擴大。


    在他的身後的長案,原本擺設了一些個人用品,此時,全不見了。隻在正中間擺著那隻打開的紅漆木盒。裏麵空無一物。


    新主將走過去,彎下身來,伸手探向其頸根。


    少頃,新主將複又直起身子,背對著木格子門,沉重的宣布:“田上大人,玉碎了!”說完,他率先對著屍體深躬到底。


    “啪”,門外,不管是原來的人馬,還是他帶來的將官們,皆麵向木格子門,同樣的深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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