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烈與他的師尊“大仙座”不同。站在高台上,他幾乎沒有廢話。先是向主看台方向行了一禮,然後,轉過身,麵對祭台,念起咒語來。


    沈雲還是一個字也聽不懂。不過,道法都是相同的。他能聽得出來,這個安烈確實比牡丹公主強了不少。從念咒一道來說,又強過祝融大陸的尋常同階修士,可以與同階法修比階了。


    莫非他們是類似於法修的存在?


    那就更不象是鬼修了……


    正在思量中,突然,他感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的身上,心道:難道是咒語念完了?


    遂定睛去看安烈。


    果不其然,後者手執一把鋒利的小骨刀,已經站到了祭台邊上。


    與先前在主看台上的懶洋洋不同,安烈此時象極了一座人形冰山,目光亦是跟淬冰了一般的冷。


    一言不發,他拿著小骨刀在沈雲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小骨刀動了起來。


    沈雲不由滿頭黑線——原來所有人都是看安烈如何下刀,而非是看他。


    也對,在這些人的眼裏,他沈雲充其量就是一盤菜,一盤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要吃進肚子裏的菜。


    沈雲不是頭一迴當祭品了。但是真的被人用網綁得結結實實的,擺在祭台上,試圖割喉放血,卻是生平頭一迴。


    “能不用這把刀嗎?”他故意露出一臉嫌棄的樣子,用很囂張的口吻說道,“它是用人骨做的吧?太邪惡了,它讓小爺很不舒服!”


    冰雕似的臉上無聲的龜裂出一道裂縫來。安烈很是意外——到了這一步,“祭品”們要麽是想得魂不附體,神誌不清,要麽是屁滾尿流,哭爹喊娘。他還是頭一迴碰到有人如此清醒的跟他說,嫌棄他的法刀,說“很不舒服”的。


    嫌不舒服啊?


    還沒真正的開始呢!


    不過,他很快的斂了心語,輕聲說道:“可以開始了。你們上來罷。”


    這迴,他用的是


    “遵命!”從祭台下麵噌噌的跑上來一隊雙手捧著一隻小碗的“仙士”。


    這些小碗各式各樣,顏色也是不盡相同。但是有兩點是相同的,一是一般的大小,二是小碗的外麵都鑲滿了寶石。


    看來他們是打算用這些小碗接我的血……沈雲衝安烈挑了挑眉,學著“大仙座”,還有牡丹殿下的調調說道:“你一定要堅持用這把骨刀嗎?我敢保證,接下來,你會很後悔!”


    一個綁在祭台上的凡人,都死到臨頭了,還敢威脅本座!安烈被氣笑了,涼涼的說道:“這是你自討的。本來,‘大仙座’今天施恩,打算親自對你施以神聖之法。隻是你的嘴巴太欠了,才改成尋常祭法。”


    語氣裏滿滿的都是幸災樂禍。


    他的話音剛落,四麵的看台上,驚歎聲音此起彼伏:


    “天呐,看這個滿嘴噴糞的家夥都錯過了什麽!”


    “太可惜了……”


    沈雲心念一轉,猜測道:“神聖之法”難道是咬脖子吸血?聽著好象與被割喉放血有天大的不同來著。


    “是嗎?”他嗬嗬笑道,“很抱歉,不論哪一種,小爺都不想要。”


    “這可由不得你……”三言兩語間,安烈的冰雕臉完全碎掉了。他也變成了“大仙座”第二。


    “安烈,吉時快要過了。”這時,主看台上,“大仙座”不輕不重的提醒了一句。


    於是,安烈複又抿緊雙唇,憤怒的眼神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冰冷起來。同時,他緊了緊手裏的小骨刀,幹淨利落的向計劃好的位置刺下去。


    不想,鋒利的刀尖在離那緞子一般的肌膚還有半指遠的地方,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給擋住了!


    安烈剛剛分了心,沒有細想,本能的加大力度。


    “砰!”


    被打磨得跟蟬翼一般的小骨刀竟然突然斷成了好幾截!


    這些小小的碎片直接反彈過來,盡數紮向安烈的眼睛。


    “安烈!”說時遲,道時快,從主看台上飛掠過來一道紅色的身影。


    然而,還是太晚了!


    “大仙座”趕到時,安烈已經被骨刀的碎片紮中了雙眼。這些碎片很有力度。後者連哼都沒來得哼一聲,整個人直接打橫,向後麵飛去。


    同時,兩道象墨汁一般黑的細長黑線揚了起來,在半空裏劃了一道長弧,盡數落在高台上。


    “大仙座”展開雙臂,穩穩的將人接住。


    匆匆看了一眼,見大弟子雙眼血流如注,他氣得直接露出了尖利的長獠牙,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愚蠢的凡人,本座要將你碎屍萬……”


    話未說完,他瞪著祭台,臉色驟變。


    原來,他所說的“愚蠢的凡人”此時正旁若無人的盤腿坐在金色盤子裏,一隻手裏拿著他的寶網。


    “小爺警告過他,不要用那把破刀再靠近我。”沈雲聳聳肩,“很遺憾,令徒很固執,完全不聽勸。”


    “你不是凡人!”不愧是“大仙座”,轉眼間恢複了鎮定(至少是表明上),就連長獠牙也收了迴去,又變迴了美男子一枚。他皺了皺長長的濃眉,說道,“請充許我先給小徒檢查一下傷勢。”


    這變臉的工夫……沈雲嗬嗬輕笑,漫不經心的瞥向主看台上。


    牡丹公主迴過神來後,手裏亮出了一雙判官筆,正打算衝上祭台,助師尊一臂之力。就在這時,“唿——”,一道勁風當麵襲來。


    她機敏的側身躲過。


    “叭!”身後的那張椅子椅背上的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白玉竟然應聲粉碎。


    如果我剛剛沒有避開……牡丹公主的額頭上爭先恐後的冒出來黃豆大的冷汗珠子——姓沈的明明隻是往這邊看了一眼。也就是說,這道勁風是他的目光所化!


    簡直是不能太糟糕了!這迴連師尊也看走了眼……


    “當啷!當啷!”一雙判官筆墜地。她果斷的兩眼一翻,倒在地上,裝昏迷。


    “哎呀!”


    “啊!”


    四麵的看台上連連響起痛苦的驚唿、尖叫。不少人麵現痛苦之色。他們或摸著額頭,或捂著心口,搖搖晃晃的從舒適的椅子上癱倒下來,“人事不醒”的倒在地上。隻餘下不到一半的人,堅持坐在椅子裏,緊張兮兮的盯著正中間的高台。


    隻有端著小碗上高台來接血的那些“仙士”勇敢的表現出了他們的恐懼。他們扔了手裏的碗,抱著頭,爭先恐後的跳下高台,如鳥獸散。


    沈雲收迴目光,再看向“大仙座”。


    後者很冷靜,這會兒已經將現場唯一真正昏死過去的安烈平放在腳步。在翻看了後者的兩個眼皮子之後,他直起身來,麵無表情的衝沈雲冷聲說道:“你徹底毀掉了他的一雙眼睛。”


    “太遺憾了。”沈雲再次表明,“本座提醒過他的。”


    他當然是故意的。


    因為衝開封印,完全恢複修為,需要一點點時間。所以,他利用了“大仙座”的膽小與多疑。


    沒錯。從一進來這裏,他便在暗中觀察“大仙座”。很快,他發現有其師必有其徒。不論是“大仙座”,還是牡丹公主,他們其實都很膽小,非常非常的怕死。


    說白了,就是貪生怕死之輩。


    難怪會象見不得光的耗子一樣,躲在通天城裏。


    於是,當安烈接過任務,靠過來時,他便一邊觀察,一邊在心底裏謀劃,如何給自己爭取不到五息的恢複時間。


    他沒有想到的是,“大仙座”竟是如此之“慷慨”,竟然給了他差不多半刻鍾的時間。


    而沈雲素來講究“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在恢複到一半的時候,當著“大仙座”的麵,一記眼刀攔住了想乘火打劫的牡丹公主殿下。


    “大仙座”果然不再疑東疑西,看樣子是要與他談判了。


    朱林法師誠不欺人也。色目族人就是這般行事的——當他們占上風的時候,他們傲慢得很,張口規則,閉口前例,絕不鬆口;但是,一旦他們發現自己處於劣勢,並且無力扳迴來時,他們的態度立刻就會變了,擺出一副協商的態度,要求談判。


    好吧,要談,便談!


    本座倒要看看,你們是怎麽談判的?能不能變出一朵花來!


    沈雲做好的準備,自然是寸步不讓——本座不止一次提醒過安烈。後者不聽勸,一雙眼睛被毀了,那就是自討苦吃。與本座何幹?


    “大仙座”與太多的祝融修士、權貴打過交道。以他的經驗來看,祝融人好虛名,講麵子。碰到這種情況,往往他隻要示弱就行了。接下來,不但能與對方化幹戈為玉帛,而且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補償。


    安烈已經廢了。那麽,他要做的就是盡量利益最大化,減少損失。


    可惜的是,這個姓沈的神秘人不按常理出牌……


    他定了定神,好奇的問道:“閣下行事的風格與祝融人很不相像呢。難道閣下不是祝融人?”心念飛轉,他麵色陡然變得凝重起來,“閣下是落桑族人?”


    如果真是落桑族人,今天就麻煩了……


    “你的廢話太多了!”沈雲擰眉,冷聲問道,“本座問你,你還有一個徒弟呢?他在哪裏?”


    “大仙座”心道:難道是魯特那小子在外頭招惹了這尊煞神?


    遂問道:“閣下是說在下的二徒弟魯特嗎?”


    “正是。”沈雲應道。


    “大仙座”暗地裏鬆了一口氣,說道:“他麽,很不巧,不在城裏。前些天出去會朋友了。”頓了頓,又道,“如果閣下想見過,可以晚些天再來。”


    “你是他的師尊,不能現在召他迴來嗎?”沈雲追問道。


    “大仙座”用一種愛莫能助的眼神看著他,攤開雙手道:“很抱歉,不是在下不想幫助閣下。而是,魯特這迴出去,沒有帶傳話珠。”


    見沈雲沒有再接話,而是垂下眼皮子,默聲不響的坐著,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裏突然很不踏實起來,想了想,他難得熱心的提議道:“閣下要是想給魯特留言的話,在下很樂意代勞。”


    對麵仍然沒有動。


    “大仙座”有些惱意——可惡!在祝融大陸,本座什麽時候被人這般無視過!


    也就是這家夥太過強悍,而且他說了這麽多,還是沒能套出對方的來路,心裏完全沒底,不敢妄動。


    在心裏爆了句粗口,他耐著性子,再問道:“閣下這樣不依不饒,難道是魯特衝撞了閣下?”


    “衝撞”是他在祝融大陸學到的第一批詞匯。不過,從來都隻有祝融人“衝撞”他,向他賠禮道歉……


    沈雲吐出一口濁氣,皮笑肉不笑的應道:“事實上,本座從來沒有見過你的二徒弟魯……呃,他是叫魯特,對吧?”


    “大仙座”氣極。所有的耐性都被這句話瞬間磨得精光——原來是耍我!


    “閣下不要太過分!”他說著捋了捋寬大的袍袖。


    沈雲的目光在他的手上打了個轉,接著說道:“你別急啊。本座跟你打聽他,也是一番好意。”


    “什麽好意?”“大仙座”顧不得發怒,不解的問道。


    沈雲嗬嗬輕笑:“本座覺得,你們師徒四個要齊齊整整的才好。按我們祝融人的說法是,這樣的話,黃泉路上才不會孤單!當然,對於本座來說,也能省事些,不要動第二迴手……”


    “大仙座”聽懂了他的話,迴過神來,氣得四隻大獠牙又現了出來。


    “你找死!”他唿的抽出束在腰間的柳條兒,粗暴的打斷了沈雲的話。


    嘩啦——,寬大的紅色袍子猛然揚開,化成了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矮的紅色盾牌。


    與此同時,柳條兒也變了。變成了一柄碧綠色的長劍。


    此劍與祝融大陸這邊大多數的劍不一樣。它是一柄圓劍,又細又長,同時,也是一柄軟劍,在“大仙座”的手裏,一顫一顫的,好比是毒蛇伸出來的杏子。


    沈雲從來不看輕自己的對手。他很認真的從百寶囊裏取出了青霜,身形一晃,從金色大盤子上跳下來,迎戰上前。


    “當!”


    青霜與“杏子”碰到一起,應聲火星子四濺。


    這一劍,沈雲用了全力。按理說,對方不過金丹四層的修為,劍肯定會被第一時間斬斷,並且至少是拿劍的這條胳膊被震飛。


    然而,“大仙座”隻是飛快的往後退了三步。緊接著,“當”的一下,他用另一隻手將紅色大盾牌立在地上,借此穩住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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