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麵上,菱洲的形勢,終於與其他洲一樣,穩定了下來。


    在總部的刻意宣傳之下,崔九浩聲名散鵲起,儼然成為了炙手可熱的新秀。仙山那邊各種法會、丹會的邀請函,象雪片一樣的飛向他。


    時間也正好。第一個月的炭稅收上來了。崔九浩收到了來菱洲後的第一桶金。美美的給自己從頭到腳做了一身新行頭。冠、袍、履,一水的下品寶器——並不是他置辦不起中品或者上品的寶器,而是以他現在的修為,這已經是最高的配置了。再往上的話,稍有不慎,便會寶大欺主。


    嚐到了甜頭,崔九浩更加看重自己的形象。為了營造出菱洲日趨安穩的良好局麵,他下令:一方麵對邪魔的抓捕不但不能有所放鬆,而且要更加嚴厲。為此,他提出“寧可錯殺萬人,不可放過一人”,勢必保衛來之不易的除魔戰果;另一方麵,明鬆暗緊,除魔行動全麵由明轉暗。對於邪魔的處決,亦是如此。除非罪大惡極、造成了非常惡劣影響的大魔頭,原則上不再搞公開處決。


    當然,這些命令都是以密令的形式下達的。


    崔九浩生怕底下的督軍府從轟轟烈烈的除魔行動中嚐到了甜頭,舍不得收手,跟他搞陽奉陰違,學著葉罡的手法,也給自己的心腹們安了“總督特使”的身份,令他們下去主要城鎮監督。如有違者,總督就地免職。


    總督們驚恐的發現,總督大人竟是個鮮有的鐵腕人物。


    不過,稍微動點腦子一想,他們也能想明白總督大人變化為何如此之大。


    四個字:今非昔比!


    他們的總督大人不再是要出身沒出身,要名聲沒名聲。


    論名聲,他是仙山裏人人交口稱讚的除魔英雄;


    論靠山,他是葉罡最器重的嫡係(至少葉罡在明麵上是這樣為他站台的);


    論實力,菱洲境界數萬兵馬,他有生殺大權;


    所以,他們在這樣的人物手底下做事,如果還不能認真新形勢,就要洗幹淨脖子給總督大人試刀了。


    辛辛苦苦修為,圖的是什麽?


    唯長生爾。


    修士其實是最怕死的。在這種風口浪尖上,督軍們也不敢去試總督大人的刀到底有多快。他們很熱忱的接待了特使大人們,也很認真的執行了各項密令。


    於是,菱洲各大小城鎮的人們驚訝的發現,每天都上演的菜市口斬頭從某一天開始突然就沒有了。接著,他們又發現,衙門裏也沒有再張貼緝拿邪魔的告示。有很多人禁不住想:是邪魔都被抓光了嗎?血腥的日子要結束了?從今往後,晚上可以睡個安穩覺,不要再用桌椅頂住門窗了……


    很快,抱有這些想法的人們發現,他們想多了。


    事實是,情況似乎變得更嚴重。


    以前抓邪魔,那動靜之大,整條街巷的人想不知道都不可能。現在倒是沒有人半夜裏砸門破窗的抓邪魔了。然而,周邊沒聲沒響就不見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的人,反倒更多了。


    那種感覺就象是大夥兒在走夜路,不知道什麽時候,身邊就有人被一隻黑手給沒聲沒響的抓走了。誰也不知道下一息被這樣抓走的,是不是自己。


    一時之間,人們走到路上,碰到熟人,都不敢公開打招唿——誰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已經被那隻黑手給盯上了。如果是的話,極有可能就會因此而被牽連,甚至招來殺身之禍!


    恐怖象一張無形的網,結結實實的籠住了整個菱洲。


    菱洲也有一些色目族人和落桑族人。他們也感覺到了菱洲的恐怖。不過,絕大多數的人並沒有太在意。因為總督府對他們,就如之前的總理處一樣,很好的自仙庭以來的良好傳統,依然是非常的尊敬。象這種恐怖的事情,過去沒有發現在他們身上,將來也不會。他們沒有什麽好擔憂的。更何況,他們對青木派也沒有什麽好感。尤其是落桑族人。


    也有例外的。在省城就有一位色目族人的法師,他覺得總督府行事有些過了。


    這位法師是最早來到省城的色目族人。當初,他憑著一己之力,在菱洲傳法。幾十年下來,不但在色目族人頗有名望,而且也深受很多省城人的喜愛。法師也深深的喜歡上了菱洲,學會了一口地道的菱洲省城話,將這裏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甚至於,他還給以“祝”和“菱”的諧音“朱”、“林”分別為姓名,給自己取了一個“朱林”的名字,並且用這個名字與人交際。久而久之,包括省城的色目族人,都忘了他原來的名字。


    崔九浩初到菱洲時,特意去拜訪過他。


    而朱林法師也對他印象不錯,尤其是喜歡後者風趣的談吐。他跟朋友們說,祝融大陸上的人,絕大多數都是那種內斂的性情。他們偏於實際,不擅言談。但是新到位的總督大人顯然是不同於絕大多數祝融人的極少數人。在總督大人的身上,他能看到很多色目族人才有的優點。他很高興能碰到一個不同的祝融人。


    總而言之,新來的總督大人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


    於是,隔了兩天,朱林帶著幾個朋友去總督府迴拜。


    這一次,崔九浩依然沒有讓他,以及他的朋友們失望。一場簡單而又歡快的宴席下來,朱林及朋友們都與他成了朋友。


    沒多久,“崔砍頭”的花名傳到了朱林的耳朵裏。他覺得完全不可思議——一個那麽風趣的人,怎麽可能行事如此血腥?


    但是,菜市口被血染紅的泥土地,還有城樓上掛著的一顆顆人頭,全是不爭的事實。


    朱林為此甚是迷惑,特意跑去總督府,向崔九浩當麵求解。


    崔九浩仔細的為他解了惑:“在我們祝融大陸,曆來有‘亂世用重典’一說。再說,某對付的從來都是邪魔。據某所知,你們也有對付邪魔的火刑啊。所以,在這一點上,所有正道之士都是一樣的,沒有誰會心慈手軟。”


    朱林被他說服了,點頭讚同道:“對邪魔仁慈,隻會讓更多無辜的人受到傷害,那是犯罪。”歎了一口氣,他又道,“隻是這樣的話,總督大人受的委屈太大了。”崔砍頭可不是什麽好名聲!


    崔九浩一臉正氣的擺手:“除妖降魔,我等修真正道,義不容辭!外麵的民眾,或許暫時無法理解某的雷霆手段。但某深信,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民眾將來會理解的。”說到這裏,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一時之罵名,與除魔大業相比,算得了什麽!”


    朱林為之折服,迴去後,向朋友們又是一番大力推薦。


    然而,一天又一天,隨著時間的消逝。朱林又漸漸的起了疑惑——菱洲真的有這麽多的邪魔嗎?他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幾十年,怎麽從來就沒有發現這裏竟然有一個魔族老巢!還有,他經常光顧的那家小石磨油坊的老板,挺老實的一個人,真的是那種走路都怕踩死螞蟻的人,怎麽可能也是邪魔?退一萬步講,這個人是掩藏極深的邪魔,但是,他家的女人孩子,老的老,小的小,怎麽可能也是邪魔!一個“真材實料、味道上好”而著稱的百年老字號怎麽就成了魔窟?


    朱林開始天天行走於省城的大街小巷。很快的,他發現,象小石磨油坊這樣的悲慘下場,每天都在這座古城上演。


    他從太多的人臉上看到了惶恐不安。


    除魔大業會讓民眾感到惶恐嗎?


    不,他覺得不會。按他的理解是,邪魔被除去,民眾會歡喜,會感激。因為不會再有邪魔傷害他們了。


    朱林想不通,決定在家裏擺了晚宴,請朋友們過來討論這個問題。


    然而,朋友們卻對這個問題並不感興趣。他們提前小半天過來赴宴,隻是想向他打探:他家前街的小石磨油坊是不是真的有榨油的秘方,後街的吉祥大繡坊養的那些繡娘逃走了多少……


    原來,在昨天,總督府放出風來,要公開拍賣這些被查抄的“魔穴”!


    他的朋友們對這些老字號一直很感興趣。有的甚至動過一些“稍稍上不得台麵的小手段”,明裏暗裏的謀圖。奈何這些老字號在本地頗有名望,人緣也不錯,他們最終铩羽而歸,沒有得逞。如今,他們覺得機會來了,迫不及待的想向他這個“老菱洲人”打聽。所以,即便今天他沒有設宴,他們也會造訪的。


    朱林雖然執迷於傳法,但是,也從來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相反,他在菱洲這幾十年,對人情世故更加精進了。隻是這段時間,他將全部的精力放在調查人們對除魔大業的真實感受上,忽視了總督府那邊的動靜,故而還不知道拍賣會的消息。


    心思一轉,他感覺整個人如菱洲人常說的那般“如墜冰窖”——原來,這就是那些有名的百年老字號成為了魔穴的真!


    這就難怪民眾為什麽會越來越覺得恐怖!


    老實說,朱林也覺得恐怖之極——一個多月以來,他竟然和一個魔鬼相談甚歡,做朋友!


    意識到這一點後,坐在燒得紅紅火火的大壁爐前,他硬是沒忍住打了一個哆嗦。


    “你怎麽了?”朋友們敏銳的發現他的異常。


    他們是知道他的稟性的,紛紛勸說道:“祝融人跟一群鬥雞一樣,窩裏鬥是他們的長項,也是他們的天性。更準確的說,是長在骨子裏的劣根性。仁慈的法師,你無法改變他們。”


    “絕大多數的祝融人,也就是他們所說的凡人,活得比螻蟻還沒有尊嚴。在他們的衙門眼裏,凡人是不配擁有美好的東西的。即便他們擁有,他們的衙門覺得也隻是暫時寄存在他們那裏。隻要衙門想要,隨時都能收迴去。就象現在一樣,他們的衙門就收迴了一些很好的老字號,並且想賣出去。這不是我們的錯。仁慈的法師,您不該有罪惡感!”


    “怎麽可能是我們的錯!難道我們想吃雞,還要向賣雞的人問,這隻雞是你偷來的,還是你自己喂養的嗎?我們拿出真金白銀,按照賣雞的人的規則,買下這隻雞,是再正當不過的買賣。那些丟了雞的倒黴蛋也不會怪我們買走了他們辛辛苦苦喂養的雞。他們隻會怨自己命苦。是的,祝融人會把一切不幸歸結於命苦。生而為凡人,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他們的原罪。”


    “真是一群可憐的人。願主保佑他們……”


    朱林聽著這些言談,隻覺得頭都快要炸了。


    他用了很大的氣力才控製住自己沒有當場大吼出來——不,不是這樣的!也不應該是這樣的!還有,你們,怎麽能心安理得的與惡魔作交易!


    最後的理智告訴他,以上的這些話,他一個字也不能當眾說出來。


    因為在菱洲這些年得到的經驗告訴他:斷人財路,如殺其父母。他要是揭穿了惡魔的交易,就等於是斷了惡魔的財路。惡魔的報複……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招架得住的。


    甩甩頭,他難掩心中的沮喪,嗡聲說道:“抱歉,這些年,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傳法上。如果硬要說還有一點精力,那也全花費在了菱洲的美食上麵。所以,你們提的問題,我真的一個也答不上來。”


    他沒有再親昵的稱眼前這些人為“我親愛的朋友們”。


    因為在他的法理裏,與惡魔做交易,並且還心安理得的,即便不是惡魔,也即將墜落為魔。


    按理說,他應該與這樣的人劃清界限的。隻是,他現在還太弱……他首先要自保。


    所以,請主寬恕我吧!朱林在心裏一次又一次的告罪,強打著精神,請眾人入席。


    這可以說是他有生以來最為痛苦的一場酒宴。


    酒宴過後,朱林罰自己禁足三日。


    之後,他悄然的離開了菱洲——祝融人有一句古語,叫做“一葉障目”。他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在菱洲呆得太久了,一葉障目,他其實並不象自己以為的那樣了解祝融,以及祝融人。這才被惡魔迷惑了。所以,他要去其他的洲看看,曆練自己的眼睛,還有心。


    ===分界線===


    某峰多謝書友飛雪暮塵音的平安符,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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