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柳見狀,越發的以為這裏頭有誤會,一五一十的道出當時的情景。


    那天,她收拾完廚房後,和往前一樣,提了劍,去院子裏練習新學的第三路劍法。


    祭司大人在哪裏?


    嗬嗬,不用找,這會兒準是歪坐在院子裏的井欄杆上,左手拿著一大塊烤肉,右手拿著一隻大包子,一邊一口的大快朵頤。


    自從第一塊烤肉出爐後,祭司大人就沒停過嘴,一直吃,一直吃。現在尤其愛大包子配烤肉吃。


    錢柳當然覺得奇怪。當然,以她的身份,也不好當麵問祭司大人“您一刻也不停的吃,真的不撐”。到底沒忍住,在心裏嘀咕一兩句:神仙的胃口可真好啊。能從早吃到晚,都不帶歇息的。


    沒想到,下一息,祭司大人一本正經的告訴她,他這是餓的。以前他可不是這副尊容。全祭殿裏,他若自認長得第二俊,沒有人敢認第一。


    還能餓成這樣?錢柳聽得是張嘴結舌。


    祭司大人又告訴她,他已經有差不多三百年不曾進食了。


    錢柳在心底裏尋思著:換成凡人的話,接連十天半月牙不粘米,也會餓成皮包骨。神仙嘛,當然要扛餓些。所以,祭司大人三百來年不曾進食,被餓成了一個黑邊空心的人形,也是極有可能的吧。


    自那以後,她對祭司大人吃個不停是見怪不怪了。甚至於因為祭司大人說過,隻要吃得足夠多,會慢慢養迴來,她很期待祭司大人能在養迴來之前,一直保持這樣的好胃口。


    話說迴來。她跟祭司大人打了聲招唿,開始練劍。


    祭司大人從來不中途打斷她練劍。哪怕發現她的招式出了錯,祭司大人也會等她完整的練完一遍之後再一起指出來。但是,這一次卻是例外。她才練了三招,祭司大人突然大聲叫停。


    “怎麽了,大人……”錢柳沒想到他會突然出聲,一驚之下,險些走岔了靈氣。


    話音未落,黑邊空心人身形一晃,手裏的烤肉和大包子都齊齊沒了影蹤,人已站在她麵前。


    “他竟然連天神祭殿也看不上!”祭司大人從未有過的失態,雙手抱頭,身子不住的打顫,“難道是我錯了……啊,我錯了嗎……”


    此情此景,錢柳提著劍,站在那裏,完全是束手無策。


    相處了二十幾天,她早已經將祭司大人當成了很親近的長輩。隻可惜,現在,她連出手扶一把祭司大人,都做不到——祭司大人是真的餓得隻剩下了一道黑邊兒。她曾無意間碰到過祭司大人,結果,手指頭竟然直接從那道窄窄的黑邊裏穿了過去。那時,她才知道,原來祭司大人的這道黑邊兒其實是一口氣。一口精純的陰煞之氣。三百來年不曾進食,祭司大人被餓得隻剩下這口氣了。而以她的修為,除了能給祭司大人烤肉、做包子,能讓他每天都吃個不停,再也幫不了別的忙。


    好在祭司大人的失態並沒有持續多久。他嘶吼了幾句,便自己恢複過來。好象剛才的一切都是錢柳的幻覺似的,他跟沒事人兒一樣,拿出紅羅寶傘來,要送給她。


    “寶傘一看就不是凡物,更何況,祭司大人之前的樣子實在是太讓人擔心了,我的感覺非常不好,所以就堅決不定要。”錢柳繼續說道,“哪知,祭司大人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他說,師兄你在最後關頭放棄了煉化天神祭殿,所以,他會隨天神祭殿一起,迴歸混沌。我真的被嚇得差點兒跑了魂。緊接著,祭司大人又告訴我,他手裏頭的東西都會在最後時刻,化為齏粉。所以,他打算全送給我。不等我答應,他又說,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要我用心聽他說,莫東問西問的打岔,浪費時間。不然的話,我和師兄誰也休想逃出虛空去。”


    說到這裏,她垂下眼眸,看著跳躍的火苗,聲音不由自主的哽咽起來:“所以,我就光聽著,不敢插嘴,不敢走神,生怕聽漏一個字。祭司大人說了大概有半刻鍾的樣子,然後,他將寶傘給我,吩咐我抓緊時間練習一遍。他也好指點我一二。結果,當我練完最後一招時,迴頭去看,祭司大人已經變成了一道很淡很淡的霧氣。便是這樣,祭司大人變成的霧氣也給我畫了一個圈,令我撐著寶傘在圈裏,不論外頭發生了什麽,都不許走出圈去。說完這句話,霧氣變得更淡更加稀薄了。當我走進圈裏時,四周便開始塌陷。但是,圈內沒有什麽變化。我再去看祭司大人,卻連那道霧氣也看不到了。”


    說完之後,已是淚流滿麵。不知不覺之中,地上潤開來兩灘淚漬。


    在煙霧散開,隻有錢柳獨自一人撐著一把紅傘站在那裏時,沈雲就猜到祭司大人怕是應劫了。但是,他沒有想到,祭司大人在最後的時刻,能做到如此的從容與無私。


    不過,細細一想,又覺得這才是祭司大人該有的風範,完全符合季勇他們在言語中無意中勾勒出來的那位謀略過人、修為、見識皆高深莫測、又品性堅韌,對天神忠心耿耿的祭司大人形象。


    從心底裏敬佩的同時,惋惜、遺憾……等等油然而生。


    通過錢柳的描述,他想起了自己突破之前的情形。


    那時,他終於煉化了丹田裏最後一道肆虐的陰煞之氣。還不等他鬆一口氣,耳畔又響起了那個溫潤又不失威嚴的陌生男子聲音:“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之前,不斷從丹田壁裏噴湧出來的海量五行靈氣,在丹田裏橫衝直撞,眼見著新的丹田壁無法凝實,甚至於丹田正中的灰色大氣團也被頻頻被撞擊,搖搖欲墜。在那樣危急的時刻,他且沒有鬆口。更何況現在險情已經一一被化解了。


    沈雲毫不猶豫的答道:“是的,大人。小子考慮清楚了。多謝大人抬愛。隻是小子資質愚笨,不堪大任,對不住。”


    他本以為這樣的迴答,會激怒對方。而且,他也做好了接受一切懲罰的準備。


    不想,下一息,他便醒來了。


    突破成功。對方連他的油皮都沒有碰一下。


    當時他還覺得奇怪呢。在這次突破裏,先後有兩道陌生的男子聲音與他交談。前一道,不懷好意,是衝著奪舍而來。後一道……嗬嗬,也談不上什麽好。連麵都沒有露一下,卻妄圖令他締交契約,做那撈什子的神仆,為其所用。


    雖說後者許諾,功德圓滿,位極仙帝。但是在沈雲看來,也就是個最高級的傀儡罷了。


    再高級的傀儡,也終究是個傀儡。


    而沈雲有自己的道,也隻想走自己的道。如果隻有做傀儡才能繼續修行,那麽,還修什麽行啊。他寧願死。便是直麵天神,他也是如此。


    現在想來,他明白過來了——後麵的那個陌生男子的聲音莫非是天神與他說話?被天神選中,締約,成為神仆……原來,傳說中的氣運之子是這麽一迴事啊。


    而天神祭殿顯然就是天神大人的贈品嘍。


    他拒絕成為神仆,自然也就得不到天神大人的打賞。


    至於祭司大人……他其實早就在煉製季勇等人傀的時候,就一點一點兒的將自己也獻祭給了天神,隻餘魂魄。過了幾十萬年,魂魄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隻餘一道執念,依負於天神祭殿。


    如果他選擇做這個氣運之子,祭司大人鐵定是天神祭殿的器靈。


    可是他沒有。所以,天神收迴了天神祭殿。祭司大人早已參悟到了這一點,所以,用最後的力量幫了他和囡囡。


    原來如此!


    沈雲理清之後,仍然是一點兒也不後悔。心裏的那些不甘與遺憾,也消失得幹幹淨淨。關於天神祭殿,在他的心裏,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些什麽,那也全是對祭司大人的萬分敬仰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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