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歐堂主是好人。”張小伍唉聲歎氣的連連搖頭,“這世道,好人沒好報哇!”


    象是想起了什麽,他的眼裏閃過一道亮光,“我聽好多人私底下說,歐堂主親友眾多,而且門下又有那麽多的徒子徒孫。看到他這般慘死,他們哪裏忍得下?將來定要迴來報仇的。所以,歐堂主才敢在刑場上放話,象他這樣的人是殺不盡的!嘿嘿,到時,那位……對了,沈公子,這話,您可千萬別到外頭去說。出了這門,先前說的那些話,小的可是一句也不會認的。”


    沈雲輕笑,又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大錢塞給他:“小伍哥今天說了什麽嗎?我怎麽不知道?”


    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人!沈公子年紀小小,卻也是和歐堂主一樣的好人!張小伍來者不拒,又袖了錢,從心底裏笑了出來,快活的起身:“沈公子,您還需要什麽,盡管吩咐。”


    “不用了。”沈雲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麽,遂輕輕揮手。


    張小伍躬身行了一禮,提著換下的白瓷茶壺離開。


    沈雲起身,打開窗戶,看著外麵開得正豔的桃花,腦海裏仿佛浮現出歐堂主慷慨赴死的壯烈情景,感覺到心裏鼓鼓囊囊的,久久不能平靜。


    是什麽讓歐堂主連死都不怕嗎?


    道?


    道統?


    其實何止是歐堂主!


    師祖、太師祖……還有師父,又何嚐不是用盡一生在追尋道!


    深吸一口氣,他緊緊抓住窗棱,在心裏無聲的問道:什麽是道?什麽又是道統?竟然能令人連死都不怕!窮其一生也要苦苦尋覓!


    可惜,窗外桃花也不懂,靜默依舊。


    這天晚上,沈雲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他隻身一人站在一個布滿荊棘的曠野之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迷霧。


    “咦,這是哪裏?”他惶恐的張目四望,“有人嗎?”


    沒有人迴答他。


    “有人嗎——有人嗎——”唯有他的聲音在久久迴蕩。


    迴聲好驚悚,竟然化成一個又一個的光圈,從四麵八方朝自己砸過來……


    他本能的拔腿就逃。


    不想,一腳踏空!


    整個人急驟的墜落!


    “啊!”沈雲驚唿,猛的睜開眼睛。


    呃,原來是個夢!


    感覺臉上濕漉漉的。他伸手摸了一把,掌心全是汗水。


    好吧,他常常做這種從高處跌落的夢。有一次,他沒忍住,告訴了洪伯。結果後者聽了挺高興的,說是好事,說明他這些時日個子長得快。還說,娃娃抽個時,都會做這樣的夢,叫他安心。


    貌似洪伯說的在理。因為這兩年,他的個頭確實拔高了不少。


    第二天是沈雲去妙手堂上工的日子。一大早,他收拾好行囊,去大堂找張掌櫃結賬退房。


    張掌櫃對他印象很好。本來他還要補交十個大錢的房錢,張掌櫃直接給抹掉了,又熱忱的招唿張小伍給他端上早飯:“沒有讓您餓著肚子出門的道理。”


    “多謝。”沈雲知道眼下生意難做,尤其是小本生意。再者,他也不缺十個大錢,是以,執意補上了十個大錢。


    張掌櫃臉上的笑意直達眼底,連聲道謝。搞得沈雲很不好意思。


    用過早飯,他背著行囊,直接去了妙手堂。


    和上一次來不一樣,妙手堂裏多了好幾道忙碌的身影。


    吳老板看到沈雲進店,上前拉著他的手,熱忱的召集所有人:“大家先把活放下,我向大家介紹沈公子。”


    之前,兩位夥計、掌櫃的和一名坐堂的郎中都聽說了這位良民子弟學徒。如果不是這位肯屈尊降貴,接受東家的苛刻條件,店裏隻能繼續“整頓”。他們比不得東家,家大業大,有老本吃。現在活計又不好找,店裏“整頓”了這麽久,他們沒了進項,家裏稍微值錢的東西都當得精光,眼快就要撐不下去了。是以,接到上工的消息,他們一個個感激涕零,用最快的時間趕了迴來。


    知道這次能複工,便是因為這位沈公子的緣故,他們心裏都充滿了感激。


    聽到東家發話,幾個人笑容滿麵的圍了上來,紛紛打拱:“沈公子,好。”


    “東家,早。”沈雲不禁臉上飛紅,連忙打拱還禮,“大家好。我叫沈雲,以後在我們店裏學徒,請大家多多指教。”


    讀了太師祖那麽多的手劄,他悟出一個道理:旁人如何看你,是捧你,貶你,或踩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裏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他是來當學徒,混個安穩的住處。那麽,就要端正態度,好好的做一個學徒。


    “雲哥兒,客氣了。”吳老板對他的態度甚是滿意,再加之良好的第一印象,於是搶了掌櫃的話,攀著他的肩膀,親自將店裏的人一一介紹給他。


    “這位是吳掌櫃,是我們店裏的老人了。”


    “這位是秦先生,在我們店裏坐堂六年多。”


    “這是大江、阿明、郭子。”


    大家又彼此打拱正式見禮。


    介紹完,吳老板鬆開沈雲的肩膀,對吳掌櫃說道:“吳叔,你先安排雲哥兒坐下,稍後再帶他去藥房轉轉。”


    “是。”吳掌櫃領令。他看上去有四十來歲,穿著半舊的老藍色長衫。衣服明顯肥大,空蕩蕩的掛在身上。


    他看向沈雲,臉上的皺紋無不舒展開來,恭敬的微躬著身子,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沈公子,請。”


    沈雲連忙避開:“掌櫃的,以後管我叫雲哥兒就好。”


    吳老板哈哈大笑:“大家以後都是要一起做事的。雲哥兒是個爽快人,不講究那些個虛禮。大家占他一個便宜,以後都管他叫‘雲哥兒’。”


    “是,東家。”大家都笑著應和。


    叫大江的那名夥計很靈泛。他走上前笑道:“雲哥兒看著是走了很遠的路。來,我幫你拿行禮。”


    “多謝大江哥。”這幾位都是店裏的老人。人家主動示好,沈雲自然是要給足麵子。


    吳掌櫃再看向沈雲,笑意直達眼底:“雲哥兒,我先帶你去住的地方看看。”


    “好的,有勞掌櫃的了。”沈雲打拱。


    大江提著大包袱,自然是跟在兩人後頭。


    待他們仨走出了前堂,另外的兩名夥計,阿明和郭子忍不住,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真的,還假的?這位看著真不象是良民家裏出來的公子爺。”


    “你胡說什麽?這種事,東家能弄錯?再有,雲哥兒穿得是尋常,但遮不住那通身的氣派。還有他說話做事,和你我就是不一樣。錯不了!”


    “公子爺居然跟我笑嘻嘻的行禮……哎喲喲,我不會折壽吧?”


    越說越不象話,吳老板清咳一聲,瞪了兩人一眼。


    兩人縮縮脖子,趕緊各自做活。


    “秦先生如今見著本尊了,覺得如何?”他斂容,與坐堂的郎中秦先生在桌子兩旁分坐,輕聲問道。


    秦先生拈須笑道:“目光清澈,神態自然不做作,是個心地純良的孩子。家中教養定是不差。”所謂日久見人心。隻是一麵而已,還能看出什麽來。


    吳東家笑道:“不管如何,雲哥兒算是幫了我大忙。以後,雲哥兒在後麵庫房做事,也請秦先生多照看他一些。”


    東家是在敲打我嗎?


    秦先生微怔。沒有想到,東家對雲哥兒竟如此之好!


    不過,轉念一想,心道:東家縱然家大業大,吃喝不愁。然,人在矮簷下,能不低頭嗎?貝大帥的嚴令之下,東家又能死扛多久?雲哥兒的出現,正好解了東家之圍。也難怪東家會對其另眼相看。


    別看東家平時對他禮遇有加,但是,他向來都有自知之明。況且,失業在家吃老本,日子越過越難。去外頭重新找工,又屢屢碰壁。這小半年來的點點滴滴,無一不在反複提醒他:他雖有薄技在身,但歸根到底也還是一個靠手藝討生活的賤民。


    當即,他垂下眼簾,恭敬的應道:“是,東家。”


    吳老板目的達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才起身,施施然出了藥鋪。


    連秦先生都被東家敲打了!兩名夥計彼此偷偷的相對一視,皆收起旁的心思,老老實實的埋頭做事。


    另一邊,吳掌櫃將沈雲帶到了前堂後麵的小院子裏。


    他指著左邊的一排大瓦屋說:“這裏是放藥材的庫房。我們開藥鋪的,首先要認得藥。雲哥兒,你初來,也先去庫房幫忙整理藥材,學著認藥。”


    沈雲熟背《青木藥典》,認藥自然不在話下。不過,他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吃飯睡覺的問題。去庫房整理藥材?好哇,不要去前頭招唿買賣,正好落個清淨不說,還能把主要精力放在鑽研配藥上麵,不是挺好的嗎?


    可以說,如此安排正中下懷。他點頭應下:“是,掌櫃的。”


    不錯,小小年紀,能屈能伸,挺沉得住氣的。又是良民出身,將來,此子必成大器!吳掌櫃心中暗讚,指著右麵的一棟二層小木樓說道:“那裏就是我們住的地方。”


    說著,他一邊往小木樓走,一邊象是說家常一樣,說起店裏的日常生活。


    包括他和秦郎中在內,店裏所有人都是住店的。隻有逢年過節或者東家破例放假,他們才能迴家探親。


    他們都沒有帶家眷。東家待人寬厚,對他們照顧有加。象平時的飯食都是後院的大廚房準點送到前頭來;洗洗涮涮的事,也有粗使婆子張羅,不用他們操心。


    住的方麵,三個夥計共住一間房,在樓下;他和秦郎中各住一間房,在樓上。


    “房間都不大,住三個人已經不寬鬆,有些擠。”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樓下。吳掌櫃看了沈雲一眼,說道,“所以,東家發話,從樓下騰出一間空屋出來,雲哥兒你單住。”


    好吧,他承認,什麽不寬鬆,有些擠,通通是借口!以前,店裏最多的時候曾請過五個夥計。那時,五個大小夥兒還不是照樣共住一間屋子!也沒聽東家說過“有些擠”,叫他騰一間空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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