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夏耕過了,莊子裏也不見其他人迴來。洪伯早年漂泊,見慣風雨,心中早有準備。故而,他雖心裏苦楚不已,夜半夢迴,常常老淚打濕枕巾,但麵上卻沒有露出來。


    至於甜妞,血脈的影響是無形而又巨大的。睡了一覺醒來,第二天早晨,她便又重新接受了洪伯這個外公。小丫頭是個知好歹的。洪伯待她越好,她便越發粘著洪伯。於是,一老一少都樂在其中,形影不離。漸漸的,甜妞臉上的肉又養迴去了,變得和以前一樣嬌憨可愛,而洪伯的笑容也多了起來,精神明顯見好。


    沈雲是從洪伯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他以前同樣從長姐的身上也看到過——無論經曆多大的災難,都是勇敢的麵對,堅強的從巨大的悲痛中走出來,繼續熱忱的擁抱將來的生活。


    按長姐的話說,是“一定要活下去”。而洪伯則是說,“隻要活著,世上就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看著沈伯又變迴了以前樂嗬嗬的樣子,沈雲被他身上的這種無形的力量深深的感動了。


    是啊,活著就是希望,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呢!


    想明白這些,沈雲隻覺得身上充滿了力量。就連身邊的廢墟也看著沒有以前的荒涼。它們的存在,無不顯示著他的弱小,時刻督促著他要奮發圖強。


    田地都荒蕪了,洪伯怕招來仙府和仙符兵,連菜也不敢種。是以,每天,他們的活計就是:采野菜,撿柴,準備一日三餐。


    洪伯老邁、甜妞太小,沈雲便主動包攬了采野菜和撿柴的活計。不過,洪伯很擔心他的安危,畢竟秋天的山裏野物多。以前,每到秋天,擔心野物出來禍害人,他都要組織佃戶們上山獵殺野物。而今年,莊子裏就他們三個,沒法主動出擊,便隻能躲著野物了。


    “不要進山,就在莊子裏隨便找一些啊。”每每沈雲背著竹背簍出去,他都要跟在後麵叮囑。


    沈雲以前跟著栓子他們跑慣了莊子周邊的幾處山坡,再加上,逃難時,他獨自帶著甜妞,也是山裏水裏闖著的,心早就野了,哪裏聽得進去?次次他都是嘴上應著,可實際上,出了沈伯的視線,便腳跟一轉,徑直去了周邊的山坡上——秋天,山裏的野菜野果多得是。而在莊子裏又能找到幾樣野菜?野果更是少得可憐!


    沈雲每天隻要進山一次,花上一個時辰,就能采到一背簍的野菜野果,以及一大捆柴火。運氣好的話,還能打到一兩隻野兔子之類的,帶迴來“打牙祭”。


    洪伯開始還嘮叨他,後來,見他自己很有分寸,隻在周邊的山坡上轉轉,且次次都是無傷無損的,便也沒再多說什麽。


    那麽多的野菜野果,他們三個根本吃不完。對此,洪伯很有計劃——不是沒有種菜嗎?得,就將每天吃剩的野菜野果或曬或幹,當冬糧一道儲備起來。


    甜妞一如既往的喜歡吃肉。每每“打牙祭”,她都格外開心,往往吃得滿嘴是油,肚兒混圓。


    沈雲見了,再加之又受洪伯儲備冬糧的啟發,就給自己加了一樁活:每天中午進山打獵一次,好儲備過冬的肉食。


    為什麽要選擇中午進山呢?因為洪伯每天都要睡午覺。他悄悄的進山,若是打到了獵物,就騙洪伯,說是在周邊山坡上打到的;若是空手而迴,他就什麽也不說。


    當然,野味固然好吃,但是,他的小命更加寶貴,好不好!以前,沈雲聽栓子說過,周邊山裏的老林子裏有厲害的大野物,招惹不得。是以,他不敢冒冒失失的往山裏闖,而是試著一點一點的往裏走。


    並且,他的目標也僅限於野兔、毛獾、山雞、鳥雀之類的小野味。


    好吧,他素來有自知之明。


    采野菜摘野果,還要事先備個背簍之類的工具,更何況是打野物!沈雲為自己準備了幾樣襯手的工具:小刀、兩把自製的大彈弓、一把砍柴刀和一根長叉


    另外還有竹背簍、牛皮水囊和做誘餌用的半個粗麵饅頭。


    第一天中午,他選擇的是最熟悉的南山坡。


    在山坡的上麵,有一片鬆樹林。栓子哥以前最喜歡去林子裏捉兔子。他曾經苦求了半天,最終,拴子哥扛不住,讓他許諾,以後不私自去林子裏,才答應帶他去了一次。


    印象中,林子裏的鳥雀和野兔不少。所以,這一次,他的目的地就是南山坡上麵的這片鬆樹林。


    可能是好久沒有人上來過了。林子裏,鳥叫聲不絕於耳。沈雲眼尖,用彈弓打鳥,爬樹掏鳥窩。不到半個時辰,他收獲一窩錦尾雀蛋和一窩黑背鳥蛋,共十七枚。另外,還有三隻錦尾雀、兩隻黑背鳥和六隻紅嘴雀。


    再多沒了——盡管他很小心,但最終還是驚跑了鳥雀們。


    這時候,洪伯也應該午睡醒了。沈雲很知足,心滿意足的帶著獵物,返程歸家。


    果然,洪伯看到野味,頭樁事就是審問他:“你上山裏頭淘去了?”


    沈雲自然不會承認:“沒,就是在南山坡那邊轉了轉。”


    南山坡確實鳥雀多。再加上,洪伯對沈雲的印象很好,一直認為他是個誠實的好娃。聞言,沒有再追究,隻是又一次強調:“林子裏有大野物,千萬不要上去,聽到沒?”


    “嗯,知道的。”沈雲嘴上應得好好的,心裏卻沒打算照做。


    洪伯歎了一口氣,摸著他的頭說道:“洪伯有銀錢呢。想吃肉的話,等市集重開,你想吃多少,我們買多少。”因為兵禍的緣故,以前的很多老例沒興了。其中就包括十裏八鄉每月十五的市集。即便再多的錢,他也割不到肉。不然,他也不會象喂兔子一樣,頓頓給兩個娃吃素。


    “好哇。”沈雲又是點頭應下。


    其實,他心裏很清楚,一時半會兒,市集重開不了:一來,在返程的路上,他看得很清楚,周邊的村子無一不被禍害了。大家都忙著夏耕,收拾家園,哪有那份閑心出來趕大集;二來,這裏的市集比不得縣城裏的市集。市集裏賣的,都是莊戶們自家產的。而剛遭了大劫,誰家有多餘的糧食、牲畜拿出來賣?就算有,也得留著自己家過冬,還有應付明年的春荒。他在拳館管過一段時日的流水賬,深深的知道,眼下,沒有什麽比糧食更寶貴。


    所以,每天中午,他繼續打獵。


    洪伯注意到他每次隻去個把時辰,且帶迴來的都是些小野味,便猜測他確實沒有去老林子裏頭。再加上,見他每次都是全須全尾的迴來,遂慢慢的放了心,不再拘著他。


    須不知,沈雲的膽子越來越大。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已經把附近的山都走了個遍。


    沒看到有什麽大野物啊?跟洪伯和拴子哥說的不一樣呢!他心裏直犯嘀咕。


    他決定再往稍微遠一些的山裏走一走:


    首先,他越來越喜歡打獵。野味好吃,倒是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發現打獵有益於練金剛拳。為了提高拳術,再苦再難,他也要堅持下去;


    其次,他每次帶迴來的野味越來越多,覺得自己打獵的本事比以前提高了許多,對錦毛雀、野兔子之類的小野物已經提不起興趣。他很想找些大一點的野物,比如說,野雞、麂子之類的,來試試身手。而這些,要去更遠一點的山裏才會有;


    再有就是,甜妞和他都已經吃厭了那些小野味,想換換口味——真不是吹的。現在的他,用彈弓打鳥雀,不敢打包票說百發百中,事實上也是十中八九。最多一次,他帶迴來的各種鳥雀多達六十多隻。蒸、煮、烤……洪伯簡直是使盡了全身的解數去料理這些鳥雀。可是,甜妞和他已然提不起興趣。兔肉也是一樣的厭了。最後,洪伯隻好將他打迴來的野味都幹製起來,留著冬天吃。


    但是,大一些的野味,哪裏是那麽好打的?頭一兩迴,沈雲都是空手而歸。


    對此,洪伯倒是更放心了。他在莊子裏住了十來年,對這一帶熟得很。野物也是有數的,打一隻,就少一隻。而雲哥兒每次帶迴來的鳥雀、野兔等小東西越來越多。照這樣的打法,空手迴來,才說明雲哥兒把他的話聽進心裏去了,沒有闖老林子。


    欣慰之餘,他做了一次炸兔肉丸,以之獎勵——炸肉丸最耗油。在平時,這也是很奢侈的一種吃法。


    這迴,甜妞和沈雲都吃得噴噴香,一點兒也沒有嫌棄兔肉。


    不過,洪伯也沒能高興幾天。因為過了兩天,沈雲運氣突然好轉,竟然打到了兩隻肥嘟嘟的野山雞。


    “你進老林子了?”洪伯一眼就看出,這兩隻不是附近山裏能有的野物。


    沈雲嘿嘿:“我就是在山腳轉了轉。”


    洪伯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若不是他老了,進不得老林子,娃兒哪裏用得著為一口好吃的去冒這險?


    “洪伯,我會很小心的。”沈雲見狀,趕緊保證。


    見他一本正經的,象個小大人似的,突然間,洪伯意識到,娃兒真的長大了——此番迴來,他就發現雲哥兒長高了不少,行事老練許多。而迴來之後,雲哥兒的個頭又嗖嗖的長了一趟。這不,兩個褲腿都短了一寸多!個頭平了他的肩膀,比平常七八歲的男娃明顯要高。這身量,看著更象是十來歲的少年。當然,雲哥兒的本事更是見天的漲。


    罷了。娃兒大了,有自己的主張,是好事。


    他歡喜的拍了拍沈雲的肩膀:“你心裏有數就好,莫要逞能。”


    這是同意了!沈雲喜出望外,大聲應道:“是,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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