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月,初級武試的時間迫近。傅雷越來越忙。從大年初一開始,沈雲停了學。傅雷給他找了一堆書,有一本拳譜,叫做《金剛拳》,另外的全是遊記、藥材之類的閑書。


    拳館總共才四個人。沒有對麵劉宅的人添堵,館主大人與傅雷全力備戰初級武試,從正月初三起,幾乎沒出過正院;老劉頭帶著沈雲在後雜院裏,日子過得挺清閑。碰到好天氣,爺孫倆穿得厚厚實實的,去後山抓雪兔子,更是其樂無融。


    轉眼,到了正月初十。


    這天上午,老劉頭急匆匆的從正院迴來,對沈雲說:“拳館來了位貴客。館主大人令我帶你過去拜見。”


    沈雲嚇了一大跳。他到拳館有半年了,一直都不曾去過正院,連館主大人也未曾正式拜見過,還能出去見貴客?


    “劉爺爺,是位什麽樣的貴客?”他惶恐的問道。


    老劉頭一邊幫他梳理頭發,一邊答道:“說是太老爺的故人之後,初來石秀縣,聽說了太老爺的威名,特來拜會。”


    我又不是拳館的弟子……沈雲一頭霧水。


    很快,他收拾妥當,跟著老劉頭,頭次邁進了拳館的正院。


    正院起碼有正院的三倍那麽大,包括正房、東廂房和西廂房,全是青磚瓦屋。尤其是正房:廊下立著四根一模一樣的朱漆柱子,比水桶還要粗;雕花木窗新上過綠漆,糊著白生生的新窗戶紙,好看又氣派;院子修得寬敞、整齊。


    東邊院牆下立著一排大鐵架子,上麵插有紅纓長槍、鐵棍、大刀等兵器。旁邊有一棵老槐樹,粗壯的樹幹要兩個壯漢才能合抱。樹下擺有石鎖、石盤等物件。


    目光掃過那排擦得雪亮的兵器,沈雲豔羨不已。


    老劉頭讓他在門廊下脫了鞋,隻穿了棉襪。


    沈雲注意到,門廊上還擺著另外三雙鞋子。都是成年男子的。其中的兩雙,是他年前從古記繡莊訂製迴來的,他認得:一雙是傅雷過年才穿上的新青布棉鞋;另外一雙,是一樣的樣式,隻不過鞋麵是青緞的,正是館主大人的。


    第三雙,眼生。無論從麵料,還是做工上看,他的判斷都是價值不菲,在古記繡莊是上上之品的存在。


    這雙鞋應該是那名貴客的。他挪開眼,跟在老劉頭後麵,跨過一尺來高的大紅門坎,進入正房。


    一股夾著檀香的暖和氣流撲麵而來。


    屋子裏燒著地龍。穿著棉襪踩在黃褐色的木地板上,真舒服。


    沈雲低著頭,垂眉順眼,不敢抬眼亂看。目力所及,他隻能看到前麵擺有兩排紫黑色的太師椅,以及鋪在正廳中間的一角灑金猩猩紅氈毯。


    “館主大人,雲娃帶到。”老劉頭稟報道。


    沈雲按照他剛才的吩咐,連忙長揖到底:“小子沈雲見過館主大人。”


    “雲娃,你抬起頭來。”上頭傳來一個年輕而又溫和的聲音。


    這是館主大人在說話!沈雲暗地裏大吃一驚。他仰慕館主大人久矣,一直以為館主大人是長著大胡子、威風凜凜的中年大漢,站在那裏就應該跟廟裏的金甲神仙一樣,不可高攀。不想,館主大人的聲音聽上去是如此年輕,且具有親和力。就跟鄰家大哥哥一樣!


    “是。”沈雲依言抬起頭。


    這時,他看清了屋裏的情形。


    在他的正前方,擺著一張紫黑色的四方桌,桌上擺有兩隻青花大蓋碗。桌後掛著猛虎下山圖。


    四方桌兩旁各擺有一張同材質的太師椅。椅上各坐有一人:左邊坐著的那位,身材削瘦,看上去不過二十三四歲的樣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穿著素淨的青綢棉袍,襯得臉色有些蒼白;另一人則是三十出頭的樣子,紅光滿麵,嘴上蓄著八字胡,頭束白玉如意冠,身穿黑底金色萬字紋錦袍。


    看到傅雷垂手侍立在那名年輕男子的身後側,沈雲終於確定: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館主大人就是一名略顯病態的年輕人。


    說好的,一動真氣,就有如金鍾罩體的“金羅漢”呢!


    “李世兄,他叫沈雲,是我們拳館的小廝。”館主大人側過頭,對右邊的八字胡介紹道,“半年前才開蒙,識得兩百來字,平時砍柴,去外麵跑跑腿,采買些日常雜物,還不曾正經習武。先祖父在世時,就不太在意良、賤之分,所以,給他入的也是良籍。”


    “多大了?”八字胡上下打量著沈雲,親切的問道。


    館主大人對沈雲說道:“雲娃,李老爺問你話。你據實迴答。”


    “是。”沈雲垂頭應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稟李老爺,小子今年七歲。”


    八字胡不解的扭頭問館主大人:“劉賢弟,貴縣仙府不是每年都給治下六歲孩童檢查仙資嗎?他怎麽沒有檢查?”


    館主大人如實答道:“他不是石秀縣人。半年前流浪到此,被老劉撿了迴來。所以,錯過了去年春上的仙緣。”


    八字胡微微頜首:“原來如此。”說著,他從袖袋裏掏出一塊嬰兒巴掌大的白玉環,衝沈雲招手,“沈雲,你過來。我給你測一測仙資。”


    沈雲再次驚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貴客竟然要給我測仙資!這是真的嗎?


    “憨娃,愣著做什麽?”老劉頭也沒想到竟是此等大好事,急得在一旁壓低聲音提示。


    “是!”沈雲迴過神來,跟踩在棉花堆上一樣,一腳高、一腳低的走上前去。


    “雙手握著這塊玉環。”八字胡吩咐道。


    “是。”沈雲依言。


    刹那間,屋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手裏的玉環。


    沈雲雙手緊握白玉環,連大氣也不敢出。


    一息、兩息、三息……時間仿佛凝固了。


    終於,八字胡歎了一口氣:“白玉環沒動靜,無仙資。”


    沈雲感覺自己的心猛然跌落。好吧,他也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有仙資。不過,真正聽到自己沒有仙資時,還是感到深深的失望。


    掩住心中的失落,他恭敬的雙手奉還白玉環。


    館主大人的聲音還是一樣的溫和:“老劉,帶沈雲下去罷。”


    “是。”老劉頭帶著沈雲離開了正屋。


    走出正院,老劉頭頓住腳步,摸著沈雲的頭,安慰道:“雲娃,每年有數百的娃娃去仙府檢測仙資,最後,也沒幾個能測出來有仙資。館主大人,你傅大哥,還有我,都是去仙府測過的。我們都和你一樣,沒有仙資。雲娃,不要心裏難受。”


    沈雲抬頭,咧嘴笑了一個:“劉爺爺,我不難受。我本來就是一個尋常的山裏娃,能有機會測仙資,已經是大福份。”


    就知道這孩子是個心寬的。老劉頭笑了笑,一臉八卦的迴頭看著正院,嘀咕道:“好端端的,測什麽仙資……”


    他的聲音很小,以至於沈雲站在他跟前,也沒聽清楚。


    “什麽,劉爺爺?”沈雲問道。


    老劉頭把雙手縮進棉襖袖子裏:“唔,起風了。我們迴屋烤火去。”他的小柴屋裏沒有鋪地龍,但是入冬後,炭盆沒斷過。從早到晚,炭盆燒得紅通通的,也暖和得很。而為了省炭,沈雲早就搬過來,和他一個屋了。


    “哎。”沈雲扶著他,迴了後雜院。


    傍晚的時候,傅雷突然到了後雜院。


    “雲小弟,不要難過,我們都是凡人呢。”他竟是特意抽空過來安慰人的。


    沈雲心裏暖洋洋的,一雙大眼睛笑成了月牙狀:“我不難過,傅大哥。”他從來就沒奢望過能一步登天,當仙官大人,再說,他挺滿意現在的日子,也沒覺得做凡人有什麽不好。


    傅雷見他是真沒難過,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比我當年要好得多。我那時沒測出仙資來,迴家後,躲在被子裏哭了好久。”


    沈雲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八卦:“傅大哥,那位貴客李老爺是仙官大人嗎?”


    傅雷搖頭:“他是一名高級武師。兩天前,他遞了貼子上門,說是太師祖的師弟之子。不過,師父在年前就聽說了他,知道他是省城派來的新督考大人,負責本次的初級武試。所以,早早的把正廳收拾一新,又特意翻出了太師祖當年用過的桌椅、氈毯,恭迎他的大駕。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淘換來了一個測仙資的寶貝,硬在是要師父麵前顯擺。不隻是你,今天師父和我都重測了仙資呢。師父心裏有些不舒服,中午特意花了十兩銀子,讓我去福順來點了一桌上等酒菜招唿他。”頓了頓,他擠眉弄眼的笑道,“師父平時清淡慣了。貴客臨門,也要擺擺闊,給太師祖爭點麵子。”


    原來那些都是太師祖傳下來的家業,平時收在庫房裏,不拿出來用的。沈雲恍然大悟。他就說了,拳館哪有這麽闊氣?


    好吧,傅大哥這次要參加初試,新督考大人上門做客,確實要隆重招待。沈雲其實挺心疼那十兩銀子。按拳館的流水賬,十兩銀子差不多是館主大人和傅大哥一個月的淬體藥錢。


    傅雷顯然不想多說,換了個話題:“明天,我要去省城,給師父的一個朋友送年禮。你想要什麽?我去省城給你買迴來。”


    沈雲很是意外。要知道為了備考,從大年初三開始,傅大哥連正院都沒出過。


    “傅大哥,一個人去,行不行啊?你什麽時候迴來?趕得上初試嗎?”


    傅雷笑道:“劉爺爺說是你個小管家公,真沒說錯。省城那邊,前年開始,我就獨自送年禮了。在省城住一晚,加上來迴,不過十二天。明天清早走,迴來後,離初試還有二十好幾天,誤不了事。”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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