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用。”男子透出誠摯的懇切。“青嵐,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四哥但說無妨,隻要是我能幫上忙的,刀山火海也願意。”

    俊臉突然明朗起來,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

    “好兄弟,幫我把湯喝了。”

    ……

    青嵐呆呆的目視兄長挪開後,桌上現出的碩大湯碗,良久才眨了眨眼。

    “你是說……”

    “娘送來的雞湯,我實在受不了,倒了又有違心意,就拜托你了。”謝飛瀾一片輕鬆,帶著解脫後的欣悅。

    “……為什麽有三碗……”青嵐的臉由白變青。

    “一天三次嘛,都在這了。不用赴湯蹈火,幫我喝了就成。”言畢瀟灑的一揮袖子,愉快無比的出房,忽然被人揪住。

    “對了四哥,你是不是又準備去勾引哪個丫環。”暫時把目光從雞湯上拉開,青嵐終於想起了此來的目的,這個四哥其他都好,唯獨浪蕩風月,加上暫歸爹娘不便管束過嚴,行止約束較之其他兄弟少得多,更是肆無忌憚。

    “別說這麽難聽,我不過是和她們說說話解個悶。”男子不以為意的摸了摸弟弟的頭。“小孩子家不懂的。”

    “我……!”

    忍下一口氣,青嵐正色相告。“四哥別怪我沒提醒,你多年未歸不太明白情況,哪房都好,千萬別惹了三嫂院裏的,不然……”

    “不然怎樣?”他自詡風流,與女子交往皆為兩情相悅,出手大方,自問無甚供人垢病之處。

    “反正謝家最不能惹的就是她,你自己小心點。”

    玩味的摸了摸下巴,謝飛瀾好奇的探問。

    “這麽說三哥娶了個母老虎?又不是君家的正牌小姐,何至於。”在泉州日日見謝雲書傳書迴家,想來均是給嬌妻的。

    “她是君隨玉的親妹,名份上沒公開而已。”青嵐翻了個白眼。“勸你是因為三哥護得緊,娘也多有疼愛,惹了她你必定吃不了兜著走。”

    這般小心,無非是看重君家地位之尊而已,謝飛瀾無聲的腹誹了一句。

    “我給你說一件事。”青嵐睨了一眼兄長,道出謝家年前的八卦。

    約摸半年前,小夫妻出現了第一次爭吵,原因不明,但三少夫人的恙怒無庸置疑,下人從未見她如此氣惱,被頻頻響起的碎裂聲嚇住,火速通報了謝震川夫婦,連帶各苑

    都被驚動,派出貼身婢仆替主人一探究竟,青嵐自然也禁不住好奇。

    謝雲書起居的臥房內一片碎瓷破玉,甚至擲出了廊外,二人日常所用的俱是珍品,拿來泄憤的也不例外。九龍墨玉燈、犀角瑪瑙杯、羊脂白玉壺、冰紋水晶盤……一件件被砸了個粉碎,看者都心疼不已,不過入眼房中雙頰緋紅嗔怒難休的麗人,又覺得不值一提了。

    被發作的對象笑吟吟的全無阻止之意,也不讓旁人攔,一味輕聲細語的勸。

    小心腳下,提防傷著自己……

    別扔太遠,耗力氣……

    喝點水再接著摔,生氣容易口幹……

    ……

    聽得人直欲捶胸頓足,這哪裏像英名遠揚的謝家少主,在家中竟是一副畏妻如虎的模樣。

    獨角戲唱得未免無趣,連摔得人都累了,香汗淋淋的細喘,纖手舉起了一件越窯青瓷纏枝刻花罐,忽的人影一閃,久未動靜的男子一把奪了過去,圍觀的丫環婆姨皆在暗暗叫好,心道總算是看不下去了,盼著少主能一展威風馴妻。

    卻見謝雲書劈手奪過瓷罐,塞去一隻夜光盞,同時軟言誘哄。

    那個太重,這個輕些,摔起來聲音也好聽。

    ……

    謝飛瀾瞠然半晌,不置信的咳了咳。“你說的真是三哥?”

    “絕不會錯。”青嵐賭咒發誓。“我親眼所見。”

    “爹娘……沒管?”

    “爹當不知道,娘說三嫂多病難免煩燥,氣過了就好。”

    “……好吧……”謝飛瀾訥然無語,良久又道。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離那邊遠點。”

    鏡花

    揚州風和日暖,女兒家嬌麗動人,溫存多情,實在是個好地方。

    謝飛瀾再次慨歎了一把,若非三叔的獨子早夭,必定生小在這人間天堂萬分快活。隻是美人哪裏都有,在泉州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滋味別又不同。

    懶懶的伸了下腰,估算著兩位兄長何時迴返,一半心神還在迴味昨夜的軟玉溫香,走著走著竟然迷失了方位。在自家院落裏迷路,說出去恐怕會笑掉大牙,他自嘲的聳聳肩,嚐試著從迷陣中轉出門道。

    寂靜的午後,整個宅院陷入了沉眠,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穿過相似的幾重廊院,一色的黑瓦粉牆撲朔難辨,索性亂走一氣,晃過一角圓門

    ,忽然定住了。

    炙熱的陽光下,門內散出一陣清新水氣,涼意誘人。大朵大朵的青荷亭亭如箭,密密開了滿眼。一重重隨風起伏,粉白嬌紅百態千姿,接天的碧色仿佛讓炎夏涼了起來。池邊柳樹如煙,玉白的圍欄環繞如帶,襯得池心小亭玲瓏秀雅,雪色紗簾飄飄揚揚,遠處一排朱紅的樓閣,日光下華美靜謐。

    家裏什麽時候掘了這麽大的池子養荷?

    大略眺了下方位,應該是以前待客用的芳華苑,不想數年未歸改成了這般模樣,景致令人著迷。

    層層碧葉下另有踏足之處,方圓如荷葉大小的石板堪堪浮出水麵,一路穿行於花葉浮波之間,趣致可愛,他一邊讚著巧思,一邊四處打量,不知是哪一位兄弟弄出這般美景,可以肯定絕不是大哥。

    信步踏入層層荷箭拱衛的小亭。如霧雪綃淡淡拂動,濾去了稍重的風,一切仿佛靜止了。

    有人在亭心躺椅上睡去,那樣熱的天氣,竹椅上卻墊著白虎皮,嬌軟的柔軀嬰兒般微蜷。冰肌玉骨,紅顏傾國,玉手斜枕腮下安寧的沉睡,渾然不覺左右多了一個人。

    他該立時退出去,眼睛卻怎麽也離不開,心忽然跳得極快。

    如墨青絲散亂,旖旎的情致宛如畫境,近看更是心神搖曳。鼻端隱隱有香氣襲人,分不清是荷香還是……

    勁風猝襲,他本能的彈開,待迴神時已翻落白亭之外,眼前倏的多了一個人。突襲的少年長劍指地,護在女子身前。

    功架倒是不錯,心下暗咕了一句。

    “閣下何人!”少年口氣不善,冰冷而戒備。

    他抱臂而對,擺出主人的架勢。

    “小兄弟,這話該我問你,客居於此,連主人家都不認得?”

    少年愕了一瞬,忽然想起了什麽。

    “你是謝家四公子?”

    “不錯。”眼睛掃過少年身後的人。“該是我請教……”

    “就算你是謝飛瀾,此內眷居所也不應擅自而入。”少年語調冷硬的打斷。“四公子未免逾禮了。”

    沒想到對方不假辭色,不覺有些狼狽。“我不過是觀賞景致,未想此處有人。”

    “如今你已知曉,可以離開了。”少年還劍於鞘,氣勢端然,並不因年少而遜弱。“還請四公子自重。”

    他自知理虧,一時啞然無話,唯有在少年逼人的目光下訕訕退開,心底好不

    鬱悶。

    待闖入者完全從眼前消失,少年放鬆下來,迴身看了眼睡顏,揀起滑落在地的綾巾覆上嬌軀。佳人微微縮了下玉頸,一無所覺的沉眠。少年目視良久,半倚亭柱守候,不久霜鏡捧來藥盞,見狀詫然。

    “方才有事?”否則豈會暗守化作明衛。

    “沒什麽。”少年閃了閃睫。“有人走錯路。”

    無怪守衛放其一路通行,原來是……

    絕美的清顏印入心底,著魔般反複迴想。並非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夥,尋芳多年經曆無數,不乏才貌兼備嬌媚入骨的美人,對一張寧謐的睡顏動心,還是頭一遭。

    “青嵐。”抓住晃過眼前的弟弟,謝飛瀾中斷了神遊。“你可知哪家女眷恰巧借住於此。”

    “四哥怎的突然問這個。”青嵐詫異的眨眼,“確有幾位夫人,你問哪一位?”謝家交遊廣闊,時常有武林朋友來往,作客暫住的絡繹不絕,多是青嵐經手安排,自是一清二楚。

    “不是夫人,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姐。”

    “呃?”青嵐想了想。“那就隻有兩位。”

    “哪兩位?”

    “一位是洛陽沈家的小姐沈明珠,年方十七,遊曆至揚州上門拜望。”

    十七肯定不是,女人的年齡他有自信不會猜錯。

    “另一個?”

    “另一位就是二嫂請過來的杭州白家二小姐白鳳歌,說起來這兩位都是美人,四哥沒見過?”

    見他神情奇特,青嵐恍然大悟,賊兮兮勾起笑。“四哥瞧見誰了?”

    “我……”

    白家的……那豈不是……他第一遭說不出話。

    青嵐瞟了半天猜出八九,笑嘻嘻的湊近。“四哥動心了?鳳歌姐號稱蘇杭第一美人呢。”確為江南閨中小姐容色之最,他可沒誇大。

    那樣國色天香的佳人,是他……?

    俊朗的臉忽然熱起來。

    “三嫂是個什麽樣的人。”完全想不通。

    青嵐一呆,思索了半晌。“不易親近,但人不錯,非常厲害就是了。”

    “厲害?”聽來教人全無好感,想必是個兇悍高傲的世家千金,為何三哥偶爾提起總有笑顏。

    “四哥是不知道的,說來話又太長。”青嵐撓頭吞吞吐吐。“反正她以前……有點可怕,現在已經好多了,總之三哥喜歡就好。”

    “你不喜歡?”他故意挑話縫。

    青嵐險些跳起來,漲紅了臉。“四哥亂說什麽,那是三嫂,我怎麽可能……”

    謝飛瀾哈哈大笑,青嵐才知道上了當。

    “三哥到底喜歡她什麽,說當時為這差點跟大哥鬧僵?”

    “確有此事,大哥一直反對,比爹還固執,不是三哥堅持肯定結不了親。”

    即使與君王府結盟也不必這般委屈,何況以三哥的人品什麽樣的佳人不可,謝飛瀾不以為然。

    “她沒那麽差。”青嵐不知該怎麽說,“你見了就知道,倆人感情是極好的,三哥看她的眼神都快化了,巴不得捧在手心,什麽都讓著她。”

    “為何一直沒見過。”長嫂二嫂會過數次,唯獨三嫂從未謀麵,說來還真好奇。

    “三嫂身子不好,娘特囑她不必早晚問安,多半足不出戶。恰好今天你有機會。”此番有人作陪,青嵐倒是高興。“大嫂邀二嫂三嫂和白沈兩位姑娘去瘦西湖賞景,少不得要人護送,娘吩咐四哥一道去。”

    當然也是借機讓謝飛瀾與白鳳歌多多親近,同住一簷卻始終未謀麵,四哥更一徑尋花問柳,長輩都看不下去了。

    往常陪女眷的事務四哥能逃就逃,此次卻不曾反對,異常爽快的答應,青嵐禁不住猜疑是因為某位佳人,暗地偷笑。

    所謂的千裏姻緣一線牽……或許大抵如此。

    水月

    十裏煙波瘦西湖,櫻桃紅破一聲蕭。

    此番賞景倒未用船,尋了一地風景佳處,在一株樹蔭濃密的古木下懸起軟幛鋪落絲毯,圍了一片清淨地閑話怡情。女眷出遊,所帶的事物少不了零碎周全,當軟墊漆幾陳設妥貼,瓜果細點一一在案,方有了談笑的興致。

    佳人佳景,又正對著湖光山色,確是一種享受。

    大嫂二嫂相繼落座,大嫂攜著一個嬌俏活潑的少女笑言相談,二嫂伴著鬱鬱微愁的三嫂喁喁細語,最後下車的,是心懸已久的美人。

    她在侍女扶持下入座,若不勝衣的嬌柔使人移不開視線,連沈家小姐都看呆了,明媚的大眼一眨不眨。按說杭州白家也是武林世家,不應此等怯弱,想是刻意做出的情態,放在旁人身上定是矯揉造作,換了她卻是我見猶憐,直想倍加嗬疼。

    愈瞧愈是心動,險些按捺不住趨近搭話,隨在她身後的少年冷眼一橫,又立時提醒了理智。

    “那是誰?”覺察一道目光久繞身畔,女子淡淡掃了一眼。

    “謝家四公子謝飛瀾。”少年低聲答。“久居泉州,近期暫歸。”

    他的四弟……複又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長得有點像。”

    少年俯身替她擺正果盤,借以遮去那抹炙熱的眼光,這樣的男子他已見得太多,奇怪的是明知叔嫂之防仍毫不顧忌,著實有些駭訝。

    謝飛瀾哪知旁人所想,見佳人一笑已神魂頓失。被人一扯才醒過神,對上青嵐怪異的眼。

    “你幹嘛總看著……”

    “什麽?”

    “沒。”青嵐吞下了詰問,初見三嫂的男人均是如此,不能怪四哥失態。

    謝飛瀾也知這般注目無禮了些,勉強收迴視線打量座中諸人。

    三嫂……容貌不錯,不著痕跡的掃了下鄰二嫂而坐的女子。舉止嫻雅合度,標準的大家閨秀,看不出有何令三哥傾心愛慕之處,竟能舍下傾城絕色相就。眼見眉心輕顰如有心事,並不像受盡嗬寵嬌縱任性的模樣,或許是在惦著丈夫遠行未歸。

    沈家小姐沈明珠年少活潑明麗爽朗,雖是初至卻不拘謹,眉目靈動笑語如珠,顯然對絕美而沉默的佳人極是好奇,拉著謝家大嫂悄聲問長問短,不時偷覷,偶遇迴視馬上紅了臉。

    “那又是誰。”少見純然的小女兒態,容貌依稀有些眼熟。

    “洛陽沈家沈明珠,沈淮揚的妹妹。”霜鏡亦是莞爾。

    沈……她凝目注視了半晌,少女起先臉紅,後來見她凝望,反而大著膽子湊過來。“明珠見過三少夫人。”

    大嫂笑吟吟的介紹。“翩躚還未見過,洛陽沈世伯的心肝寶貝,小小年紀一個人遊曆江湖,真是巾幗俠女。”

    “我哪當得起這般讚譽。”少女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二哥把揚州的景致誇得天下無雙,我總想看看,可惜爹爹不準,好容易才溜出來。”

    “原來明珠竟然是偷著出來的?”大嫂嗔笑著責備。“好大的膽子,也不顧沈世伯擔心,該打。”

    少女躲到佳人身後,避過作勢掐來的手,一迭聲告饒。蘋果般的臉頰紅潤可愛,一派嬌憨天真,大嫂忍不住笑起來,哪還捏得下去。

    美麗的臉龐微微出神,黑眸恍惚端詳,沈明珠漸漸斂起了笑。

    “三少夫人可是想起了我大哥?”

    螓首極輕的點

    了一下。“不笑的時候有幾分……”

    不自覺的摸摸臉,明眸盈滿了懷念。“三少夫人萬裏迢迢送大哥迴家,沈家上下無不感恩,我總想尋機致謝,可又怕擾了夫人靜養……”

    見氣氛融洽和諧,青嵐略為意外的嘀咕。

    “難得沈姑娘能與她親近……”

    謝飛瀾離得稍遠,聽不真切談笑話語,偷眼暗瞥佳人,一顰一笑心神牽動,竟似迴到了初識情味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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