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她看來不過十三歲。”不出所料的難以置信。

    “因為……某些特殊原故,她不會長大了,但心性閱曆卻已是成年女子。”他含糊的解釋了一下,又展顏一笑。“大哥放心,我還不至於對一個孩子下手。”

    “魔教果然邪得很。”謝曲衡詫然自語,仍是不解。“她的真名叫迦夜?身份……”

    “她是魔教四使之一,天山執西域三十六國事務的雪使,過去的幾年是我的主人。”他平靜的道出。

    謝曲衡猝然站起,“她是驅你為奴的人?!”

    “嗯。”

    “這種人留她做甚,還帶至江南。”謝曲衡怒意勃然,出言責難。“接下來你是不是還想把這個禍胎帶到謝家,居然多方迴護,你莫非失心瘋了麽。”

    “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親眼看見她和玄智禪師是怎麽說話的,那般狂妄放肆,囂張無忌,哪一點可取,她是怎樣蠱惑了你,連大哥的話都聽不進去。”

    “如果不是她,我早死了無數次,根本不可能活著迴來。”比起謝曲衡的憤怒,他隻是淡淡的堅持。“她是個好女子,真說起來,也是我配不上她。”

    雖然心狠手辣,詭秘多詐,反掌無情,她仍是難得一見的好女人……他一直這麽認為。

    “我知你這些年受盡折磨,竟連心都變成奴隸了麽,當年可不是這樣。”看著弟弟替那個魔女辯解,謝曲衡難過之極。“老三,你太讓我失望。”

    他沉默,過往的種種,那樣複雜的糾纏,豈是言語能說清。迦夜於他,早已脫離了單純的臣屬,縱然是至親也無法理解。

    “她已退出魔教,來江南也隻是觀物賞景,無意介入江湖紛爭,大哥無須擔心。”

    “你們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他愣了一下,瞥見謝曲衡的神色又頓悟過來,幾乎想笑。

    “我們暫時沒有任何關係,她還是……”他沒說下去,謝曲衡大略猜到,有些意外。“你說她……魔教不是……”

    “中原對魔教並不了解,多指為淫魔妖邪一類,其實也不過是與門派相類的組織罷了,所不同的唯有等級森嚴,刑罰酷厲,手段詭密而已。她絕非大哥所想的不堪,全是倚仗自身的實力才有對等的身份地位。”

    再怎麽想像,也無法想出一個十三歲模樣的少女是如何號令。

    謝雲書揀了一些簡要的說了說,讓大哥約略了解一點。

    雖是簡述,等說完天也黑了。

    沒有提得太細,光道出的部分已足夠讓謝曲衡心驚。那一層層血腥的殺戮甄選,一次次奪命的王廷刺襲,一場場翻覆的逆謀策亂,遠遠超出了臆想。

    “……她本是江南人,和我一樣陰差陽錯流落至天山……處心積慮複仇……待殺了教王便再無留戀,拋卻權位遠走……”

    聽完了良久無語。

    “或許是大哥想錯了,縱然她對你有恩,還了也就是了,何必……”

    “大哥,我早就不是七年前的我。滿手血腥殺人如麻,不敢自認還是謝家人,或許在你眼裏一如既往,可在我心底,自知與迦夜無甚分別。”

    “所以你自甘墮落,不與名門閨秀來往,專與這魔女廝混?”

    “……在我眼中,她是最好的。”他有點累。

    說了許久對方仍不明白,他並未看低自己,大哥卻瞧低了迦夜。“我喜歡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

    “你也不為謝家想想,爹一世英名,怎堪有此之累。”

    “所以我不打算迴去,我本想私下迴家看看……”

    “隻要和她分道揚鑣,你仍是人人稱羨的謝家三公子,過去種種身不由已,爹絕不會怪你。”

    大哥殷切的目光,他無言以對。

    縱然家人寄望,經曆過的卻不會抹去,他已不願再粉飾虛詞,假裝一切都未曾發生,扮演一個完美如斯的謝家子。曾經奉為圭臬的種種,早在七年裏轟然崩塌,斷絕了迴複的可能。

    推開門,迦夜獨坐桌前,自己與自己對弈。

    無聊的拎著棋子玩耍,黑白雲子在指間泛著幽光。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他從背後攬住嬌軀。

    她斜著眼睛瞟了一下。“我可不記得和你有約。”

    “迦夜。”

    “嗯。”

    想了半天又咽迴去,他鬆開她在對麵坐下。

    “我陪你下棋。”

    默默看他收拾殘局,一隻冰涼的手拂過眉間。

    “你瞧著有點倦。”

    “還好。”

    “因為我?”

    他笑了笑,拉過她的手貼在唇上。

    “你在關心?”

    “你自找的。”她用力想抽迴。

    他握住不放,甚至進一步攬住了纖腰。“說的對,你可以開始嘲笑了。”

    漸漸習慣了他這樣的舉動,也就任之。“當時還是應該殺了那個老家夥。”

    “他不是等閑人物。”

    “嗯。”若非無一擊必殺的把握,怎會留此隱患。“不過他沒認出你,明日我離開便是。”

    “迦夜。”他將小小的身子抱至膝上,語氣稍稍加重。“你答應過一起去揚州。”

    “你確定?”她安靜的蜷在臂間,“我的身份已經讓你頭疼了吧。”

    “無妨。”

    “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噓,別說話。”他輕輕比住了她的唇。

    她側耳聽了聽,“為什麽,外麵又沒有人。”

    “因為我想吻你。”

    隨著話語,他觸上柔軟微冷的唇。

    亂雲

    “三哥!”

    一個少年飛撲入謝雲書懷裏,抱得死緊。

    “青嵐。”他十分意外,看著幼弟。“你怎會來杭州。”

    見到許久不見的兄長,謝青嵐眼睛都紅了。

    “我真不敢相信,大哥飛鴿傳書說你迴來了,我求爹準我來接你們。”

    “爹讓你出來,你通過了試練?”他拉開一點距離上下打量,當年還僅是個十歲的孩子,如今已是英氣勃勃的少年,幾乎不複舊時記憶。

    “一個月前剛過,在床上躺了二十多日,剛爬起來就磨著出門,幸虧娘說情。”

    “娘身子可好。”

    “一聽說你無恙歸來,立時好了許多,現下日夜盼你早些到揚州。”

    他沉默了一下,謝青嵐急急開口。

    “你的事大哥都在密信裏說了,爹隻說迴來就好。”眼珠轉了轉,少年附在耳邊小聲道。“我偷偷見到爹看信手都抖了,把那幾張短闌瞧了很多遍。”

    向來不苟言笑的父親……

    “三哥,你不知道家裏多高興,過去的幾年,娘總要在你房間裏呆好久,出來眼淚汪汪,誰勸都沒用,現在總算又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爹可是有什麽吩咐?”

    謝青嵐撓了撓頭,鬼頭鬼腦的看了看窗外。

    “周圍沒人,你說吧。”

    果然不出所料,以嚴父的性情縱然是聆得佳音,也斷不致激動到放青嵐趕過來的地步,隻須等上十餘日自會與大哥迴轉,何必多此一舉。

    謝曲衡狐疑的接過青嵐遞來的密信,展開細閱。

    “真有暗囑?怎不用飛鴿傳書?”

    “爹說事關重大,橫豎我要過來,就一並帶來了。”他笑嘻嘻的表功,“再說我來也能助大哥三哥一臂之力,一舉兩得。”

    閱畢謝曲衡將信交給他。

    入眼熟悉的字跡,他心猛然一跳,又按捺著讀下去。一目十行的掃過,疑惑的詢問。“這個南郡王世子是什麽來頭。”

    “南郡王是皇帝數年前冊封的異姓王之一,聖眷正隆,權勢不凡,有朝廷的背景,官府江湖均會避讓三分。本來官民互不相幹,但世子野心勃勃,有意挾其地位一統江南武林道,已經被他鏟平了不少幫派。首當其衝的障礙便是我們謝家,無端成了他的眼中釘。”

    “他行事手段如何?”何時出了這樣的人物。

    “狠辣陰毒,被他並入的幫派首領多是舉家覆滅,老幼不留。官府歸結為江湖仇殺,武林中又不便正麵衝突,屢屢有尋仇的夜刺。他收攬了一幫高手為虎作倀,迄今無人能得手。”謝曲衡麵色凝重。

    “看他這駕勢倒是想學君王府了,也不瞧瞧人家是何等手腕,豈是他這般小人行徑。”謝青嵐插口,極是不屑。

    謝曲衡頷首認同,冷笑一聲。“我看他確有此意,一心做南方武林霸主,取謝家而代之,好與北君王府比肩,可惜……未必能如他所願。”

    “可有交過手?”

    “暗裏也曾過手,雙方均有折損,不是易與之輩。”謝曲衡思量了片刻,“隻怕他對謝家也是這般計量,爹信裏說他近期有異動,私下計劃暗舉,必定是衝著揚州。”

    南郡王世子……

    又是一場風波將起,他默默思索了半晌。

    耳畔聽得孩子的嘻鬧,下意識的移近窗前。

    暮春將至,園內落花無數。

    重重花葉間,荏弱的身影盈盈而立,任跌跌撞撞的男孩攀住她的腿,雖有些不耐卻未曾躲閃,由著他撒嬌,三兩隻蝴蝶在身邊飛舞,映著微紅的晚霞,如一幅絕美的畫。

    黑眸不經意的望過來,很快別轉,仿佛有些狼狽。

    那一刻,滯重的心忽然輕鬆起來。

    “你是誰。”

    少年瞪大了眼睛,口氣不善的置詢。

    瞪著悠然落座的女孩,又看看謝雲書。後者正替她剝著新鮮橙紅的櫻桃,剝好的置在細瓷碗中推過去,她懶懶的食上幾粒,眉尖因酸甜輕蹙。

    享用的與出力的一般自然,看的人很不順眼。

    謝曲衡倒也罷了,已能視若無睹,謝青嵐卻是年少氣盛,看不慣心中神人一般的三哥替一個比自己還小的丫頭服務。

    “他是誰。”迦夜瞟了瞟對方,懶洋洋的問。

    “五弟青嵐。”

    “你家兄弟真多。”

    不帶惡意的話語聽來令人不悅,謝青嵐按捺不住。

    “你到底是誰,憑什麽讓三哥替你剝,你自己沒手嗎?”充滿火氣的聲音響在庭內,在夜晚分外引人注意。

    迦夜擺了擺手,示意謝雲書。

    “別剝了,吵。”

    慢吞吞的話險些氣炸了青嵐的肺,受不了一再被無視。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不是鳳歌姐坐這兒。”

    “說起來他有點像你剛上山的時候,好在你沒他羅嗦。”掃了一眼,她充耳不聞的對身邊男子道。

    “青嵐,坐下。”

    謝雲書含笑看了看漲紅臉的弟弟,取過濕巾擦拭著指尖。

    “不得對葉姑娘無禮。”謝曲衡象征性的嗬斥了一聲。

    迦夜興趣缺缺的想走,被謝雲書拉住了手腕。

    “再坐一會,夜色正好。”

    迦夜瞟了一圈,細紗宮燈高挑,映著花影重重,晚風細細。

    確實不錯,不過……

    她搖了搖頭。“太吵。”

    “你……!”

    一隻手捂住了少年的嘴,止住了即將滔滔湧出的話。

    “青嵐,從現在開始不許出聲,想知道的事我稍後會告訴你。若不同意自己先迴房。”靜默了片刻,直到少年悶悶的點點頭,謝雲書才鬆開手,裝作沒看見弟弟委屈的眼神。

    謝曲衡咳了一聲,沒有說話。

    “坐吧。”

    迦夜無所謂的落座。

    半晌,謝青嵐重重的坐下來,恨恨的盯著她。

    “我討厭你。”

    迦夜翻著書,倚著廊柱半看半打盹,像是沒聽到。

    “你聽見沒!”少年的聲音大起來。

    吵死人的家夥。迦夜歎了口氣,卷起書準備換個地方。

    少年不依不饒的擋在前方。“我在和你說話。”

    “說什麽。”

    少年語塞,想了半天。“我討厭你。”

    “……”

    “你最好離三哥遠一點。”

    “……”

    “你根本配不上他,瓔絡姐和鳳歌姐那樣的名門淑女才配和他一起。”

    “……”

    “像你這樣的邪魔外道識趣最好趁早離開,休想攀上謝家的門。”

    “……”

    見他絞盡腦汁的苦思,半天說不出下句,她揚了揚眉。

    終於沒了,很好。

    轉身徑自往另一個方向走,反正白家院落重重,總有辦法繞迴自己的房間。

    “你到底有沒有聽見。”少年愣了半天,騰身追上來。

    “聽見了,你還想怎樣。”她的眼睛微微下瞟,一個胖胖的小人從門邊探出頭,瞬時暗叫不妙。

    見她似乎心虛,謝青嵐有點得意。

    “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最好明天,不,今天就離開。那樣我就放你一馬,不把你的來曆宣揚出去,不然連白家的門都出不了,魔教的人可是武林公敵,就算你年紀再小……”

    “我起先覺得你們有點像,現在我收迴前言。”

    少女冷冷的打斷他的話,耐心所剩無己。“你比我想的要蠢得多,偶爾也該用用腦子,否則我會懷疑離了謝家你還能活多久。”

    幹脆利落的說完,一手撈起撲至裙邊的小鬼塞進他懷裏。

    “既然那麽喜歡白家,這個小鬼就由你送迴去,你想張揚悉聽尊便,恕不奉陪。”

    話音未落,人已從眼前消失。

    去向都沒看清,他愣了半天,又望向懷裏多出來的男孩,大眼瞪小眼。

    半晌,白胖的小人張開嘴。

    “要姐姐,我討厭你,哇……”

    “我可能要離開幾日。”

    伏在榻上的女孩頭也沒抬,埋首於一把竹製的算籌。

    “家裏有些事。”摸了摸烏黑的發,“應該用不了太長時間。”

    “很棘手?”

    “你怎知道。”

    “能讓令尊出動三個兒子,會是小事?”美麗的唇邊有抹輕嘲。“你迴來的可真是巧。”

    他無聲的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

    “我們五兄弟。”

    “大哥性情剛直,最像爹;二哥自幼羸弱,被交好的長輩帶至山間學習醫術,聽說已略有小成;四弟隨著膝下無子的三叔,留在了泉州;最小的便是青嵐。”

    “我失蹤後,娘膝下隻有青嵐尚小能逗她展顏。爹心裏不忍,也就放鬆了管束,他雖然過了試練獲許出門,性情卻仍是個孩子。言語有什麽得罪之處,你別見怪。”

    迦夜勾了勾唇算是笑。

    “爹放他出來大概是想曆練一番,但此次麻煩重重,我和大哥商量還是讓青嵐留在白家,萬一對你不恭薄懲無妨。他不小了,偶爾也該知道分寸。”頂著謝家的頭銜旁人多有容讓,加以年少心高,驕縱而不自知,絕非好事。

    “他要是能讓我生氣,也算是本事。”無聊的拔弄著算籌,那個無知的孩子尚到不了心頭。“何況我也沒義務替你教訓他。”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他微微一笑,指尖輕撫嫩白的臉。

    迦夜抬眼瞧了瞧他的神色,忽然道。“你自己小心,沒死在天山,栽在江南倒成了笑話。”

    “那還不至於。”

    把散落的長發拔到一邊,迦夜轉了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行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微流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微流年並收藏夜行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