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晚餐吃完了,懷麟抹了抹眼睛,跟陸星兆並排坐在陽台上。


    天邊染著一絲朦朦朧朧的晨曦,將地平線烘托得毛絨絨的。


    氣氛靜謐,兩人都沒有說話。


    懷麟搓了搓手,陸星兆就將他攬進懷裏,就像過去無數次一樣地。雖然這個動作很熟練,但好像今天忽然開始有了別樣的涵義——不是異能者照顧恩人的,不是大哥照顧未成年的,而是一個男人對心愛之人的特殊的溫柔。


    懷麟忽然就害羞了,而且越想越害羞。


    此時的陸星兆一心期望著這樣的場景——攬著懷麟靜靜地看日出的場景——可以永無止境地延續下去,甚至他的心境已經古井無波,快要返璞歸真,達到柏拉圖的境界了;


    此時的懷麟心裏卻正好相反,腦洞已經開始翻江倒海、大鬧天宮,自發將自己和快遞君化成了二次元形象,一路從拉小手想到了親吻、親熱,然後嘿嘿嘿……


    ——天啦嚕,我家快遞君真是太汙太禽獸了!


    須臾,懷麟終於忍不住把臉埋進了陸星兆懷裏,“嘿嘿嘿”地悶笑了起來。


    陸星兆:“???”


    算了,反正懷首長的心思你別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難道還少麽?


    陸星兆這樣一想,完美地接受了自家首長大人的設定,笑著將手搭在他肩上,道:“怎麽了,想迴去嗎?”


    “不……”懷麟悶聲道,“哥你跟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吧。我隻知道你是你爹撿來的,被他安排著上了軍校,後來為啥沒有進部隊啊?”


    陸星兆沉吟片刻道:“我爹在我十六七歲那會兒,去遠東那塊執行任務,然後犧牲了。”


    懷麟“啊”了一聲,道:“對不起,我還以為——”


    “沒什麽。”陸星兆小心地摸了摸他的呆毛,滿足地籲了一口氣,便繼續說道,“人有旦夕禍福,哥早就想開了。我爹死後,我在軍校裏頭跟人起了衝突……”


    “他們欺負你沒有人罩著?”懷麟伸出手抱著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問,“後來呢?”


    陸星兆道:“那時候我就是個刺頭,誰敢招惹我就揍他們一頓。會起衝突是因為校外有人傳我爹的謠言——說花國的軍人在第三世界的國家就是進行殖-民侵-略,在那邊造鐵路建工廠、剝削勞動力、搜刮煤鐵石油資源;說我爹是因為遠東起了革-命-軍,所以被打死了,說他是侵略者所以活該……”


    懷麟聽得呆然了,喃喃道:“不是說遠東的國家都很友好很親花麽?他們就是這樣看待我們的經濟援助的?”


    “國人裏麵還會有漢奸,外國人裏有不同意見是正常的。”陸星兆歎了口氣道,“可惜我不懂怎麽說話反駁別人,急了就把人拎出來揍一頓……”


    懷麟想到了陸星兆的經典台詞:我不講理,我不文明,所以我說動手就動手了。


    感情這是在軍校裏就有的苗頭啊。


    陸星兆又道:“後來我把人揍得臉都開花,進了醫院,發現鼻子歪了,找我索賠,又怕人說是欺負烈士遺孤……”


    “然後呢?”


    “然後我被學校勸退了,他們不讓我賠錢,那年我十七歲。”陸星兆淡淡道,“我想了一夜,想的東西多到都可以寫出長篇大論了,最後才發現我爹在世時說過的一句話概括了全部:再不遜的孫猴子最後也要聽佛頭的規矩。我於是就收拾收拾,自己學習、自己訓練,把我的‘人定勝天’那一套口號都給收了,睜開眼睛看清楚這個世界到底長的什麽樣子。”


    那是陸星兆的“中二期”的結束。


    “再不遜的孫悟空最後也要聽佛頭的規矩……”懷麟重複了一遍,歎了口氣道,“五指山下五百年……要麽是肉-體的自由遭到禁錮,要麽把靈魂的自由親手掰斷。”


    “自由不是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而應該是你不想做什麽就不做什麽。”陸星兆笑道,“那時候是我不對,先動手是不好的。”


    懷麟哼哼道:“要是我在場的話,先反過來擠兌他們,把小甘蔗派上去,把他們毒舌到生不如死……要是對小甘蔗動手了就更好了,先放高老大,再放犬夜叉,嚴飛光肯定也會打官司,把他們判個十年八年再說。”


    越說越誇張,陸星兆被懷麟逗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一頭亂毛。


    懷麟的頭發已經有些長了,發梢總是刺到白皙的脖頸上。


    陸星兆道:“什麽時候修的頭發?”


    “上上個月了吧。我自個兒不會修,讓萬能嚴客串了一把理發師,手藝應該還行。”懷麟笑嘻嘻道,“沒關係,長得好看,發型不重要!”


    陸星兆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我來給你理一下?哥手藝還行的,從小就是自己理發。”


    這句話的潛台詞:以後理發也別找嚴飛光了!!!


    懷麟開始沒想到,後來等陸星兆已經開始在自己頭頂忙活了,忽然間想明白了!頓時噗嗤笑岔氣了。


    陸星兆險些一哆嗦把懷麟剃成地中海了,無奈道:“首長大人,先慢點開腦洞成麽?”


    “不是腦洞開了,是後院的葡萄架子酸倒了……”懷麟笑著開了個玩笑,而陸星兆裝作沒聽懂,咳了一聲,手上繼續忙活。


    懷麟半眯著眼睛,有些醉醺醺的感覺。


    好像理個發都變成了值得期待的事情,每件小事都能很棒,想對每一個下一秒都翹首以待。


    “懷麟,你的……你說的‘重生’之前,又是怎麽迴事?”陸星兆忽然問。


    懷麟睜開雙眼,有些遲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究竟是重生還是預言。時間過得久了,那時候的事情都好模糊了,好像說是我在第一日就做了個預知夢也可以?”


    “莊生夢蝶,蝶夢莊生。”陸星兆笑道。


    “重生前發生的事情,其實我大多都已經告訴你們了。大約就是我在s基地混了很久,出來的時候又碰到了你,就被你帶著滿世界地跑。”懷麟道,“我知道你要問我為啥從s基地出來,其實那不是我願意的,是我義父白如安做的實驗被人曝光了。”


    陸星兆的神色漸趨嚴肅,問道:“是他的對喪屍的實驗,還是對異能者的?”


    “都有。白如安……用活人做天啟病毒的實驗,聽說還懸賞獵殺異能者來獲取晶體,還把晶體植入自己心腹的體內,強行培育新的異能者為自己做事。”懷麟緩緩道,“雖然都是流言蜚語,不知道事情的真實性。但就前幾天我們都聽到的,白如安現在已經跟審判教有往來了。還有,我親眼看見過,白如安騙s基地的老大,說在集合異能者造諾亞方舟,其實根本沒在造……那隻是個空殼子。”


    其實罪名裏還有一項,是假公濟私,給義子(懷麟)安排了最好的住宿環境和物資配給。但懷麟心中五味雜陳,並沒有說出口。


    陸星兆問:“這麽說他至少做了以權謀私的事情?”


    “……不好說。”


    “沒有人管嗎?”陸星兆又道,“他畢竟不是那個基地的最高掌權人,被人曝光以後,你們處境豈不是很艱難?”


    “這是末世呀,哥。別看我們基地裏這麽太平,其實我們這裏簡直是世外桃源啊。要是沒有龍王爺給我們蓄水、養魚,光這麽多人的吃喝就能累死你,所以說我們已經不能接受別的幸存者了。”懷麟笑道,“你們是沒在別的基地裏生存過。所有人都出去賺取生存資源都來不及呢,天天有人餓死,哪裏來的精力管別人的事情?白如安是因為觸犯到了異能者,所以被他們聯合排擠出來了。”


    “那你們後來如何了?”


    “我們在雪地裏分道了,白如安被異能者追殺報複……臨走前他讓我在木屋裏等他。等啊等的,我還沒冷死,就把你給等來了。”


    懷麟說完,兩人沉默了一小會兒。


    陸星兆把剪刀放下,輕輕掃開懷麟肩頭落著的碎發,又輕輕環住了他。


    “剪得怎麽樣?好歹給個鏡子讓我看看啊!”懷麟笑著去扒拉陸星兆的肩膀,在他懷裏亂動。


    驀然間,陸星兆的親吻小心地落在了他眉頭。


    懷麟微微一愕,就感覺到自己被溫柔地啄吻了一下,從眉心,到鼻尖,再到唇角,都有陣陣灼熱感反複縈繞。


    懷麟好像能明白陸星兆的心情,又好像還很懵懂,說道:“我沒有事,哥。這是末世,誰都可能死,我一直都知道的。給我吃喝的可能是個惡人,因我而死的可能也有很多良民……我曾經見過一個父親為了給女兒找一塊巧克力而喪命,一塊巧克力而已。”


    而且,那塊巧克力是懷麟手工做的。


    懷麟自小沒有父母,這件事給了他很大的震撼,也從此養成了身上永遠帶著兩塊巧克力的習慣。


    每每遇到什麽事的時候,懷麟就會將巧克力分給別人。十二號基地裏人人都陸續收到過十來塊,都道是懷麟嘴饞、愛吃甜。


    這塊巧克力,其實代表了懷麟不為人知的祈願:請你不要無謂地死去,令我那麽悲傷。


    “我可能不會像你一樣懂得末世,懷麟,我一直在你身邊,你把我體驗世界末日的機會給奪走了。”陸星兆溫和地說,“我的末世太小,隻有一個十二號基地,十來號人,一條大魚一隻狗兩隻小耗子。如果說我對末世有什麽印象,那就是:往日裏很普通的東西,忽然變得彌足珍貴,值得人誓死去守。”


    不是人命變得不值錢了,隻是有些東西變得更珍貴了,珍貴到很多人願意為之冒生命危險。


    陸星兆說完,又小心地吻了吻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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