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陸星兆迴來了,說道:“一起進去吧,不要緊。”


    他臉色很有些奇怪,帶著一絲欣喜,也有難言的悵然。


    這份悵然,在懷麟了解了情況以後,就完全理解了。


    十二號地下基地裏頭現在已經沒有人了,原本在這裏確實駐紮有一支部隊,但末世沒多久這支隊伍就領一份命令撤走了,留下一群火頭軍。


    之所以能知道的這麽詳細,是因為現在基地裏還有一個火頭軍——也就是炊事員留著。


    他名叫申屠,姓申叫屠,個子和學曆一樣低,人有些木訥,但可能是太久沒見到外人了,很激動地說了不少話。


    “大部隊12月底就走了,接了什麽命令也不讓人知道,反正把俺們都留下了。我們在這裏頭等了一天,發現進基地要靠什麽權限……主管也趁人不注意早溜了,沒人有權限,就都困在裏麵,困了得有三天。”申屠說,“還好吃的喝的都不愁,就是人急得慌,都說外麵出了亂子,都急著迴家。”


    陸星兆問:“你怎麽還留在這?”


    申屠道:“我沒家,我是被撿迴來吃百家飯長大的,軍隊就是我家。”


    “嗯……”陸星兆點了點頭,“我也跟你差不多,但我後來有家了。”


    懷麟拍了拍陸星兆的肩膀:“哥,你先聽他說啦。”


    十二號基地裏的後勤人員們,說是當兵的也算,但真講戰鬥力也沒幾兩。在基地裏被困了三天後,他們去地表上一看,發現城裏都是喪屍,活人早都已經跑光了。


    他們於是分成了兩派,一部分決定一起迴家看看,不能在基地裏等死;另一部分無親無故,決定困守在基地裏,至少也能多活個好幾年。於是分道揚鑣,前者帶著一批東西就走了。


    懷麟問道:“那這裏怎麽會就剩你一個了?”


    申屠沉默了好半晌,緩緩說道:“本來留下來三十多號兄弟。每天就吃飯聊天打屁,聽聽收音機,後來他們聽到收音機裏有人求救。”


    那天晚上,聽到有人求救之後,留下的人再次分成了兩派,一部分想救,一部分無動於衷。三十多個人再次分道了,有十來人上了地表去救人。


    “去了十多個,迴來七個半,那半個被喪屍咬了脖子,很快也死了。”申屠麵色木然道,“人是救迴來了,但是隔天哭著喊著想去找家裏人,又自己走了。”


    聽到這裏,懷麟和陸星兆都是沉默了。


    申屠繼續說道:“不知道怎麽的,後來聽見有人求救的信號,兄弟們都坐不住。開始是七八個對二十個,隻有幾個人出去,後來莫名其妙就反了過來,人人都爭著出去。去的人就多了,傷的、死的也多了,我有一迴受了傷,隻能躺床上,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剩下的人又出去……”


    申屠迴過頭看向身後長長的走廊,緩緩道:“這裏本來住了那麽多兄弟,每天晚上喊一聲打撲克,能湊出好幾桌來。現在你們猜還剩幾個?”


    “……”


    “都死了。”申屠說,“隻剩我一個了。你們要看照片嗎?來的時候照的,三排人呢……現在就剩我一個了。”


    他身上還穿著灰撲撲的製服,神色木然地說完,半晌後又補充道:“快三十年了,我最後又沒家了。”


    懷麟和陸星兆站在原地,尚不知道說些什麽。


    忽然聽身後一陣嘈雜的聲音,高老大領著一群漢子們搬完了物資,高興地分配起了走廊裏的房間。


    這是陸星兆和懷麟商量了之後說的:大部隊不知去了哪裏,再往前走估計也找不到人,還可能遇見危險;在能聯係上之前,可以現在這個基地裏住一段時間。


    “哎,你們住那!我要跟小甘蔗住一間……什麽,跟我一起?你們想得美!”高老大的聲音大大咧咧的,“都給我滾進去收拾狗窩……不是,整理內務!”


    丹哲正蹲在一邊檢查充電口,看見手機屏幕亮了,十分驚喜。


    高老大便死皮賴臉道:“哎呀,小甘蔗,來拍個照嘛!狗崽子們,都給我出來,列隊!”


    眾人熙熙攘攘,列成一排,都混沒個正經樣子,嬉笑著照相。


    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遠處,火頭兵總是木然無神的眼眶中,驀然間有淚光閃動,令他整個人仿佛生動了起來。他說道:“那時候,我們也是……一樣的。”


    然後他猛然轉過頭,留下一句“我去廚房了”,便大跨步,走開了。


    陸星兆伸手按在懷麟肩膀上,搖頭道:“讓他去吧。”


    懷麟迴過頭,抱住了陸星兆,有些傷感地說:“唉,哥,我想起一句詩……‘仗義每多屠狗輩’。”


    “負心皆是讀書人。”嚴飛光順口接道。


    懷麟扭頭怒道:“這邊正傷感著呢!”


    未成年的情緒就是這樣變幻莫測。陸星兆啼笑皆非,心裏又覺得甚萌甚可愛,忍不住揉了揉他一頭亂毛。


    懷麟一向不喜歡有人碰他“王的象征”,但這會兒正依賴陸星兆呢,頗覺得自己受到了很好的安慰,忍不住用腦袋頂著陸星兆的手掌,自己胡亂地蹭了蹭。


    嚴飛光站在一旁,也笑著安慰道:“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不用想得太重,各有各的歸處罷了。”


    “……”


    懷麟從陸星兆懷裏再次探出頭來,兩人默默地看著嚴飛光。


    嚴飛光莫名道:“怎麽了?”


    懷麟吐槽道:“……不是,總感覺你剛才那話崩人設了啊,為什麽你忽然冒出來這麽有哲理的話!明明……”明明是個呆傻萌!


    嚴飛光仰頭想了一會兒道:“不知道啊,剛才你念了一句詩,我忽然想起來,好像我知道一點中國古典句子。剛才我用的不對嗎?”


    “……”


    懷麟對他的“好像知道一點”已經麻木了,幽幽道:“不,你用得很對,但我總覺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騙……”


    沒多久,丹哲努力給所有帶來的電子設備都充上了電。


    懷麟捧著自己剛剛能開機的手機,一路在偌大的基地裏亂晃,喃喃自語:“這麽大一個軍事基地,居然沒有信號屏蔽,嗯,也說不定是設備壞了或者沒開。也對哦,剛末世的時候收集外麵的情報還來不及,說不定是給拉掉了……”


    他拐了個彎,高舉著手機,活像是在對天禱告的小僧侶,半天後找到了一格信號,心花怒放道:“歐耶!”


    趕緊趁著還有信號,編輯了數條短信,發給他的義父:【第三日即將進入夜晚,動植物的變異你應該都看到了,如果現在s市內還有人,希望你能盡快疏散——馬上海裏的哺乳動物就會上岸!】


    【第四日開始,喪屍病毒也會變異,到時候喪屍就會有傳染能力,一定要提前做好防護;某種變異體會將死亡不超過三天的屍體也轉換成喪屍;這些喪屍之間還會發生交叉感染,屆時會有變異喪屍出現!】


    往後發過來的一堆短信,懷麟一關手機,全當作不知道。


    辦完了這件不太想讓人知道的事,懷麟又溜達迴那一片宿舍,看見眾人都差不多收拾好了住宿環境。


    高老大又吊著他那手臂,湊過來問道:“真在這裏住兩天啊?到底是住幾天啊?”


    “先想辦法聯絡上人啊,再問問最新的情況,總不能自己瞎找吧……”懷麟問道,“對了,小甘蔗不是在看這裏的信號塔嗎?”


    “那東西用不了,全要權限權限權限,軍隊的係統整個就是一權限狗。”丹哲的聲音遠遠地傳出來道,“倒是收音機能用,你們想聽就聽吧。”


    懷麟想了想道:“是不是申屠說的那個收音機啊,總是有人在發sos信號。到時我們是救還是不救呢?”


    所有人都沉默著,高老大是訕訕轉開了視線,丹哲沒了聲音,嚴飛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說。


    懷麟問:“我哥呢?”


    懷麟找到了陸星兆,他正在獨自一個研究這裏的監控係統。


    聽了問題,陸星兆笑道:“沒多大事,你想聽就聽吧。這個東西,你如果心裏想過那麽一次,以後就會坐立不安,直到你聽了為止;救不救也是一樣,你若心裏過不去,你遲早會去救。”


    於是他們打開收音機,一起聽了半個小時。


    沒有聽到求救的。


    絕大多數內容如下:


    “爸媽,你們如果能聽見的話,我在xx路上的地窖裏麵。今天是第10天了,外頭不知道白天黑夜,我和孩子在一起,我們都想你們。”


    “老公,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我愛你們!愛你們!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都tm可能成真了,我還是愛你們!祖國萬歲!”


    “世界要毀滅了,最後一秒鍾我也想和我愛的人在一起,可我tm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


    “zz市還有人在嗎?有人能說句話嗎?我一個人在,我快要撐不住了。”


    “兄弟,撐住。”


    “撐住,zz市我這裏能望到,一切都會過去的!”


    “愛你麽麽噠。”


    “愛你!世界末日了,我愛你們所有人!要一起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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