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寧素鬢角插著一隻白紙花。


    小院很小,前來送殯的街坊鄰居不少站在了院牆外邊,蕭寧素宛若一隻提線木偶,任由大人們推搡碰撞,就像關進了藤籠中的白兔,一切絕滅後,即便是有星星點點的亮光淌進,也不會如野兔樣死命無果掙紮。


    趙員外專程來了,幾十年的過命交情,員外早不把老陳視作仆役,撫著棺槨,涕淚滿麵,濡濕了那身上好的錦衣,在場無不是掩袖而泣,至於是有多少真切,蕭寧素並不理會。


    肩上蝶飛去,蕭寧素仰起臉龐,三魂七魄都與這隻彩蝶去了澄天,眼眸落下,看見了人群中與她年歲仿佛的員外小女兒,趙銘春不願意來這晦氣的地方,純是員外帶來祭奠,豆蔻少女膩煩著今日所有人都圍著蕭寧素轉,於是走了過去,像是誠懇地執了叔侄禮,微俯身道。


    “野種。”


    “孤女。”


    “哎,你爹死了。”


    幾句話下去,蕭寧素固執地追尋著那隻不見所蹤的彩蝶,趙銘春索然無味,消失在人群中。


    新墳前,員外悲傷地難以自已,蕭寧素木然地站著,一滴淚水沒有。


    “虧得老陳頭疼她,瞧瞧眼淚不掉一滴,真是白眼狼。”


    “哼,畢竟是姓蕭不姓陳,沒準巴不得早盼著死繼承鋪子。”


    “老陳夫婦冤啊。”


    蕭寧素上了最後一炷香,起身抬頭間,卻是驚覺渾身冰涼,一動便是鐵鏈嘩嘩,定睛一看,崔淵明與崔元定兩人執著一副刑具淫笑緩步走來,大堂中滿是赤裸盔奴,死寂一片,萬千製成了有魂無心的凡人一齊盯著新抓進來的少女,並沒一絲憐憫意味。


    “小母馬,看我不攢了你的蹄子。”


    蕭寧素高喊出聲,任她如何掙紮都無濟於事,崔元定一頭惡狼撲來,一痛一黑,睜眼間,她依然是身著道袍,在青桑穀。


    剛要欣喜滿懷地尋董昕,南橘迎麵奔來,揚手就是一記耳光,哭罵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所有人都死了,你這個廢人活著幹什麽,早點去死吧!”


    青桑殿內數千青桑弟子鄙夷、憤怒、不屑、皆有,無人肯搭話這個曾經的大師姐,如今的罪人廢人一句,蕭寧素想要催動真靈氣,卻是無所適從,雪山封閉,氣海融於丹田,經脈盡斷,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蕭寧素哭著跑去了洗月峰,望月台上棲月真人不解道:“你是何人,膽敢上此,念你初犯,來人,擒下麵壁思過。”


    喪魂落魄下,蕭寧素腳一滑,一路翻滾跌下,艱難爬起,湊近水潭,水中倒影裏,傾動世間的麵容成了另外一個斑駁傷痕滿麵的鬼魅,她尖叫著抱膝瑟縮起來,顫抖著摸向肩後,有素王在,她就不算孑然一身。


    “找它?”


    楚離虹蹲下身子,晃了晃手中的素王,要遞過時一把收迴,冷酷道:“既無容貌,又無實力,不配有此寶劍。”


    鵝毛大雪重又落下,趴在青石街道上,蕭寧素努力爬向那盞明燈。


    ……


    驚恐地睜開眼睛,狂亂地摸向肩後,扯過劍帶,還好,素王它在。


    蕭寧素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前霜白,萬籟俱寂,未下了黃泉,尚在人世間,荷包掏出銅鏡一看,唿,麵容依舊,就是沾染了幾分血跡汙泥,揉揉眼睛,想要催動真靈氣卻是十分困難,若是說昨日是奔騰江河,現在僅是涓涓小溪。內視肺腑中,經脈坑坑窪窪,顯然是過度激發灌注真靈氣所致,不過蕭寧素判下道體,倒也不虞無法痊愈。


    氣海丹田同樣極為駁雜渾噩,是藥三分毒,昨日各式丹藥毫不顧惜地服下,一應雜誌累積下來,不及時除去,恐成積年隱患。


    扶著鳴蟬劍鞘站起,蕭寧素環顧四周,發現身處河穀中,不遠處躺著黑袍玉冠的夏越冬,蕭寧素忍不住嘀咕道跌地這麽狠,那根棒槌都沒給弄下來,該不會是抹了發脂?


    環顧了一圈,四人中唯獨隻有夏越冬在眼前,蕭寧素撐著劍鞘,每走一步就是鑽心的疼,一摸小腿,苦笑著縮迴了左腿,鬼知道是什麽時候受的傷,削去了小腿肚子,自己心夠大,這時候才發覺。


    先纏上了一圈白布,一歪一扭地捱到了夏越冬身邊,一探鼻息,嗯,人還活著,狠掐人中依然不奏效,幹脆啪啪啪地扇著臉,權當喚醒了唄。


    這時候沒得矯情,蕭寧素扇了會兒臉,荷包裏取出布巾,鑿破了冰麵,放乳溪流中,真靈氣緩緩烘熱了,一條擰幹放到了額頭上,一條半濕貼著唇邊。蕭寧素撓了撓腦袋,她真沒學過怎麽給人療傷,從前看的小說傳奇裏,好像都是什麽脫衣……算了,不提也罷。但按照三流小說的劇本而言,這時候應該幽幽地一聲嚇我一跳才對。


    可惜不遂人願,夏越冬就是不肯醒過來,蕭寧素耐著性子檢查了周身,這小子命好,沒幾處外傷,頂多抓痕,都不礙事。下定決心一般,拿著鳴蟬一絲不差地劃開了夏越冬的道袍商上擺,她記得夏越冬扛下了許多次剛鬣妖獸的直撞。


    收迴鳴蟬,蕭寧素一根指頭掀開了衣袍,掩嘴訝然,夏越冬整個胸口都是醬紫,小比後她知道夏越冬同樣判了道體,體魄會比尋常修士強悍地多,傷成這副鹵豬肉的樣子,可見內傷極重。


    蕭寧素不敢擅動,她不通醫道,龐湫兮在能診斷出傷情,對症下藥,蕭寧素隻得以最安穩的方式,內服清淤丹,外敷消腫散,剩下的就是看夏越冬自己能不能撐過來。撐不過來還要麻煩她挖個坑埋了。


    安頓完了夏越冬,蕭寧素便要判定身處何地,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二月二。太華不興節日,除夕春節等等都是尋常日子,也不會用陰曆,觀河穀溪流冰霜重重,毫無疑問是在凡間。


    荒山野嶺的,有輿圖對照都難,更何況道宗弟子不到半步天門是不會下紅塵煉心的,沒事帶份凡間輿圖做什麽?蕭寧素路癡不是一天兩天了,指望她看北鬥太陽界定方位,那還不如讓她去鬥鐵魄妖獸。


    蕭寧素才不會幹讓自己腦仁疼的事情,繞著溪穀走了會兒,的確是沒發現其他人,坐迴夏越冬身邊,打坐調息,夏大君子想必懂得多,等他醒了問他唄。


    修士入定往往便是三五日,待夏越冬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下午,支楞著臉的蕭寧素一個激靈,瞬息之間迴複了生人勿近的姿態。


    夏越冬拿下額間唇間猶自濕潤的布巾,一起身道袍旋即橫向分開,夏越冬悶哼一聲,手一抹,一道墨黑靈障擋在二人之間,再度出現時,黑袍玉冠,無一絲不妥。


    “行啦,別打腫臉充胖子了,我知道你痛,痛就坐著,過會兒有的是趕路,折騰翻了你自己,還不是姑奶奶我倒黴?”


    夏越冬走到靠坐在河邊岩石的蕭寧素麵前,誠懇地躬身一禮,說道:“夏越冬謝過蕭師姐援手之恩。”


    “少廢話,快看看這是哪裏,你我都有傷勢,別婆媽了。”蕭寧素罵道,一動她小腿肚子就疼,實在是沒有好脾氣。


    夏越冬眼瞳中凝出精芒,張目對日,手中多了八卦盤,撥算滾動,看的蕭寧素一頭霧水,夏越冬皺了皺眉,取出了一副中原輿圖,說道。


    “蕭師姐,此地位於太華巽位,即為冀州東北涿郡,與幽燕接壤處,離最近的郡城約有二千裏。”


    蕭寧素一聽就心煩,憋氣道:“離道宗多遠。”


    夏越冬低聲迴道:“最近的太華虛天障有十萬裏遠,但朝北的虛天障是從不放開的,能進的一處,是三十萬裏。”


    蕭寧素直接搶過輿圖自己看,這人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豬蹄子,一點彎都不曉得拐,就不知道告訴她最近迴去的方式?非要她自己看!


    一看更是怒了,夏越冬比的是一條直線,那三十萬裏間橫亙了數道險峻山嶺,並有江河無數,這要是層疊一算,三十萬裏拋去四個時辰休憩,也要快二百天到虛天障,但算上其中繞路,今年小比過了都不要想迴去,說不定那時候沉香居都住了新人來!


    蕭寧素扶額,對夏越冬這種榆木腦袋就一定要把話說透,不然麵前是堵牆都要撞過去,仔細地想了措辭,說道。


    “我問你,最近的一處,能夠迴到太華中的道宗分部在哪,離此地多遠,是要走的路程!?”


    這次夏越冬迴答地就舒服多了,說道:“五百裏外即有道宗天一觀,觀內有駐守修士,能與涿城道觀聯絡,再稟告太華,如此一來,會有真人辟陣而來。”


    蕭寧素扶著劍鞘站起,凝望著霜白雪景,她不懼寒氣,輕聲道;“龐湫兮幾人都不在附近,想來都會找到天一觀的,趁早走,凡間雜事太多。”


    說著,蕭寧素就要祭出孤鴻飛劍,一經取出才訕訕發覺自己經脈未通,哪裏駕馭得了,拄著劍鞘自顧自地走去。


    夏越冬有些詫異地提醒道:“師姐,你走反了,那是北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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