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蕭寧素尋書店的賣書老翁磨了半天嘴皮子,終於是借到了那匹老白馬,順道借了小雅家的青牛,黃芽村裏的馬匹都給了蕭寧素馱書,吭哧吭哧了磨嘰到中午,才到了青桑穀外。


    有道是醜媳婦也要見公婆,雖然蕭寧素與祺臻真人家裏沒有一兩銀子的關係……青桑穀弟子們見是蕭師姐迴來了,不用吩咐人手一箱就扛去了藏經洞,一番熱鬧下,很快就清點完畢。


    “知道錯了沒有。”青桑殿裏,祺臻真人茶蓋撥著靈茶,輕聲說道。一旁的棲篁真人幹脆就沒有來。


    蕭寧素乖巧地點點頭,躬身行禮道:“弟子知錯了。”


    原以為祺臻真人還要再訓誡訓誡,畢竟這一趟因為蕭寧素起來的事情著實不少,別的不知道,青瑜真人這會兒應該是涼透了,至於是什麽理由,就要問洗月峰上某個成天喝的爛醉的女真人了。


    祺臻真人抿了一口茶,說道:“知道錯就好,兩個月來你做了些什麽,本真人都看在眼裏,沒有丟了青桑穀的臉,搬書一事就此過了。”


    鮮豔如血的洛神花茶擱在小幾上,一旁的掌殿大位上就沒見著棲篁真人,祺臻真人修到真人,一眼就看出了蕭寧素此刻竭力壓抑著真靈氣,很是擔心要被拆穿沒有縛靈的事實。但這丫頭果然爭氣,從棲篁師兄那隻鐵公雞手裏掰了顆破障丹來,高興都來不及,自然是眼開眼閉了。


    “多謝真人。”蕭寧素話語裏藏不住的雀躍,引得祺臻真人適時敲打敲打這個仍是稚嫩的姑娘,莫將那些聰明勁用錯了地方。


    “昨天中午便到了黃芽村,磨磨蹭蹭地今日才歸,本真人看你是心玩野了!二重天小比在即,這副樣子出去早晚丟人現眼,每天抄三遍《道德經》,三天交份讀書心得上來!”


    蕭寧素出了殿就垮著臉拖著步子,唉聲歎氣地將祺臻真人的處置說了,董昕她們的想法出奇一致,人沒事就好,抄點經書算什麽,就當修身養性了。蕭寧素看著連杏仁都大搖大擺走了,背地裏埋怨著又不是你們抄,小比在冬至日,這不還有小半年麽,究竟是得罪誰了,真是麻煩。


    這邊二重天裏的蕭寧素正發愁著小日子又沒得歇了,一重天中棲月真人卻是另一番心境。


    九千丈天一峰,三千丈處是紫氣殿,六千丈處則是天一殿,雲海蒸騰,霞彩繚繞,仙人信步,白氣渾然。


    天一殿占地甚廣,有一黑衣女子於偏殿中憑欄而望無垠太華,目光所及處盡是流逝白駒,不是棲月真人還能是誰?


    棲月真人難得地沒有掛著釀靈葫,丹鳳眼中便少了嫵媚,滿是冷漠,薄繭叢生的手指輕輕敲著白玉欄。


    正當棲月真人望地出神時,一道溫朗地聲音在旁響起:“從小到大,十二個時辰裏總有兩三個點看天穹,也不知道你是在想些什麽。”說著,那人竟是順勢摸了摸棲月真人黑發飛揚螓首。


    整個太華裏能這麽做的,自然是棲月真人的兄長,臨淵真君沈寧。兄妹二人容顏如出一轍,若不是臨淵真君一襲太極兩儀道袍,綰了長發,真是雌雄莫辯,撲朔迷離。


    棲月真人眯了眯眼睛,腳步一推,臂彎靠在白玉欄上,丹鳳眼裏沒有了冷漠,雖是沒有迴頭,但眸中真情是不假的。


    臨淵真君負手站在妹妹身後,不知所終地望著雲海中幾隻鯤鵬振翅,問道:“你不去麽?”


    棲月真人答非所問,整個人都頹賴在白玉欄上,良久才說道:“這件事,是我做的太過了。”


    修至神闕,壽有九千,臨淵真君歲數其實與妹妹相差仿佛,返璞歸真下,看起來不過就是個俊逸青年罷了,真君聞言,淡然一笑道:“做了就做了,哪有什麽過不過的,若是青瑜、祺貞兩人之死能消去你心間塊壘,他二人死得其所。”


    棲月真人反身靠坐上白玉欄杆上,環手於胸,背後就是六千丈之高,罡風蝕骨,於他們二人剛好是拂麵細風,雲海深處有雷霆閃動,棲月真人卻是懶得去看這她期待了百年的一幕,蕭索道:“報了應該報的而已。”


    臨淵真君麵色微動,走過去,雙手一扶妹妹的肩膀,發現妹妹這些天竟是消瘦了不少,歎道:“斯人已逝,小靜,都五百年了,無雙當年就缺了魂魄,你我心中都清楚。這輪迴流轉,那個小丫頭不會也不能是無雙的轉世。”


    棲月真人低下了頭,躲過哥哥的灼灼目光,低聲應道:“我心裏有打算的。”


    “哎~”臨淵真君長歎一氣,天一鯤鵬雲起雲落,這都五代了,他都要真君第二境了,妹妹卻是不願破境神闕,世間恩恩怨怨,真的是應在了妹妹身上麽?想勸她,但這五百年來,但凡有一次她聽進去,也不會今日如此。


    “小靜,今日後,你就去彬蔚宮,無論如何,你快一千歲了,我不能再任你這樣下去了,道宗,從沒有虧待誰。”


    “從小到大,每當我要抬頭望天,你就在旁邊調息納靈,結果一千歲了,諸般種種,你看的是濁,我看的是清。”黑裙紅華爍爍,棲月真人鬢間簪了一朵赤玉珠花,粲然笑道。


    “哥哥,你放心,我會如你所願的。”


    臨淵真君扶欄,這道宗的天,他看了一千年,哪裏是清,哪裏是濁,他豈會不知?許多事情到了他這個地步,依舊是無法撼動,九千九,億萬億,說的是彈指一瞬,真在其中穿梭,是多麽地漫長。


    白駒過隙,紅魚入江。


    ……


    迴了青桑穀,一切便迴到了正規上,除了每天免不了抄書外,蕭寧素覺得萬事如意,早上慣例采氣,練會兒劍便去研讀經書,順便再抄掉三篇《道德經》,入夜就尋個夜風清朗處,著手煉化千年雷擊桃木,四品頂尖靈材煉化不易,內中的庚金神雷氣雖是精純無比,但也隱藏地深,稍有不慎就引的爆裂開來,須水磨功夫。


    是夜,蕭寧素悠遊到了昨日的老地方,盤腿坐下,取出雷擊桃木置在膝上,一催功法開始汲取神雷氣,俏臉上一道紫意閃過,一絲絲雷罡剝離開來,匯進了靈根投影中。


    蕭寧素全身心專注在煉化上,渾然沒察覺有人站在她背後,當然,就是棲月真人想,迎麵走來,蕭寧素也是看不見的。


    棲月真人伸出二指搭在蕭寧素肩上,蕭寧素費盡全力才能拔出的神雷氣驟然鬆動,凝澀的經脈運轉歡快了許多,棲月真人以自身真罡護住了蕭寧素,幾刻鍾內,蕭寧素就煉化了這塊至少要她水磨半年的雷擊桃木。


    蕭寧素內視靈根虛影化成的蘭草,果然是提亮了許多,比金鐵氣有用多了,心中一樂,一下子冒出了無數個紫電雷光,“劈啪”一聲嚇得她趕緊捂住了嘴,沒人說煉化這個還會噴火啊?


    棲月真人抿了抿唇,拍了拍蕭寧素的小腦袋,尋了塊綿軟草地坐下,反倒是蕭寧素驚了一驚。


    “呀,姐,你怎麽神出鬼沒的,我都不知道你這時候要來。”


    棲月真人捏了捏蕭寧素豐盈的臉蛋,笑道:“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蕭寧素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趕忙討好地環住了棲月真人的胳膊,螓首蹭了蹭,靠到了真人的肩膀上,說道:“大晚上了,姐是不是找小寧有話要吩咐?”


    繁星疏朗,棲月真人搖搖頭,迴道:“今夜之後,姐姐要去閉關,以後就不能常見小寧了,就來看看小寧,省的哪天我一出關,看見了我家妹妹被哪個混小子釣去了雙宿雙飛。”


    蕭寧素登時霞飛雙頰,鬧了個紅臉,嗔怪地收迴手,挪了挪地方,憤憤道:“你閉關就閉關嘛,好像有個男人過來我就要自投羅網一樣,不知所雲不知所雲!”


    蕭寧素再薄怒起來,那也架不住棲月真人豐神如玉的似笑非笑,女子嫵媚男子英挺,都在那一雙丹鳳眼中,蕭寧素每每看見,便是覺得看到了自己。


    “小寧啊,姐姐這一趟,此去經年,從今往後,姐姐在上三天洞天中閉關,你若是有什麽事情自己做不了主,不要去洗月峰,去嘉瑜川尋祺璐真人,一應事宜,她皆會替你打點好。”


    蕭寧素心中全是離別的傷感,這麽一說,反而是賭氣起來:“我判過道體,庚金靈根,我能自己做好,姐姐放心去吧,待你出關時,小寧一定開天門!”


    眨了眨鳳眸,棲月真人心中歎道,破境神闕,百死一生,待她出關,莫說是蕭寧素開天門,她修到真人也不足為奇。這副性子,就隻比她少了一份決絕罷了。


    但棲月真人不會說她這是去閉死關,有些疲憊地問道:“小寧啊,你通樂理麽?”


    蕭寧素想了想,郝然說道:“呃,就會一點笛子。”


    “那你吹給我聽聽。”


    棲月真人微笑看著蕭寧素笨手笨腳吹短笛的模樣,寧願她這一世天真無邪,無憂無慮下去,上一世她執意要去做肩扛天地的披甲將軍,這一世,故人已成參天大樹,是該讓她乘乘蔭涼了。


    塞外胡琴,神州箏瑽,敘的,都是一個“情”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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