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蕭寧素與棲月真人捉了幾尾大江魚迴來,棲月真人是個極擅長吃的女子,言道像我這樣單身五百年的女人,自己不對自己好,指望誰好呢?食不厭精地將江魚一尾烤一尾燉,饞地蕭寧素都快撲進了火堆裏,棲月真人也是長在太華中,從二重天一路升上去的修士,知道平素道宗抓得嚴,天天嘴裏寡淡地能蹦出個青蛙來,這會兒敞著懷供蕭寧素吃,什麽百花釀麋鹿脯,龍熊掌盤羊肉,就差把龍肝鳳髓掏出來了,蕭寧素吃的是眉開眼笑。


    杏仁果然是不愧長著一身橘毛,不知從哪竄了出來,喵喵叫著也要吃,蕭寧素又是心疼又是愛憐,得虧杏仁有心去洗月峰報信,雖然肯定是棲明真人順路捎了過去,但這份情,是該好好喂喂它,於是棲月真人隻微笑地看著一人一貓吃的起勁,修為到了她這個地步,五穀雜糧世間吃食於她都是無謂了,仙人餐風飲露不是沒有道理的。諸般珍饈對她而言無非是嚐個味道,隻慢慢地飲著酒。


    這一鬧就過了亥時,棲月真人將開懷暢飲地醉暈過去的一人一貓送迴了嘉瑜客舍中,坐在床簾邊看著蕭寧素恬靜的臉龐,目光閃爍,輕輕地隨風散去了。


    ……


    嘉瑜殿。


    這會兒的嘉瑜殿可不是青瑜真人在時的幾間破茅草屋子,祺宓真人成了掌殿真人後,第一件事便是將一座全新的嘉瑜殿拔地而起,雕梁畫棟碧瓦飛簷,端的是氣派非常。


    祺宓真人秉燭在嘉瑜殿正位上查看著嘉瑜川近年概略,一查便是查出了許多窟窿,不出祺宓真人所料,這管了嘉瑜川三甲子的青瑜真人,堪稱是鐵打的真人流水的弟子,不查就算了,一查連做好了打算的祺宓真人都嚇地不輕。


    一陣夜風吹過,棲月真人負手站在祺宓真人身旁,略略傾下身子隨意掃了一眼嘉瑜賬薄,這麵上是做的滴水不漏,但真人個頂個活地成了人精,哪裏不曉得內中門道。祺宓真人毫不意外棲月真人要來,闔上了厚重賬簿,縮成了手掌大收進袖中,說道。


    “嘖嘖嘖,老頭子從嘉瑜撈了這麽多靈玉珍稀出去,還是住著破爛草房,是做給真君看呢,表現表現兩袖清風?”


    “還沒恭喜師妹上位掌殿真人,師姐這就祝賀師妹了。”雖說是說著賀詞,棲月真人沒一點道賀的意思,轉身看著殿後一幅呂祖八仙圖,淡淡說道:“所以說韶開言是老糊塗了,上邊的真君們清楚得很底下是什麽個意思,還做賬薄,再彎彎繞能騙過神闕真君?凡間的掌櫃都知道做了假賬,東家遣個行家裏手就騙不過去,韶開言這根爛木頭真是越活越是迴去。”


    棲月真人伸手摘了八仙圖,又轉悠到別處去,祺宓真人臉上泛起一道青氣,但太華裏誰不知棲月真人沈靜非但是女子之身得“棲”字道號,更有個真君兄長,再算上嫂嫂,那就是兩個真君在她背後實打實地站著,這還沒論棲月真人一脈裏諸位長輩同輩。加上逼走青瑜真人這件事裏,是棲月真人出的大頭,這會兒別說是拿幅畫,把嘉瑜殿搬了,都得幫棲月真人打包嘍。


    祺宓真人能分到嘉瑜川來教導弟子,豈會這時犯了下乘,陪著棲月真人一同欣賞著壁畫,一邊說道:“算是老頭子栽到點子上了,這十年巡視下三天的是萬象真君,那位真君素來是鐵麵無私著稱,老頭子在天一峰上沒得好果子吃。”


    棲月真人專注地看著呂祖騎牛圖,毫不客氣地斥道:“你道真君是想猜就猜的,韶開言雖說是從嘉瑜撈了大筆靈玉出去,打點了許多年,一會兒的功夫就能令他折了?真是想的聰明!”


    陡然被棲月真人訓斥迴來,祺宓真人哪敢反駁,隻能囁嚅地應了,這些年青瑜真人麵上與世無爭,暗地裏抓的極緊,否則以韶虎兄妹的跋扈行事,祺宓真人早就巉岩一捆,灌在青垚江七天七夜,再頑劣的弟子也得夾著尾巴做人。


    棲月真人嫌棄騎牛圖上韻味不夠,轉到下一幅月仙抱兔圖,屈指撫摸道:“韶開言經營得力,萬象頂多治他一個管束不嚴的罪,哼,說不定幾日後到你手下做戒律真人,要是麵子夠大,順道去天一峰參見了幾位道君,得了什麽延年續命的法子,豈不美哉?”


    明知道棲月真人是在敲打自己,但祺宓真人隻能裝出一副惶恐樣子,急聲問道:“師姐,這可如何是好,那老匹夫迴來,整日地抬杠給臉色,這掌殿真人有什麽做頭。”


    棲月真人沒搭理,負著手隻顧欣賞嘉瑜殿裏代代掌殿真人添置的畫卷,神州道統向來尊崇三清,而呂祖乃是凡間飛仙,因此是香火極旺,畫像極多,棲月真人看著呂祖洞簫圖,看的竟是入神了。


    “師姐……,師姐若是肯助師妹渡過了難關,嘉瑜份例靈玉四六開,師姐拿六……不,三七開!師姐出力最大,應該拿大頭。”祺宓真人知道棲月真人是在待價而沽,隻得老實報價,但棲月真人仿佛是頓悟了,置若罔聞。


    祺宓真人咬牙,澀聲道:“師姐神闕在望,真君可期,我受師姐提攜百年,一應份例都該孝敬師姐,權作師妹一片小心意……”


    棲月真人似笑非笑,虛虛地指了指壁畫上呂祖青牛掛書,呂祖尚是凡人時,中了進士,極清貴地跑去修道,世人隻知呂祖甘清貧舍富貴,誰知道呂祖本就是家底殷實,何必在意功名?


    棲月真人伸了個懶腰,提步就往殿門走,哈欠道:“韶開言‘水龍卷’算得上一招鮮吃遍天,本真人乏了,迴洗月峰睡覺了,師妹留步,嘉瑜事務繁多,你這掌殿真人肩上擔子重,一定要擔好了。”


    眼見棲月真人真要出了嘉瑜殿,架起遁光一走了之,祺宓真人終於是丟了顏麵,攔在棲月真人身前,低聲道:“師姐一聲吩咐就是了,祺宓必然馬首是瞻!”


    棲月真人這才是停住了腳步,負在腰後的手伸出,撫著祺宓真人遠比她滄桑的多的臉頰,傳言是成就真君,青春常駐,但這師姐師妹地論起來,棲月真人二十五六七的容顏,高下立判。


    祺宓真人任由棲月真人隨意地拍打著臉麵,一聲不吭,棲月真人收迴了手,繼而繼續仰頭欣賞著八仙壁畫,說道:“師妹啊,你有個毛病,就是喜歡揣度心思,在道宗裏,倒也不算個壞事,不過呢,你偏偏是自作聰明,以為是揣明白了,熟不知別人才是真的揣著明白裝糊塗,我隻問你,你知棲明去哪了麽?”


    祺宓真人陡然麵色刷白,五氣逐退幾百年了,竟還是脊背發寒,一瞬間突然是開竅了,頓時嚇得癱倒在地,膝行了幾步,抱住了棲月真人大腿,哀求道:“師姐,師姐,救我啊。”


    棲月真人眼中不假厭惡,但她沒有踢開祺宓真人,哂笑道:“看看,我說你還不信,你怎麽知道棲明一定去了天一峰?,實話告訴你罷,棲明在洗月峰替我照看鍛星閣!”


    一驚一乍間,祺宓真人是從雲霄上跌下去又被扔了迴去,撫著胸口,精心保養依然是難掩歲月的眉鬢間淌下幾滴冷汗,撒了手,坐在白玉磚上,仰首望著棲月真人,懇求道:“師妹明白了,師姐想要那老匹夫……”


    棲月真人蹲下身子,一指堵住了祺宓真人嘴唇,輕輕說道:“凡人都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我呢,是個女人,做不了君子,於是就花的時間長了一點,原是以為睜眼閉眼過去了,但送上門的機會,不抓著就說不過去了,一甲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本真人懶得再等了。”


    棲月真人伸過去了手,拉起了祺宓真人,替她拍了拍道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溫言勸慰道:“過幾日天一峰就要來執事,將嘉瑜川近些年來的韶開言貪墨的份例繳上去,我不要你做什麽,你把這幾件東西放在韶開言靜室與幾處要害地方,喏,再按著這頁上的寫的,做了,事成後,本真人保準讓哥哥收你進青冥一脈。”


    祺宓真人稍緩心緒,接了棲月真人遞來的錦囊與書冊,神識一探,又是嚇的癱坐在地,這次棲月真人終於是沒有好耐心,一腳踩在了祺宓真人小腹上,寒聲道:“本真人限你十息,做還是不做!”


    “師姐這是要害死我嗎?師姐索性一劍殺了我吧!那也比被道宗抓上七殺柱來的好!”祺宓真人哭喊道,死也不肯拿起一寸之遙的錦囊。


    棲月真人沒說什麽,黑裙一翻,朧月細劍抵在祺宓真人脖子上,緩聲說道:“都說了你不要揣度不該猜的心思,心思一重,馬腳就多,本真人猜的若是不錯,你與萬象那邊有點不同尋常是吧,好像有個今年有個什麽姓韓的小子在盈天別院讀書,我這個做長輩的要去指點指點啊。”


    祺宓真人渾身顫抖著看著棲月真人的背影,莫大痛苦地收起了錦囊與書冊,棲月真人的細劍劃了劃祺宓真人的衣裳,露出了微微臃腫的小腹,幾道淡的不可見的痕跡起起伏伏。一路將祺宓真人道袍劃地布帛襤褸,像極了凡間沿街賣笑的風塵伎女


    “本真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進去了也會撈你出來,你繼續做你的掌殿真人,屆時彬蔚宮的祺璐師妹一來,自會有我哥哥手諭,到時候,你我就成了真的師姐妹了。”


    祺宓真人抱著破爛不堪的道袍瑟瑟發抖,勉強擠出幾個字:“恭,恭送師姐。”


    月輝清冷,說不清是皎白或是雪白,亦或是慘白?


    化作了豆蔻少女的紅眉劍靈,並肩與黑裙的棲月真人走著,活生生就是棲月真人紅裙時的模樣。


    棲月真人與紅眉劍靈一道迴首,江邊是一座小樓,蕭寧素便在哪裏睡得安穩。


    “五百年?一甲子?哈哈哈,就是一千年!一萬年!你也迴不來了。”棲月真人笑的淒涼。


    拂曉漸至,草尖上的水珠,是露水還是淚水,再是無人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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