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基德和趙家喜挨打之後都“罷工”了,兩人再也沒在村委會辦公室露麵。現在村委會暫時由趙春雷帶著林正榮和馮金花主政。“四大金剛”挨了打後比以前老實多了,也不好意思到其他村民家打麻將,成天在家悶得發慌。與村民打架之後,鄉幹部也沒再光臨大宇村,大宇村暫時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因今年的農民負擔突然加重,各村村民的意見極大,村民與村幹部之間衝突頻繁。鄉政府的幹部不斷下到村上協助村幹部收錢,陽光鄉的空氣中彌漫中一股藥味。有傳言傳到大宇村,說王天亮待“收拾”完其它村後,將請來公安和武警對付大宇村;還有人傳說派出所所長葉達仁近期可能會被調走,槍殺趙滿堂事件將不了了之。

    為了證實這些傳言是否真實,林恩剛來找叔叔林少生,問他這些傳言有無事實依據。林少生說:“各村的錢還依舊照以前定的標準收,沒做任何鬆動。雖然各村的村民都有不同程度的抵觸和反抗,但王天亮鐵了心要把這些錢收上去。據我所知,縣委縣政府也知道了發生在咱們村的事,對鄉政府卻沒有做任何幹預。”

    “這不等於默許鄉政府暴力收錢嗎!”林恩剛氣憤地說。

    “所以說村民的謠傳不是沒有一點道理,我懷疑咱們村還得遭難。”

    “那怎麽辦!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林少生想了想,說:“隻有兩條路:要麽去上麵告狀,但問題不一定能得到解決;要麽和鄉政府幹到底,這又有很大風險。所以,如果村民不夠膽的話,就隻能老老實實交錢了。”

    “那就去告他們好了,不能讓滿堂白白地搭了一條命!”

    “誰去告?你去告?你還嫌自己捅得婁子不夠大啊。我告訴你,你現在已經成了鄉政府重點關注對象,再掀什麽風浪人家非逮你不可!”林少生警告侄子。

    “那誰去告他們呢?”

    “村裏那些被搬過東西的人可以去嘛,你沒有必要再挑這個頭。”

    離開叔叔家,林恩剛又來找趙春雷問計。趙春雷說我先親自去縣公安局走一趟,當麵鑼對麵鼓問問局長到底怎樣處理滿堂的案件,或許能從這裏找到解決問題的突破口。林恩剛說那我們聽你的信吧。

    第二天,趙春雷坐上了開往縣城的汽車。以前大家都一致認為趙春雷膽子小,其實不完全是這樣的。他處事很謹慎,比張敬民還謹慎;而且不太喜歡出頭,所以給人一種膽小畏縮的印象。現在趙基德和趙家喜都成了“甩手掌櫃”,他被推到最前線。他想該解決的問題還是要解決,逃避隻能把問題弄得更複雜。於是也就沒有以前那麽多顧慮了,該怎麽幹就怎麽幹,至於幹得好與壞,那隻能由別人去評說了。

    趙春雷來到公安局找局長,卻被告之出去了。趙春雷很納悶,昨天打電話跟他說好今天來,他怎麽說不在就不在。他問局裏的人刑偵大隊長在不在,說找他也行。得到的答案也是不在。

    趙春雷無功而返,來到大街上,順便買了點東西。他看時間還早,打算去張敬民的榨油坊看看。

    趙春雷以前去過一次張敬民的榨油坊。自從在縣城開榨油坊後,除農忙時節外,張敬民一般都呆在縣城。大宇村發生的事他一次迴村時老婆告訴了他。他當時既感到意外又覺得合乎情理。本來嘛,要收的錢突然增加了那麽多,老百姓肯定會有所“表示”。張敬民早在收到負擔卡時就對老婆說:這個錢肯定一分都不能少,老老實實交為妙,不要惹一身騷。所以第一次趙基德上門收錢時,他老婆就把錢交了。趙基德對他老婆說:還是敬民覺悟高。

    張敬民見趙春雷來了非常高興,轉身對正在倒油的夏鋼說:你替我招唿一下顧客。夏鋼現在是張敬民的得力助手,榨油坊的活他全部拿得起放得下,還將自己認識的人介紹到張敬民的榨油坊買油。

    張敬民吩咐兒子去買些好菜來,和趙春雷有日子沒見了,準備和他好好喝上兩蠱,說說知心話。趙春雷看了看來買油的顧客,對張敬民說:“生意不錯嘛,我看村裏現在能和你比的人也隻有兩位‘老板’了。”

    張敬民笑了,說:“我的這點收入算不了什麽,毛毛雨,填飽肚子後略有點盈餘,談不上發財。”

    沒過多久,張小明就把菜買迴來了,父子二人在二樓的走廊兼廚房裏忙乎起來。不一會兒,兩個菜就上了桌。張敬民讓兒子接著炒菜,自己則擺好碗筷先和趙春雷吃起來。

    張敬民問趙春雷:“你來縣城幹嗎?”

    “村裏的事估計你也知道了,我這次來是去公安局問一下他們到底怎樣處理槍殺趙滿堂一案。”

    “見到人沒有?”

    “鬼影都沒有見到,個個縮了黃鱔洞。”趙春雷喪氣地說。

    張敬民冷笑一聲,說:“你們被人家哄了。”

    “哄了?怎麽哄了?”趙春雷不解地問。

    張敬民責備說:“發生槍殺事件的當天你們就應該到縣政府鬧,派出所和鄉政府肯定都會緊張。現在好了,人被人家哄著埋下去了,公安局又故意拖著不結案,人家這不明擺著想不了了之嘛!”

    “可當時他們說得也有道理,死人不能老放那裏不入土吧。”

    “入土可以,但必須要結案,否則屍體爛得隻剩骨架都不埋!”張敬民氣憤地說。

    張敬民在任的時候,趙春雷一向很服他,知道他的腦瓜子比自己好使。聽張敬民這樣說,趙春雷感覺自己對這件事處理得欠妥。但當時其他村幹部都不聞不問,自己一顆腦袋一時確實轉不了那麽多彎。

    他對張敬民說:“不知我們現在去告還有沒有用。”

    “告誰?”

    “告派出所、告葉達仁唄。”

    張敬民抿了一口酒,說:“你知道葉達仁是何許人也?他姐夫是縣公安局的副局長!”

    “哦?這個我倒不清楚。”趙春雷很是驚訝。

    “還有你不清楚的!他曾在別的鄉派出所任所長時就因抓賭殺過人,也就是因為這事才被調職,要不然他早就到縣公局任職了。這事也是我來縣城後聽別人說的。人家有大後台,殺個人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出事的時候你們不趁熱打鐵去告,死人入土後再想告倒他,難!”

    “那咱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張敬民笑了:“春雷啊春雷,怎麽你下棋隻想眼前這一步呢。我問你,派出所是誰請過去的?為什麽被請過去?請過去幹了些什麽?你把這些問題想清楚了就知道告誰了!”

    趙春雷恍然大悟:“對!應該告鄉政府,告他們不按規定征收稅費,隨意加重農民負擔。”

    “殺害滿堂的兇手,與其說是葉達仁,還不如說是鄉政府,是農民負擔!當然村委會也負有很大責任。退一萬步講,即使葉達仁被告倒槍斃了,也不見得能減輕農民負擔。隻有抓到問題的根子才能徹底問題。所以,你們要告的是鄉政府!告了鄉政府,槍殺滿堂的案件也就扯出來了。民告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們要做好心裏準備。總之,你們要麽不告,要麽就告到底,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張敬民分析得深入透徹,趙春雷不得不佩服這個曾經的老搭檔。他接著張敬民問:“你看這個狀村裏誰去告合適呢?”

    “論膽量,論韌勁,那當然非恩剛莫屬。這小子有股狠勁,敢和鄉政府頑抗到底。”

    “那我迴去和他商量商量……”

    當天晚上,恩剛就來到趙春雷家裏,問他和局長談得怎樣。他告訴恩剛說局長沒有見到,倒是去找了一下敬民,向他討教了一下。接著他把敬民的意見告訴了恩剛。

    “對!咱們就這樣幹!”恩剛拍著大腿說,“咱們不能便宜了這些狗日的,否則還要出人命!”

    “你來挑這個頭,敢不敢?”趙春雷試探著問他。

    “滿堂為這事連命都搭上了,我還有什麽不敢的!”恩剛豪氣衝天地說道。“不過我一個人告怕沒什麽說服力,你得給我弄幾個副手。”恩剛補充說。

    趙春雷笑了,心想敬民沒看錯人,這家夥膽子大,腦瓜子又靈,選他絕對沒錯。他對恩剛說:“你相中了誰呢?”

    “安全、長根公和慶生,他們家的東西都被搬過,是受害者,可以理直氣壯地告那些狗日的。”

    “行!我去和他們說說。”趙春雷答應恩剛的請求。

    恩剛走後,趙春雷想:自己的這種行為用某些人的話講可就是唆使村民造反,是反對黨,反對政府,破壞安定團結,破壞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但又想:鄉政府和派出所的行為本身就是違法的,村民告他們是讓他們遵紀守法,而不是搞什麽破壞;再者,如果對他們的違法行為不予製止的話,可能會造成更大的破壞,弄不好把陽光鄉的老百姓急了眼拿起鋤頭扁擔把鄉政府砸掉都有可能,這種事情以前就聽說在別的縣發生過。一想到政府的幹部竟然要讓村民來進行教育,趙春雷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趙春雷把恩剛“欽點”的三個“副手”召集到自己家裏,問他們敢不敢跟著恩剛去告狀。三個受害者巴不得有這個“報仇”的機會,說不告等於坐以待斃,告的話還有一線生存的希望,為什麽不去告呢。三個人都拍著胸脯說願意跟著恩剛去告狀。於是以恩剛為首席代表的“告狀代表團”就這樣成立了。

    接下來的幾天,吃完晚飯後,恩剛等四個準備去告狀的村民都聚到趙春雷家,商討和製定具體的“作戰計劃”。恩剛起草了一份告狀材料,讓趙春雷等四個人提修改意見。四個人腦袋挨腦袋一起逐字逐句修改起材料來,其莊嚴程度決不亞於當年美國的《獨立宣言》起草委員會成員們審閱傑斐遜起草的《獨立宣言》。

    家人知道恩剛又要去捅婁子,再次為他擔心起來。在房間裏,海燕先是哭著要跪下來求恩剛不要出去充英雄。見他不為所動,又威脅他說:如果你要是犯了事坐牢了我就和你離婚!對老婆的“軟硬兼施”恩剛一概不理,使海燕傷透了心。金生夫婦這次除了偷偷歎息外,倒沒有對恩剛說什麽,他們知道兒子是個天生的“造反派”,就是捆住他的人也捆不住他的心。夫婦二人雖然有一萬個擔心,但也隻好由他去,何況不告鄉政府,鄉政府也不一定會放過大宇村。

    趙春雷召集村民開會,告訴他們村裏將派恩剛等四人前去告狀,讓村民每戶人家捐款十元,以解決相關經費問題。其實村民早就知道了這事,對趙春雷宣布的這個決定表示了巨大的擁護和支持,當場就紛紛掏出錢交到趙春雷手中。

    多少年了,向村民收錢的次數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但村民交錢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心甘情願和迅速。握著手中的錢,趙春雷眼睛濕潤了,如果之前說自己心裏還有些懼怕的話,現在這種懼怕已經一掃而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在場的“告狀代表團”成員也心潮澎湃。恩剛對村民說:我們都會全力以赴告這個狀,縣裏告不下上市裏,市裏告不下上省裏,省裏告不下上北京……

    趙基德和趙家喜都沒來參加大會,但兩人的老婆都來了,而且坐在一起,在下麵小聲罵趙春雷是村委會裏吃裏扒外的“漢奸”,罵林恩剛是亡命徒。兩人迴家後,隨即把開會的內容匯報給了各自的老公。

    除了告狀材料外,“告狀代表團”還準備了兩份證據:一份《農民負擔監督卡》和一根派出所民警丟下的警棍。開完村民大會的第二天,四個告狀的村民吃過早飯後,一齊坐上去縣城的車,到縣城去告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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