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受傷後,張敬民萌生了退意。他想開了,地球少了誰都照樣轉,自己家“二世三公”,在村上也風光夠了,也懶得再受鄉政府那幫人的鳥氣。現在兒子成了殘疾,那就幹脆卸任下來安心搞實業,一是給兒子尋條出路,二是多攢些錢,以備養老,不給後人添負擔。與趙基德談話後,他找了個適當的機會,向王天亮請求辭去大宇村村委書記一職。王天亮沒有當場表態,而是說你我都考慮一下再做決定。

    趙基德踢孕婦事件在全鄉傳開後,在老百姓中造成極壞的影響,趙基德終日心惶惶,不知上頭會怎樣處置他。

    該鄉裏表態的時候了,為此,王天亮專門召開了一次黨委會議,討論如何處理趙基德踢孕婦事件。甄耀明也參加了這次會議。

    會議一開始就形成了兩種針鋒相對的意見。以鄉長陳公昊為首,包括常務副鄉長郭光輝、副鄉長白芒火等人都認為趙基德的行為過於野蠻,置當事人的生死而不顧,在群眾中造成惡劣的影響。雖然他隻是一個村幹部,但給整個陽光鄉的鄉村兩級幹部隊伍抹了黑,如果讓其繼續留在位置上幹,會引起群眾的公憤,今後農村工作就更加難以開展。

    鄉武裝部部長胡大春、辦公室主任郝有才、計生辦主任甄耀明等人則認為趙基德是“秉公執法”。周桂珍違反規定懷孕本身就不對,幹部上她家做工作她卻逃跑,趙基德拉住她,她還咬人家一口,趙基德出於自衛,情急之下才踢了她一腳。趙基德不是有意傷人,充其量隻是誤傷;而且他主動承擔了周桂珍的醫療費。即使他有錯,可人家的“善後”工作已做到仁至義盡了,沒有理由把他的村主任位子扒掉。否則,寒了村幹部的心,以後誰還願意為鄉政府衝鋒陷陣。

    兩邊各執一詞,爭得麵紅耳赤,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時,王天亮幹咳了幾聲,大家都停止爭論看著他,想知道他將會做怎樣的“總結陳詞”。王天亮開口說道:“我以前跟大家說過,現在的群眾不如以前好管,一個比一個刁鑽。陽光鄉離縣城較遠,這裏又是山區,村民沒有教化,遇事動不動就講拳頭。對於這些不講理、喜歡蠻幹的村民,我們又有什麽必要跟他們講理呢?如果要講理,國家政策就是理!鄉政府的決定就是理!可你跟他們講得通麽?治亂世,用重典。不僅是我們鄉幹部,村幹部工作起來也要雷厲風行,手段強硬一點。自古窮不敢和富鬥,富不敢和官鬥,作為幹部,我們行使的是國家賦予我們的權力,權力是可以打倒一切的,怕他草民作甚!”

    “鷹派”幹部對王天亮的陳述佩服得五體投地,王天亮的“鐵血政策”在一部分鄉幹部中是很有市場的;“鴿派”幹部則憂心忡忡,王天亮對群眾始終采取高壓態勢,俗話說官逼民反,長此以往,遲早要出亂子。

    王天亮接著說:“現在趙基德這種敢作敢為的村幹部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不僅不能將其撤掉,還要提撥他。張敬民不是提出辭去大宇村的村委書記麽,正好!讓趙基德接替他的位置,我看他比張敬民會更有作為!”

    對王天亮的決定,“鴿派”無不愕然,這不等於告訴全鄉百姓他趙基德踢人有理麽,趙基德這種惡人都能得到提撥,那以後幹部對待老百姓不更是有恃無恐。王天亮與趙基德非親非故,他這樣器重趙基德,與其說他敢於用人,倒不如說他在踐行他的某種從政理念。陳公昊對王天亮建議道:“村委書記雖算不上什麽官,可他要直接與群眾打交道,個人威信是不可缺的。咱們何不考察考察大宇村群眾的意見,如果群眾對他滿意,再任命他為村委書記就眾望所歸了,咱們鄉黨委在群眾中的威信也借此得到了提高。老王,你看行麽?”

    王天亮說:“這是黨內的事,咱們定就行了,沒必要去問那些泥腿子!有哪隻老鼠願意被貓管?而我們需要的恰恰就是這種敢管且能管住老鼠的貓!他村主任當了這麽多年,憑什麽就不能當村委書記?這事就這樣定了!”

    鄉紀檢書記鍾誌明被王天亮整垮台後,變得沉默寡言了,除了工作需要之外,他在公開場合很少發言,大家都說他成了半個啞巴。但就此認為他“冬眠”了就大錯特錯,他在冷靜地觀察著王天亮,想從他的身上找出一個“死穴”,然後抓住機會,給他致命一擊。不要誤認為我們的紀檢書記沒有黨性了,成天琢磨著公報麽仇,在鍾誌明看來,隻要王天亮還在陽光鄉掌權,老百姓的“天”就別指望“亮”起來。這個活“閻王”極端地搞“一言堂”,為了謀取個人政治資本,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簡直就是一個合法流氓。如果能把他扳倒,既為民除了一大害,又可以警示後任者在這裏不要胡作非為,自己也得到了“平反”,這是“一石三鳥”的大好事。鍾誌明清楚,在座的大部分人心裏反對王天亮的意見,隻是不敢明說而已,何不借機點燃這堆“火”,燒燒王天亮這隻老虎的屁股。想到這裏,鍾誌明說:“既然這事是黨內的事,咱們在坐的都是黨員,那大家都舉舉手,表決一下趙基德該不該當這個村委書記。黨向來主張集體領導,三個臭皮屁,還頂一個諸葛亮嘛。”他把“集體”兩個字說得很重。

    驚訝、佩服、擔心、困惑,鍾誌明平靜的幾句話在大家的心裏激起了千層浪花。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從來沒見一個鄉紀檢書記敢公開挑戰鄉黨委書記的權威。誌明是不是瘋了,怎敢拿自己的政治前途開玩笑呢!

    王天亮心裏一陣冷笑,心想你一隻跳蚤就想把被子頂起來?真是不自量力!他壓了壓怒火,黑著臉說道:“好!表決就表決!反對趙基德當大宇村村委書記的,請舉手!”王天亮將了大家一軍。

    鍾誌明高高地舉起右手;其他人則悶著頭,眼皮耷拉著,沒有一個人舉手。

    鍾誌明舉在空中的手顯得那樣孤單、悲壯。扯花生排隊的時候,後麵還好歹站著個林少生,現在“排隊”隻是光杆司令一個。鍾誌明心裏像翻了五味瓶,心裏想,他媽的!剛才你們還口口聲聲反對趙基德當村委書記,怎麽表決的時候都成了死人!王天亮能把你們吃了咋的——一群見風使舵的東西!

    這是一個悲哀的現象。一個團隊、一支軍隊、一個國家沒有領袖,沒有核心,勢必散沙一團。但用一個人的思想去統一全體民眾的思想,用一個人的意誌去代替全體民眾的意誌,用一個人的權力去壓製全體民眾的權力,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下去,帶來的就不僅僅是決策上的高效率,更有專製、野蠻、暴力,以及人類文明的毀滅,在這方麵希特勒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

    這似乎是一個兩難的問題,要麽大家一盤散沙,要麽把領袖奉如神明,大家都聽他的。人類前進的腳步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這類問題的思考和鬥爭也沒停止過,取得了一定的進步,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那麽這個問題就永遠解決不了麽?其實不然,古今中外的曆史早就給出了答案,隻是要看這個國家的領袖和民眾有沒有這個智慧和勇氣去實行。

    看到鍾誌明的幼稚舉動,王天亮心裏覺得好笑,甚至有點可憐他。造反也不是這樣造反,你以為你是誰,振臂一唿,大家都會跟著你跑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報仇也太心切了吧。

    雖然陳公昊對王天亮的決定強烈不滿,但他絕不會公開反對。以他多年的從政經驗,他明白,隻要“一把手”當眾拍了板的事,就再也沒有更改的餘地,哪怕連他自己都知道這個決定是錯誤的,也會堅持下去。錯誤以後可以糾正,但領導的權威是絕對不容許有任何褻瀆。如果這時誰與其分庭抗禮,是絕對沒有好果子吃的。“二把手”與“一把手”雖隻有一步之遙,但最終決策權掌握在“一把手”手裏,誰都得聽他的,“二把手”也不例外。唉!官大一級壓死人,可憐的“二把手”!

    除鍾誌明外,大家一致“同意”趙基德出任大宇村的村委書記。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得知自己的“官位”被擢升的那一刻,趙基德恨不得馬上跑到王天亮麵前下跪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趙基德做夢醒來都在問自己:這是真的嗎?

    大宇村的村支兩委班子做了調整:趙基德任村委書記,趙春雷接替趙基德任村主任,增補大宇村一隊隊長趙家喜任趙春雷空下來的副村主任兼治保主任職位,林正榮和馮金花還是任原職。趙基德對這套班子極其滿意。趙春雷性格懦弱,沒有了張敬民給他撐腰,想怎麽捏他就怎麽捏;林正榮是自己的“死黨”;馮金花是個“領導說咋辦就咋辦”的人;趙家喜是本家族的人,按輩份他得管自己叫叔,又是自己把他提上來的,沒有理由不聽話。現在大宇村的天下就是自己的天下,哎呀!權力真是個好東西!

    趙基德想擺下酒席,酬謝鄉裏的幾個大頭頭。他親自找到王天亮,讓他賞光到自己的寒舍坐坐。王天亮拒絕了他,說把工作幹好就是對黨的最大擁護。趙基德又塞給他一封“信”,這個王天亮沒有拒絕,下官孝敬大人是應該的。

    為了慶祝自己走馬上任,趙基德請人上自家喝酒。張敬民他當然要請,喝酒的頭三天就跟他打了招唿。

    趙基德被提上來接自己的手,完全出乎張敬民的意料。他原以為鄉裏會為了平民憤撤掉他的村主任位子。如果鄉政府拿不定主意來征求他的意見,自己也會建議撤掉他。他本想自己辭職了,趙基德也“下崗”了,論資排輩,春雷完全可以當上新任村委書記,人家是老黨員嘛,群眾基礎也不錯。雖然他性子是綿軟了些,但心地正,在其位,謀其政,隻要賦予他權力,他照樣能挑起這副擔子;如春雷有實在拿不準的事,自己還可以幫他參謀一下。上麵要是讓張敬民提接班的人選,他會全力推薦春雷。可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趙基德奇跡般地當上了村委書記,張敬民很是擔憂。張敬民把趙基德看得透透的,他的性格裏有很大的狼性,大宇村在他手上,真不知會是個什麽樣子。

    張敬民很不情願去喝趙基德的酒,但考慮到人情世故,還是去了。

    趙基德讓張敬民坐上席,喝酒過程中,對他說:“我還年輕,以後還望你離任不離心,多多指教小弟。”張敬民借用毛主席的話說:“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最終還是你們的……今後村委會的工作,你盡可以放手去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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