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上的農貿市場確實如常務副鄉長郭光輝所說的那樣,已經到了破爛不堪的程度,建一個新的農貿市場迫在眉捷。整治完“小香港”和收迴曙光農場後,王天亮的幹勁更足了,下定決心建一個全新的農貿市場。資金當然是主要問題,但這難不倒王天亮,他早就盤算好了:一方麵通過售樓花的方式籌集大部分資金,另外一小部分資金則拿鄉政府辦公樓作抵押去銀行貸。

    王天亮的工作效率是驚人的,他已經讓鄉政府征掉了陽光村在“小香港”後麵的一塊坡地,新的農貿市場將建在這裏。規劃圖紙王天亮也請人畫好了,具體規劃是:把新的農貿市場建成一個集住宅、商鋪和攤位大棚三位一體的大市場。住宅和商鋪連套,即一樓是商鋪,二樓和三樓是住宅。東西方向各建一排,總共五十套商住兩用樓。兩排商住兩用樓的中間建兩個大型的攤位大棚,供商販們做買賣。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商住兩用樓的樓花一經售出,立刻被搶購一空。這倒不是說陽光鄉人多麽有錢,而是大家都已經意料到新農貿市場一旦建成,將成為陽光鄉的商業中心,商住兩用樓極具增值價值,買下它無論是自己用還是租售給他人都不會吃虧。因此,有的人哪怕自己的錢不夠,也要想方設法借錢把樓花買下來。

    有了錢好辦事,鄉政府立即啟動了新農貿市場的建設工程。王天亮任命常務副鄉長郭光輝全權負責新農貿市場的建設工作。郭光輝不敢怠慢,很快就聯係到了一家專門開山鏟地的施工隊。現在施工隊已經開始施工了,“小香港”後麵,挖掘機、推土機和運土的卡車日日轟鳴。

    在外人看來,缺油少鹽且負債累累的鄉政府竟然敢建一個新的農貿市場,而且速度如此驚人,這簡直是世界第八大奇跡。一時間,來自鄉政府內外的讚譽鋪天蓋地向王天亮湧來,縣電視台甚至將此事當成特大新聞在電視裏進行播送,狠狠地吹捧了王天亮一把。每個人都有虛榮心,別人的歌功頌德讓王天亮很是得意,他豪氣衝天地對人說,活人豈能讓尿是憋死,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在前人搭好的台麵上練把式那不叫本事,能把一個爛攤場收拾得利利索索才叫功夫。人們對王天亮的這番話及其本人的魄力崇拜不已。不過他沒有為暫時取得的成績而飄飄然,工作該抓的照抓,該管的照管。

    王天亮對新農貿市場建設極為重視,每天都要去工地上視察。看到工程進展得順順利利,他內心是高興的,心想隻要把農貿市場建設好,我王天亮在陽光鄉即使其它什麽都不幹,這裏的老百姓也要念我一輩子的好。他又想到上任以來,各項工作的開局都非常不錯,自己人到中年,陽光鄉也許是“在野”工作的最後一個舞台。那就幹脆利用好這個舞台,幹它個天翻地覆,為自己的官場生涯添上重重的一筆。想到這些,一股豪情湧上王天亮的心頭。

    新農貿市場工程進展得一帆風順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小難題。原來工地旁的山頂上有幾座墳墓。雖然此處不在當初的征地範圍之內,但有哪個業主願意與死人為鄰呢?鄉政府售樓花的時候,已經答應業主遷走墳墓。郭光輝代表鄉政府跟墳墓的後人交涉過幾次,並答應每個墳墓給予兩百元的遷移費。但墳墓的後人卻以墳墓不在征地範圍之內為由拒絕遷走,還說遷墳會破壞自家的風水。交涉沒成功,郭光輝將這一情況向王天亮作了匯報。王天亮大為惱火,在辦公室大聲嚷道:“什麽狗屁風水!不就是想多訛錢麽?好!每個墳墓再加一百元,限他們三日之內務必遷走!如果到時還不遷,給我直接刨掉,一個子都不給!”

    郭光輝再次去交涉。其中的三家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最終答應遷墳;隻剩一家死活不答應遷走。這一家是個純女戶,三個女兒早已出嫁,隻有老太太一個人過日子。老太太哭著說,自己的屋就在山坡後,女兒出嫁後家裏就剩自己一人,隻有丈夫的墳陪著自己。每當抬頭看山頂上,就仿佛老頭子還活著,在地裏忙活計,天黑了要迴來吃她老婆子做的飯。

    第四天,按郭光輝的吩咐,一輛挖掘機慢慢朝山頂爬去,準備將未遷走的墳刨掉。老太太天天望著山頂,見有人要去刨老頭子的墳,拚命跑過去,撲倒在墳上不起來。

    “你們要刨墳,不如幹脆把我老太太整死,一起埋進墳裏麵!老頭子啊,你帶我走吧,我也不想活了!不想活了!”老太太撕心裂肺哭著。

    郭光輝看到這場麵不敢造次,拉起老太太勸道:“老人家,你開通些,公家要辦事你一個人攔得住麽?墳早晚要遷的。”

    “我不遷墳,除非你們把我埋了!”老太太倔強地說。

    “陽光鄉的地隨你挑,你看中哪塊政府圈下來,我們幫你將墳遷過去,保準把墳壘得漂漂亮亮。”郭光輝好言相勸。

    “我就看中這一塊!我就不遷!”老太太怒視著郭光輝。

    郭光輝沒有辦法,趕緊派人跑到王天亮的辦公室匯報。

    “操蛋!叫上綜治辦的人,走!”王天亮聽完匯報丟下手中的文件,大步流星地走出辦公室。

    到了墳地,王天亮看見郭光輝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著老太太,走過去問郭光輝:“怎麽樣?說通了嗎?”

    “老太太生死不依,怎麽辦?”郭光輝無奈地攤了攤手。

    “好辦!來人,給我把老太太拖到鄉政府去關起來!”王天亮對跟來的綜合辦的人命令道。“馬上把墳給我刨掉,一刻都不能耽誤!”

    還沒等掘土機爬上山頂,旁邊的人早找來了鐵鍬,七手八腳地刨起墳來。

    王天亮把郭光輝叫到一旁先訓了一頓,再就工地上的事作了些指示,然後就獨自迴去了。

    老太太被關在鄉政府一間空置的辦公室裏。第一天食堂未送飯,餓老太太一天。老太太先是哭鬧了一陣,後來就不聲不響,呆呆地靠在椅子上。第二天,食堂的師傅送飯給她吃時,她仍一動不動地靠在那裏,把送飯的師傅嚇了跳,趕忙跑去向王天亮匯報。王天亮剛好不在,師傅見鄉長陳公昊在辦公室,將情況匯報給他。

    陳公昊跟隨師傅來看老太太,見老太太果真像木雕一般坐在那裏,吃驚不小。他上前對老太太輕聲說道:“顧嬸,您該吃飯啦。”

    老太太木然地看著陳公昊。

    食堂師傅說:“陳鄉長,莫非她瘋了。”

    “胡說!好好的一個人怎麽說瘋就瘋了呢。”陳公昊瞪了他一眼。“昨天吃飯了麽?”

    “王書記吩咐餓她一天,今天才送飯。”

    陳公昊皺了皺眉,拉了一把椅子和老太太對麵坐著,說:“顧嬸,莫生氣,您不認得我麽?我是小陳啦,咱們倆嘮一嘮心裏話,好麽?”老太太看著他,眼睛有了些生氣。陳公昊繼續說:“您也上過街,買過菜,知道咱們鄉上的農貿市場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晴天漏風,雨天漏雨,老百姓一直叫苦不迭,建新的農貿市場是為大家著想哩!您的老伴、張老伯是吧,我認識,是個開通的人。當年修通往縣城的路,您還記得麽?您家剛好有塊山地在這條路上,張老伯二話沒說,砍倒了山上的樹,還拒收鄉裏給他的征地費,說這是造福子孫的事,這個錢他不能要。遷墳這事,張老伯要是地下有靈,知道這是為大家造福的話,他老人家也會答應的。”

    聽到這裏,老太太抹起了眼淚。

    “千怪萬怪,怪我們晚輩沒給您把道理講清楚,這是我們工作失職,我代表鄉政府給您老賠不是。您先吃下這碗飯,呆會兒我送您老迴去,好麽……”

    在陳公昊輕言細語的勸慰下,老太太的思想開始活泛起來,臉上有了生氣,說:“聽你這些話,我心裏好受些。我老太婆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隻是我一時糊塗,才讓你們費心了。飯我不吃了,我先迴去,家裏還有兩頭豬等著我去喂。”老人說著起身要走。

    “您先別忙,讓我把話說完。張老伯的墳已經挖開了,屍骨一塊都沒丟,全部放進了一個上好的壇子裏。壇子就放在您家門後,您看是把屍骨火化呢,還是就這樣保存?”陳公昊問她。

    “老頭子生前怕打針,火化他受不了這個痛,還是就這樣保存吧,放在家給我作個伴。”老太太說著又哭了起來。

    “那好吧,我送您迴去。”陳公昊起身,扶著老太太向外走。

    “放她走?要不要向王書記匯報一下?”食堂師傅提醒陳公昊。

    “難道這點事我都不能作主麽!”陳公昊又瞪了食堂師傅一眼。

    師傅尷尬地笑了笑。

    陳公昊今年三十五歲,在陽光鄉政府工作已經有十三年了。他是省農業大學的一名本科生,被分配到陽光鄉政府後就一直沒挪窩,對陽光鄉的情況可謂是了如指掌。他先是在村委會蹲點,和當地老百姓走得很近,吃過他們的飯,睡過他們的床,老百姓親切地稱他為“昊(耗)子”。在第四個工作年頭上,陳公昊被調到鄉鎮企業辦公室,當了一名鄉政府下屬酒廠的副廠長。那時候鄉鎮企業遍地開花,而且效益都還不錯。也就是在副廠長的職位上,他的領導才能得以展現出來,之後被提撥為副鄉長,分管工業。陳公昊是個感情細膩的人,喜歡做人的思想工作,很少以權壓人,受到當時在任的鄉黨委書記的賞識,提撥他為鄉政法書記。在任期間,陳公昊通過耐心細致地做工作,處理了不少久拖未決的民事糾紛。

    陳公昊當上鄉長後,感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決心幹出點成績,以迴報這片自己工作過十多年的熱土。王天亮上任後,想別人不敢想,做別人不敢做,大刀闊斧地開展工作,對此陳公昊很欣賞,心想照他這樣幹下去,三年後,窮困潦倒的陽光鄉一定會大有改觀,自己也會從中學到不少東西。陽光鄉有這樣一位領導當家,幹部幸甚,百姓幸甚。當然,王天亮也有他的缺點,就拿這位顧老太太來說,刨掉了他老伴的墳不說,還把人家關起來餓飯,做得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再英明的領導也有犯錯的時候,自己做為“二把手”,以後在這方麵多提醒他就是了。

    陳公昊把顧老太太送迴家後,幫著她料理了一下家務,又說了一些安慰的話,然後就迴鄉政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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