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排開,任玉珠挑選。

    玉珠瞧著她們心都痛了,腦子裏不免想起秦父去世後她和秦錚姐弟倆艱難日子,隻恨不得通通收在家裏頭好生安置,哪裏還記得挑人事兒。鄒氏見她眼角泛紅,心知小姑子定是發了同情心,無奈地搖搖頭,快速問了幾句,點了幾個讓翠玉帶下去,餘下,都讓牙婆領迴去了。

    “既然要掌家,最要不得就是這般同情泛濫。”待揮退了下人,鄒氏才柔聲勸誡道:“府裏有府裏章程,行事處事都得依規矩辦事,不然,壞了規矩,以後便不好再管教。你別看她們一個個現在可憐,日後進了府,也不是個個都乖巧聽話,少不得有些不省心地總要折騰出些妖蛾子來,到時候,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玉珠頓作羞愧之色。秦家一向人口單純,除了她們姐弟之外,便隻有餘老爹和於嬸子兩人,這還是當初隨崔氏陪嫁老人了,都是規矩人,自然不用她費心來管家。可便是顧府裏頭,以崔氏那樣管家本事,也不能說府裏上下個個都是好。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句話是真理。

    想到此處,玉珠亦嚴肅起來,認認真真地聽鄒氏傳授管家訣竅,如何挑選下人,如何分派家務……

    如此這般,鄒氏一直拖到了天黑,崔宇親自過來接人才告辭離去。待他們走後,玉珠這才將之前鄒氏做主買下四個下人喚了過來,這會兒才算是看清了這幾人長相。這四人中三女一男,女孩子年歲都差不多,約莫十三四歲,瘦巴巴,相貌都普通,但眉眼幹淨,瞧著還算伶俐。男孩子年歲似乎還要小些,臉上還帶著濃濃稚氣,相貌卻難得地清俊,倒不似窮苦人家出身。

    玉珠柔聲問了她們姓名年歲和籍貫,那幾個姑娘分別叫做春花、七妞和碧雲,都是城外農戶出身,有會做飯,有善刺繡,那個叫做碧雲,說是認得幾個字,玉珠便讓她在身邊跟著伺候了。至於那個男孩子卻是不大愛說話,隻說了自己名字叫少嵐,罷了就低下腦袋不再看人。

    玉珠也不惱,直接讓秦錚過來領人,說是給他書童,。秦錚何時使喚過人,隻覺新奇,拉著少嵐問個不停。許是都是男孩,年歲也差得不多,少嵐被他問了一陣,漸漸地也放下了防備,麵上神色漸漸緩和下來。

    家裏頭忽然多了這麽多人,院子裏便有些擠,於嬸子趕緊將雜物間收拾了出來,讓那三個丫鬟住進去,至於少嵐,秦錚讓他在自己房裏搭了個鋪,先暫時安置下了。

    因這幾個姑娘都是新進,以前也沒幹過伺候人事兒,於嬸子

    少不得要好好□一番,如何說話,怎麽行禮之類。玉珠則趕緊讓鋪子裏送了些冬衣過來讓她們換上,旁且不論,先好好過了年再說。

    這些姑娘們貧苦人家出身,從小到大沒穿暖過,沒想到才剛進了秦家大門就得了套新衣服,又驚又喜,先前不安漸漸散去,對新主人也多了幾分認同之感。

    會試恩科

    玉珠跟秦錚說起去沈家過年事,秦錚不欲讓玉珠為難,便應了。如此一來,沈家十幾年來頭一迴一家團圓。最興奮莫過於沈將軍了,一整日都猶如置身夢境,見誰都是迷迷糊糊直笑,崔宇見著,不由得長歎了一聲,過往恩怨,都在這一聲歎息中煙消雲散。

    到底是大年,正是一家人團聚日子,沈老太爺也領了老太太迴了府,二房也過來一道兒過年。老太太難免要擺擺譜,時不時地吩咐鄒氏或是玉珠做這幹那。鄒氏哪裏是她可以隨意拿捏,明裏暗裏幾句話就刺得她話都迴不上來。

    鄧氏也跟著煽風點火,話裏話外不外乎指責鄒氏不孝祖母、不懂規矩。鄒氏理都懶得理她,待晚上吃過了飯,鄧氏一走,她趕緊就讓下人將鄧氏坐過凳子給燒了,還是特意當著老太太麵,直把她氣得七竅生煙。

    老太太被鄒氏氣著了,非要折騰出些妖蛾子來才罷休,大年初一,竟跟崔宇說要將她身邊大丫鬟如意調到他房裏去伺候。

    崔宇氣極,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記得鄒氏和他叮囑過話,沒跟老太太起衝突,一出門就徑直去尋了沈老太爺,添油加醋地告了狀,又作出一派氣急敗壞神態來。沈老太爺二話不說,大初一就領著老太太出了城,說是日後再也不迴京了。

    且不論沈家那些瑣事,秦家這邊也熱鬧得很。秦家到底是小戶人家,家裏頭忽然多了這麽多下人,一時竟有些不習慣,再加上家裏原本事兒就不多,那幾個丫鬟都圍著玉珠團團轉,一時間,連梳頭更衣之類事兒也都被丫鬟們給搶了去,讓玉珠十分地不習慣。

    正月裏,除了給孫大夫和幾個熟識朋友家去拜年外,玉珠幾乎整日都在家裏頭窩著,跟著丫鬟學習做女工。那中衣倒是做得還算快,尚未出十五,她就把顧詠那身給縫製好了,又洗得幹幹淨淨了,趁顧詠過來看她時偷偷地塞給他。

    雖說以前玉珠也送過荷包給他,但做衣服卻是頭一迴,更不用說這還是貼身衣物,直把顧詠激動得直哆嗦,麵上卻還裝得鎮定自若,冷靜地接了,還笑笑地朝她道了謝。

    迴了家之後,他也不管外頭天

    都沒黑,就將那身中衣給換了上身,對著鏡子上下打量一番,又挺胸抬頭地在屋裏走了幾圈。待歡喜過了,又趕緊將衣服脫下來,仔細疊好,放進了箱子裏鎖起來。

    秦錚卻是忙得很,眼看著二月裏就要會試,他一麵要忙著溫習功課,另一麵還得應酬京裏各種詩會,真真地不可開交。其實以玉珠意思,那些詩會實在無聊得緊,不去也罷,可顧詠卻道詩會上常有子監和翰林院官員出沒,若是能入了他們眼,會試時大有裨益。

    其實會試大考主考官十有**就是剛剛晉了翰林院大學士顧信,隻是到底沒準信,顧詠也不好跟玉珠說。好在他倆如今尚未成婚,秦錚科考也不必避嫌,日後便是高中了,外人也不好胡亂揣測。

    因羅毅和秦錚一同中舉,二人又一同在象山書院讀過書,關係自是親密,這些天來,二人常常同進同出,讓盧摯十分鬱悶。自從上次害得玉珠生病起,秦錚就對盧摯十分不滿,見了他隻當不認識,仰著腦袋哼一聲就過了,這讓盧摯愈加沮喪。盧摯也不傻,曉得自己怎麽得罪了他,知道道歉也不管用,隻管低三下氣地來討好玉珠。

    玉珠到底麵皮薄,心腸又軟,被盧摯整日裏眼汪汪地瞧著,哪裏受得住,趕緊喚秦錚來將他給領了去,省得在她麵前裝可憐。

    二月裏,會試如期舉行。

    顧信果然被任命為此次大考主考官,玉珠雖知道他素來公正不至於徇私,但多少還是鬆了口氣。即便是不靠他提拔,但至少不會因故被旁人擠掉了。

    會試比先前秋闈要熱鬧多了,早在正月裏,京城大小客棧就都爆滿,大街上隨處可見來趕考學子,酒樓茶館裏,到處都是長袍大袖生員裝扮。少不得有善鑽營四下裏到處投卷,尤其是顧家,自顧信被任命為主考官後,這府門口就沒消停過。

    初九這日,玉珠也起了大早,備好了東西送秦錚去城東南貢院去考試。

    說不清這是她第幾迴送秦錚去大考了,卻依舊緊張,一路上不停地問這問那,生怕他落下什麽東西。秦錚早就習慣了,不論玉珠問什麽他都點頭稱是,一旁跟著少嵐卻是認真得很,玉珠每每問一句,他就皺著眉頭想老半天,想不起來又翻開包袱仔細查看,秦錚在一旁瞧著忍不住直笑。

    顧詠因衙門事忙,今兒實在抽不出空來,隻吩咐了元武過來幫忙。這一路上眼看著人越來越多,到了貢院大門口,幾乎已是水泄不通。好在元武早跟人招唿過,領著秦錚直接從側門進去,倒省卻了一番力氣。

    迴家路上,卻是又遇到了許久不見江素娥。她這迴卻是一身婦人打扮,頭發都盤了起來,隻在發髻上插了支碧綠玉簪。穿一身湖綠色長孺裙,手裏拎著個小籃子,一邊走路一邊和旁邊男子說著話,麵上一派祥和。那男子約莫二十出頭,儒雅幹淨,臉上帶著淺笑,個子隻比江素娥略高些,說話時會認真地看著她,二人眼神一交會,便會心一笑。

    到了貢院門口,江素娥才停了下來,柔聲和那男子叮囑著什麽,好一會兒,才將手裏籃子遞給他,依依不舍地目送他排隊進貢院大門。

    玉珠遠遠地瞧著她,她卻絲毫未曾發現,滿心滿眼隻有那個男子。玉珠也沒有上前去招唿,隻喚了聲少嵐,低頭迴了家。

    會試一共有三場,每場三日,第一場在二月初九,第二場在十二,第三場十五,這連著幾日下來,但凡是身子差些,幾乎要熬不住。便是秦錚這樣身子健壯,考了幾場下來,也熬得臉色發白。

    下場這一日顧詠卻是告了假,和玉珠親自來接。秦錚一出來,也不急著吃飯,先跟少嵐一起拎了幾大桶熱水狠狠地洗了個澡,又昏天混地地在床上睡了半日,這才重新活過來。玉珠見他這架勢,嚇得不行,好在顧詠是過來人,早有預料,一直在玉珠身邊好生安慰著,她才忍住了沒過來給秦錚把脈看診。

    待秦錚緩過氣來,才起床和玉珠一道兒用了飯,又在顧詠叮囑下將考卷謄寫了一遍。顧詠仔細看罷了,終於放下心來,笑道:“若是秦錚今年不中,連我都要懷疑,是不是我們家老頭子辦事不利,被人給收買了。”

    玉珠聞言亦跟著鬆了口氣,朝秦錚看了眼,握了握他手。

    因有了顧詠這句話,等待放榜日子便也沒那麽難過。玉珠除了偶爾去同仁堂坐堂外,餘下時間都在家裏頭做女紅。繡了好些日子,她那副帕子卻是做得七七八八了,鴛鴦樣子雖死板些,卻好歹還是能認出來,比起鄒氏那副大肚子鵝不曉得要好了多少。

    秦錚則終日和羅毅、盧摯一道兒在外頭野,這幾年來他總忙著科考,原本活潑性子都被壓抑了,如今難得放了場,自然是放肆地玩一通,今兒打獵,明兒遊船,一連好些日子下來,竟又長高了些,看得盧摯嫉妒得不行。

    意外連連

    科考成績還未放榜,京裏卻有了些不好傳言,倒是和科考無關,而是西北戰亂,說是又打了好幾場,卻是節節敗退,已然丟了好幾座城。雖說朝中尚無旨意出來,可外頭傳得有鼻子有眼,

    京中百姓不免議論紛紛,憂心忡忡,就連玉珠,也跟著開始擔心起遠在西北軍營李庚來。

    晚上顧詠過來時,玉珠免不了問起此事。

    顧詠亦皺眉搖頭,道:“去年冬天西北暴雪,匈奴那邊凍死了不少牛馬,如今青黃不接,少不了又來中原擄掠。往年有鎮北將軍何武廣鎮守西北,倒是無恙,早些日子傳來消息,何將軍臥床不起已達數月,西北群龍無首,才給了匈奴賊子可趁之機。如今非川、大震兩城失守,西北邊疆確兇險。好在五元、雲中二城俱有名將鎮守,京畿暫安。但西北一線百姓,怕是又要受戰亂之苦了。”

    玉珠聽罷,愈加擔憂起李庚來。且不止是李庚,七星縣裏還有鄭覽在,若匈奴果真大舉犯境,隻怕他那裏也不免波及。然此事絕非他們這些尋常人可左右,一家人議論了一陣,皆是歎惋。

    三月初,會試放榜,秦錚榜上有名,列為一甲第三。秦家舉家歡慶,設酒作席,宴請親友。因是夜另有瓊林宴,眾人前來慶祝了一番,天黑前都自覺地告退,玉珠給秦錚換上了簇新衣衫,又不厭其煩地叮囑了入宮事宜,靜待宮中宣旨覲見。

    誰料秦錚旨意尚未等到,太子殿下卻先召了玉珠入宮。

    因玉珠辭官已久,出入宮廷金魚袋早已還了迴去,來宣旨公公便一直在家裏候著,待玉珠換了衣服後一同進宮。

    一路上,玉珠腦子裏不斷地思慮著各種可能,皆被一一推翻,她雖有些小本事,但太醫院裏禦醫無數,誰不比她厲害,更不用說還有孫大夫坐鎮,何時輪到她出手。思來想去,也猜不出太子放著瓊林宴不管,卻召她覲見可能。

    那公公領著她徑直進了東宮,待進殿通報過了,才領了她進門。

    廳裏除了太子,還有孫大夫、張院判以及張勝三人,玉珠給太子見了禮,又朝他三人點點頭。孫大夫一派肅穆,張院判一貫地麵無表情,張勝則朝她偷偷地眨了眨眼,玉珠卻猜不出他意思。

    太子殿下也不和她拐彎,開門見山地說道:“近日京中頗多傳聞,想來秦大夫也有所耳聞。鎮北將軍何大人身患重病,臥床不起,以至西北群將無首,節節敗退。依軍中大夫傳來診斷,孫大人與張大人推測,何將軍所患乃腸癰之症,且已入膏肓,藥石無效。”

    太子說到此處看了看她,玉珠卻已聽出了他話裏意思。若果真病入膏肓藥石無用,太子便沒有特意將她召入宮中道理,想來孫大夫提及當初玉珠所說開腹療法,太子無計可施,隻得

    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想到此處,玉珠無奈地看了孫大夫一眼,歎了口氣,認命地繼續聽太子往下說。

    太子卻不說話,朝孫大夫使了個眼神。孫大夫會意,苦笑一聲,隻得接下話道:“殿下意思是讓你和我一同去一趟西北大營,若是來得及,能救得何將軍一命,於於民都是大功勞。”

    若是沒能救活呢?玉珠心裏閃過這個念頭,但終究沒有問出口。既孫大夫都如此說了,玉珠自然沒有推脫道理,更何況上頭還有太子在,她也懶得推三阻四,幹脆地應了,又向孫大夫問起那位何將軍病情來。

    外頭公公進來在太子耳畔說了幾句話,太子皺眉點了點頭,爾後先行走了,卻是朝禦花園方向。玉珠琢磨著他該是去了瓊林宴,想著秦錚正在禦花園裏等著慶祝,再看看自己如今處境,認命地歎了一口氣。

    因何將軍病重,遲到一日都可能貽誤病情,孫大夫決定第二日大早就與玉珠出京,張勝亦跟著,一半是學習,一半是打雜。三人又仔細商量了出京時事項,到亥時才迴家。家裏頭秦錚居然比她還早到,身上有微微酒氣,一雙眼睛卻是亮晶晶,端坐在廳裏頭候著,見她迴來,立馬從座椅上跳起身,衝上前問起到底出了何事。

    玉珠也不隱瞞,將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與他。得知玉珠第二日就要出京遠赴邊疆,秦錚臉都嚇白了,哆哆嗦嗦地道:“這…這可如何是好,若是…若是忽然打起來,破了城,那可怎麽辦?”

    要說玉珠心裏頭不怕是騙人,可她卻不能說出口,隻笑笑著安慰秦錚道:“我和孫大夫是去救人,又不是去打仗,一路上都有人護衛,哪裏會輕易出事。再說了,邊疆如今戰亂,正是用人之際,偏何將軍病重,延誤戰機,若救不活他,還不知要死多少人。我們做大夫,救死扶傷原本就是天職,哪有那麽多道理可講。”

    秦錚隻抓著她不鬆手,卻是絲毫聽不進她話。

    玉珠無法,又道:“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都是做了進士人了,趕明兒就要當官,指不定還要外放做一地父母官,怎麽還這般稚氣。到底是宮裏頭旨意,我哪有推脫份兒,若是有旁法子,太子殿下也不會特特地尋了我一個女孩子去。”

    秦錚心裏頭自然是明白道理,可就是情感上接受不了,眼睛紅紅,直想哭,可又怕被玉珠看到了笑話他,強忍著,眼睛都酸了,嘴唇咬出了血,好半天,才發出蚊子一般聲音,“那…你路上小心些,要不——”他似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忽然一亮,

    大聲道:“我陪你一道兒去。”

    “胡鬧!”玉珠氣急,狠狠地敲了他腦袋瓜子,怒道:“你才剛高中,又是一甲探花,太子殿下定要大用。如今正是一展拳腳時候,怎能如此兒戲。趕明兒讓顧大哥幫著跑跑缺,尋個差事好好曆練才是大好,再說這樣混話,小心我…我不再認你這個弟弟。”

    這些年來,這是玉珠頭一迴如此聲色俱厲地訓斥秦錚,他自然也曉得怕,被訓得半句話也不敢說,委屈地低著腦袋不看她。玉珠偏還不肯放過,又厲聲教訓了一通,直到逼著他發誓乖乖留在京裏才作罷。

    因第二日大早就要離京,顧詠那邊連告辭都來不及,玉珠心中實在牽掛得緊,熬了一晚上才寫了封長長信,叮囑秦錚再交給他。

    第二日清晨,玉珠收拾了東西便出了門。孫大夫和張勝坐了馬車過來接她,一旁有太子派來大內侍衛護送,秦錚還是不放心,在門口又叮囑了好一陣,才依依不舍地看著她馬車漸漸遠去。

    待顧詠晚上放衙迴來得知此事,玉珠早已在百裏之外。顧詠握著她留下書信,半天沒有言語。

    西北大營距離京師千餘裏,起初兩日因離京尚近,一路皆是官道,還算好走。可慢慢越往西去,道路就越是崎嶇,便是宮裏禦製馬車也顛簸不堪,直把玉珠顛得五髒六腑都快錯了位。

    孫大夫到底是厲害,居然還能在馬車裏閉目養神,搖搖晃晃,倒像是享受。張勝和玉珠都反應得厲害,沒走不遠便要衝下車去吐一陣,爾後有氣無力地倒在車裏,顛得七葷八素,晚上到了驛站,連起身力氣都沒有了。

    如此折騰了兩日,玉珠索性問侍衛要了匹馬騎上,倒是沒那麽顛得厲害了,可她到底不善騎術,又是女孩子,細皮嫩肉,才不過半天,大腿內側就被磨破了皮,痛得厲害。玉珠無奈,隻得繼續迴馬車上躺著。

    這般要死要活地過了十天,二人卻是慢慢適應了過來,雖也乏力得很,但到底不再像之前那樣整日裏有氣無力活像個鬼。

    出京後第十二日,一行人終於到了成州,西北大營正設在此。

    何將軍腸癰之症得了有兩個多月,附近大小大夫都請了個遍,依舊毫無效果,大營裏軍官們都快急瘋了,如今聽得京裏派了太醫過來,眾人好歹有了一絲希望,紛紛自發地守在城門口。遠遠地瞧見眾侍衛護衛馬車過來,皆是鬆了一口氣,一齊迎出來。

    待見張勝和玉珠一臉菜色地從馬車裏爬出來,眾人頓作絕望之態,

    直到孫大夫精神抖擻地跳下車,眾人又才又提起精神。

    軍中早有人安排了三人住處,就在何將軍府上西廂。因何將軍病重,三人也來不及歇息,徑直去了房裏探看其病情。眾人見狀,也都跟上。

    何將軍府上並不大,房裏也空蕩蕩,除了靠東一張大床外,就隻有南邊一溜兒書架,上頭擺著各色兵器。屋裏彌漫著濃重藥味,床邊隻有一個婦人伺候,見眾人進來,那婦人趕緊上前拜見,卻原來是何將軍夫人。

    三人趕緊見了禮,也懶得再寒暄,孫大夫朝她點頭示意後,便上前去給何將軍診脈。

    這邊大夫雖治不了病,但病情卻是沒弄錯,確確是腸癰之症。孫大夫和玉珠商量了一陣,亦不隱瞞,直接與眾人說明了開腹治病計劃。

    眾人都是軍隊裏討生活漢子,這些年來一直在西北過活,並不曉得京裏事,一聽得要開腹,這會兒全都傻了眼。倒是何夫人還冷靜些,煞白著臉問道:“不知大人有幾分把握。”

    孫大夫和玉珠交換了一個眼神,玉珠會意,低聲道:“五成。”她看了看何夫人,又補充道:“去年秋天,孫大夫與我曾為象山書院莫山長開腹療傷,如今莫山長早已痊愈。腸癰之症並不難治,隻是何將軍患病已久,身子難免受了損傷。他若是身體健壯些,治愈幾率便有七成。”

    她這話卻是安慰成分居多,這何將軍患病兩月有餘,便是鐵打身體也熬不住,可她若不這麽說,怕是眾人根本就不會給他們機會動手。如此一拖再拖,便是華佗在世,也迴天乏術。

    何夫人瞧著柔弱,卻是爽利性子,皺眉思索了一陣,朝左右看看,竟很快應道:“既然如此,就請諸位大人動手。我夫君性命,就勞煩各位了。”說罷,朝三人深施一禮。玉珠趕緊上前扶住,柔聲安慰了兩句後,馬上讓張勝去整理手術事宜。

    眾人見狀,這才曉得麵前這個年紀輕輕柔柔弱弱小姑娘,竟然會是一會兒主刀大夫之一,一時驚歎不已。

    亡羊補牢

    九十三

    手術定在第二日巳時。其實以何將軍身體來看,自然是越早動手越好,可畢竟開腹手術不同於尋常看診,一來消毒和準備手術需要時間,二來這手術對大夫體力要求甚高,三人長途跋涉,早已疲憊不堪,如何能再支撐幾個時辰。

    當夜三人宿在何府西廂,孫大夫和玉珠都在屋裏歇息,張勝則忙前忙後地處理諸多事宜。手術室定在何府東邊書房,那是闔府上下

    唯一一間敞亮些房間,張勝讓何夫人指揮下人將書房裏搬空,又訂了十幾桶烈酒送到府裏。外人不明就裏,還以為京城來了一群酒鬼。

    因書房乃是機密重地,軍中副將喝參軍都親自過來監督,瞧見張勝指揮著下人將烈酒當水用,一桶接著一桶地往屋裏淋,直把這兩個真酒鬼心疼得不行。

    玉珠以前有認床毛病,這一路上折騰下來,這毛病卻是不治而愈,當晚上不知睡得多香。第二日辰時才起床,慢慢吞吞地用了早飯,又坐在院子裏歇了一會兒,直到張勝派了人過來喚,她才起身去換了衣服,徑直去手術室。

    城裏大夫卻是消息靈通,也不曉得從哪裏得知了他們要開腹手術事兒,紛紛過來探聽消息,還有兩個老大夫主動找到孫大夫要求旁觀。這迴孫大夫卻是沒有應下,隻說手術關乎人命,非同兒戲,不可妄為。

    倒不是孫大夫瞧不起他們,上迴允許太醫院眾人旁觀實屬無奈,畢竟那是頭一迴開腹,想要得到諸人認同,唯有請人一觀。此次手術原本就兇險,若途中這些旁觀諸位再出什麽岔子,便是在屋裏嚇得吐了,也必將給何將軍帶來不必要麻煩。

    那兩位老大夫似是早料到有此結果,雖是失望,卻也沒有過激反應,隻在院子裏候著,與眾人小聲地討論。

    到底不是頭一迴,三人都有了經驗,孫大夫和玉珠自不必說,就連張勝也鎮定自若、有模有樣,不複上次驚惶失措。玉珠琢磨著,再這樣曆練個一兩年,下次再遇到這樣情況,也不必勞她出手了。

    一直忙到未時,才終於將何將軍病變部位完全切除,孫大夫和玉珠都不約而同地將縫合任務交給了張勝,二人隻靜靜地在一旁觀看,直到張勝滿頭大汗地將最後一針縫合好,剪掉線頭,三人才暫時鬆了一口氣。

    洗淨了手從屋裏出來,才發現院子裏早已擠滿了人,大夥兒見了他們,麵上都顯出複雜神色,想開口問又不敢上前,生怕聽到壞消息。倒是何夫人還鎮定些,扶著一旁丫鬟緩緩走上前來,沉聲問道:“敢問我家老爺病情如何?”

    孫大夫捋了捋頜下短須,低聲迴道:“暫時無礙,不過病情尚有反複,待觀察三日,若再無異樣,便算是保得一命。且半年內勿操勞過度,淨心休養才是。”

    眾人聞言,一顆心依舊懸在半空中,不得上下。何夫人向三人道了謝,欲進屋探看何將軍病情,玉珠見狀,趕緊上前阻止道:“夫人且慢,何將軍傷口尚未愈合,需在房中休養,若要探視,需另換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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