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大死了,你知道嗎?在江南的一個江華縣內盛傳著這一消息。人們在說著他的死訊時,那神態、那口氣仿佛在說國家某個重要人物逝世了似的。金大大是誰?為什麽他的死會引起這麽多人的關注?金大大是江華縣的千萬富翁,江華縣大大園藝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赫赫有名的“花木王”。

    可是,前不久還有人看到他在街上開著寶馬擁著美人兜風呢,活蹦亂跳的,怎麽說死就死了呢?他是怎麽死的?有關金大大的死因又有多種版本:有人說他是得病暴死;也有人說他是被黑道上的人弄死的;還有人說他是風流快活,心肌梗塞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且不管眾人怎麽說,金大大的確是死了。

    地處江華縣城城郊的金家別墅,現在籠罩在一片悲雲哀霧之中。這座昔日鵲笑鳩舞、歡歌嘹亮不絕的別墅,如今不時傳出陣陣哀樂與時斷時續肝腸寸斷的哭聲。金家別墅前麵的一大塊空地上停泊著各式各樣的轎車,密密麻麻,像爬滿了成片的甲蟲。金家別墅裏裏外外花籃成堆,花圈如海,又像是千樹萬樹梨花開。許許多多前來吊唁的人把一座寬敞的別墅擠得水泄不通——

    金大大的妻子魏玉英一身縞素,兩眼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她八歲的女兒金枝披麻帶孝,站在她的身旁。母女倆站在靈堂門口,朝絡繹不絕地來吊唁的人們鞠躬。

    金枝緊抿著小嘴,似乎緊抿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她小臉上沒有一絲哀色,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亂轉,望著她認識和許多她不認識的人。或許她還不懂事,她天天過著錦衣玉食般的生活,這場喪事讓她覺得有趣好玩。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們從前來家做客,一個個都嘻嘻哈哈地像個笑彌陀,還給她各式各樣的玩具和許多她愛吃的零食。現在,他們一個個都緊繃著臉,表情嚴肅得有些滑稽。嘻嘻,他們還真像在演戲呢。他們走進靈堂,繞著爸爸的棺材兜了三圈,鞠了三個躬,走出來和媽媽握握手,說一些她聽不懂的“節哀”、“保重”的話。阿姨們都擁抱一下媽媽,而媽媽像個木偶似的,任他們牽牽手、抱一抱。他們走到她麵前,把軟軟硬硬、冷冷熱熱的臉貼貼她的小臉蛋,她就不舒服起來。叔叔伯伯們的嘴裏都有一股怪味,那是酒味、煙味、嘴臭的混合味,他們把臉湊過來時這種怪味就直衝她的鼻子,還有的叔叔伯伯很硬的胡茬紮痛了她的臉蛋。金枝皺起了眉頭,但不能躲避。媽媽吩咐的,小孩兒要有禮貌,還要說謝謝。他們一個個都往她的口袋裏塞白包包,她知道這是白禮。媽媽說的,白禮就是錢。現在她的兩個口袋又快要被塞滿了。塞滿一次,金小弟叔叔就來掏她的口袋,她已記不清金小弟叔叔來掏過幾迴了。當然,也有許多人沒有給她白包包,那些人她都不認識,他們把白包包都給金小弟叔叔了,金小弟叔叔管帳。

    金鳳阿姨、韓含玉阿姨和小姨魏玉芬在靈堂裏麵守著躺在棺材裏的爸爸。一有人來,她們就拉腔拉調地哭起來,哭得像唱歌似的,她們那是假哭。隻有媽媽很傻,流了好多好多的眼淚。

    喲,蔡縣長伯伯來了,他屁股後麵還跟了一大幫的人,他指著幾個人對媽媽說什麽地委省委的人,地委省委的人有多大呀,比縣長大多少呀?金枝望望外麵,大院門前停不下的汽車已在公路上排起了長龍。還有騎摩托車、自行車的,怎麽有來不完的人?這麽多人都來給爸爸吊唁,爸爸好威風呀!金枝又朝裏麵看,蔡伯伯在哭呢,男人怎麽也會哭呢?我都不哭,他哭什麽,難道他對爸爸比我還親?又一幫人湧進來了,靈堂兩邊軍樂隊的鼓手們鼓起腮幫又拚命大吹一氣,金枝頭都要脹得裂開了。她和媽媽又得鞠躬。媽媽說,小孩兒是沒有腰的,可她覺得真的腰酸背痛,都快直不起腰來了。蔡伯伯挺著大肚子從靈堂出來,地委省委的人也跟著出來了,他們握著媽媽的手亂晃。金小弟叔叔趕過來把蔡伯伯他們請走了。

    金枝站得小腿麻木了。她想到靈堂裏去看看爸爸,可她不敢。她怕爸爸,靈堂裏現在有許多人,她怕一不留神說漏了嘴,那可闖大禍了。爸爸臨死時對她千叮嚀、萬囑咐,不許亂講,不許亂跑,要跟著媽媽,還要跟著一起哭。金枝是個聽話的孩子,可她就是哭不出來。金枝望望媽媽,媽媽臉板板的,除偶爾眨一下眼皮,一句話也不說,像個木頭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魏玉英看著丈夫的死黨金小弟領著手下一幫人忙碌著,這個場麵盡管很大,但他們一點都不亂,把喪事安排得妥妥當當、井井有條。現在該來的人都來了,金小弟他們正在安排賓客親眷入席吃午飯。按鄉裏的風俗,吃完頭席,就要開喪出殯。盡管丈夫與金小弟他們事先做了周到的布置,她心裏仍一點譜兒也沒有。這場喪事十分古怪奇特,這個喪到底怎麽個開呢?

    現在,魏玉英可以歇口氣了,她牽著金枝的手緩緩走入靈堂。妹妹魏玉芬忙給姐姐讓出一個座位,討好地問:“姐,你餓不餓,要不要給你弄些吃的來?”

    金鳳、韓含玉也說:“姐站了大半天,也累了餓了,還是吃點東西吧。”

    魏玉英沒理睬她們,她生著她們的氣。丈夫的任性、無恥有一半是她們慫恿出來的。她們為了錢,一個個作踐自己,把金大大當成棵大樹,像藤似的緊緊纏繞著他。還有那些在外麵大吃大喝的人們,紛紛把金大大當作大能人、大老板,以結識攀附他為榮。魏玉英卻一點也不稀罕他。她寧願要過去那個憨厚樸實、吃著兩大碗飯,頭一挨枕便把唿嚕打得山響的丈夫,也不要現在這個坐著名牌轎車、穿著名牌西裝、灑著法國名牌香水、一擲千金風光十足的丈夫;她寧願過著過去那種粗茶淡飯、夫妻心心相印、風雨同舟、雖苦猶甜的溫馨小日子,也不要現在這種吃著山珍海味、夫妻近在咫尺心卻相隔萬裏又要作出恩愛模樣、一塊住在門前花園式的假山噴泉、綠蔭匝地的別墅裏過著所謂的富日子。

    魏玉英坐在丈夫的靈柩前,她的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金鳳她們不知就裏,紛紛勸她:“姐,你眼睛都腫了,不要再哭了。現在又沒有外人,你還哭什麽,別真的哭壞了身子。”

    “我哭我的,關你們什麽屁事,滾一邊去!”魏玉英怒道。魏玉英也隻敢在她們麵前發發威,而金鳳她們一點也不怕她,金大大給她們撐著腰呢。魏玉英在丈夫金大大麵前是逆來順受,金大大對她像捏麵團似的,要她圓則圓,要她方則方。就是這場喪事,她也不敢違拗丈夫的意誌,不得不照著丈夫的吩咐撐起這喪事的場麵。

    魏玉英望著外麵幾十桌酒席上黑壓壓的一片吃喝的人群。這些人都確實相信金大大死了,剛才來吊唁時一個個都作出一副沉痛的戚容,現在對著滿滿一桌子的酒菜一個個又都春光滿麵,筷子像雨點似的落入盤中,他們邊吃邊說,“嚶嚶嗡嗡”,像成群成群的蝗蟲鑽入了一片稠密的莊稼地,發出巨大的嘈雜的聲音來。

    魏玉英的目光又落到置放在鮮花叢中的巨大的靈柩上。她似乎看到了丈夫金大大那副得意忘形的臉。這個巨大的喪事場麵一定遂了他的願吧?他該稱心如意了。他怎麽會成這個樣子呢,人啊,是不是有錢後都會發狂、發癲,甚至連人善良的本性都發沒了?魏玉英痛苦地合上了眼睛。剛閉眼,魏玉英心中的那個久遠模糊的青年金大大的影子漸漸地清晰起來,正衝她微笑呢。她情不自禁地唿喚了一聲: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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