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靜,甚至帶點柔弱的氣質。他身上沒有絲毫的黑暗氣質,站在陽光下猶如一塊不沾塵埃的璞玉,太漂亮,漂亮到你忽略他的殺傷力。

    陸東皓坐在迴去的車上,拳頭一直捏的緊緊的,有多少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已脫胎換骨,不再是當年莽撞的青年,外人說他喜怒不形於色,可是,他並沒有想象中沉得住氣。外界還傳言他的可怕,說他如何在群雄環飼的s城站穩腳跟,如何掀了陸老爺子的祠堂,把陸氏的老人清洗一空,如何讓s城的實力格局重新改寫,又如何在商界,政界縱橫。總的來說,他更像是一則傳說,而不是一個人,因為隻有傳說是可以允許演繹的人,至於人,總該是有性情和弱點的。

    傳說裏的陸東皓,神秘,富可敵國,有一幫可以為之赴湯蹈火的擁護,有外人咋舌和不敢輕易力敵的龐大勢力,還有他視若手足的兄弟。至於感情,那越發撲朔迷離,就連醉生夢死最當紅的蜜莉姐也不敢碎嘴說陸少又看上了哪位姑娘。

    其實,人總是這樣,標簽一旦貼上,就容易產生誤讀。隻有在電影裏,才會有像永動機一般的超人,他們善於締造傳說,但陸東皓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也會累,也會疲憊,甚至會感到力不從心。

    對白昭,對甘尚川,包括對自己。

    人生之於他,更像是一場看似在反抗實則認命的遊戲。在二十多歲之前的人生,他的重心就是反抗父親。

    他的父親在他看來就是一個古董式的存在,他總是固執地沿襲著傳統。在他家裏,父親被稱為老楊,他被稱為少爺,而女性角色的缺失,更讓他覺得自己身處民國時期幽暗陰鬱的氏族環境。

    大宅門,深庭院,還有充滿了符號意義代表著權威和傳承的祠堂,在少年的陸東皓看來,他的家無處不在充盈著的是一股腐朽的屍臭。

    他的父親,總喜歡對著祠堂裏的祖先牌位,告訴他陸家的發家史,金沙河邊的淘金者,屍橫遍野中走出來的馬幫,他們如何躲過世事浩劫,如何安身天下,又如何在s城盤踞一方。他的父親說,姓陸的人,身上流的是淘金者的血,骨子裏有著馬幫的悍與勇。他教育他傳統,教諭他勢道術,教諭他出世與入世,帶著斑斑白骨,踏著先人的鮮血和教訓,仿若他根本不是十餘歲的小小稚童,而是早已曆經數世的活佛。

    他的反抗,是源於本性的一種覺醒。

    十五歲那年,他的父親把那個叫白昭的少年帶到他身邊。

    說,這是你去

    英國留學的同伴。

    他的父親喜歡收養各種孩子。他的那些所謂兄弟都是養子。但是漸漸地,他們都不再出現在他身邊,他會想起古時候那些所謂的太子伴讀。一旦太子有錯,受罰的往往是那些無辜的伴讀。

    他第一次離家出走,第二天那位叫黑子的兄弟就再也沒有出現了。父親說,他把他送去泰國了,泰國有黑市,很流行讓十幾歲的少年打泰拳擂台。

    他第一次跟那個叫段鉑的男孩做朋友,段鉑比他大三歲,有著足以讓他羨慕的一切,挺拔的身高,英俊的麵孔,會打一手漂亮的台球引得台球室的女生尖叫,還會抽煙。若幹年後,他已然遺忘了段鉑真正的樣子,但一想起那個場景,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阿飛正傳?裏的張國榮。是他教會小小的陸東皓抽人生第一支煙,嗆人的煙吸進肺裏,帶出眼淚,後來,段鉑說:“小少爺,我要出去做事了。”然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後來,在他出國留學的那段時間,他聽說,他死了,是車禍,人為。

    他第一次跟班上那位早就忘了叫什麽名字的女生一起過聖誕,那一夜,他跟那個女生在山頂看了一夜的星星,傳說中的流星雨並沒有出現。可是不到學期結束,他就調去了另外一個學校。他的父親總是用這樣強硬而冷酷的方式讓他熟悉人情冷暖,明白聚散有時。

    所以,當白昭出現的時候,他想,這不過又是一次早就注定要離散的緣分而已。

    他們總是用各種方式伴他同行,有的短,有的場,而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會離開,結局難料,禍福未知。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心事重重,懷揣著蠢蠢欲動的心,像極了騎著摩托穿越沙漠的切格瓦拉,他要去找他要的自由。

    白昭,是個意外。

    他安靜,甚至帶點柔弱的氣質。他身上沒有絲毫的黑暗氣質,站在陽光下猶如一塊不沾塵埃的璞玉。太漂亮,漂亮到你忽略他的殺傷力。

    英國的天氣,潮濕,陰鬱。這個國度與之前的陸家有著異曲同工般的契合。腐朽、拘謹、紋絲不亂。他跟他一起讀書,上學。從高中到大學,他們一起習武,機件,練習拆卸槍支。十八歲的時候,他在街頭碰見一華裔女學生被黑人搶劫,路見不平的結果是遭遇了當地不法團夥的報複,兩個高中生,在巷子裏被一群黑人圍住,寡不敵眾,被打得快要窒息的時候,白昭伏在他身上,他隻聽得見一陣拳頭打在身上的悶聲。如雷的心跳和眼前的鮮紅,是他暈厥前最後的記憶。

    那一役,白昭肋骨斷了三根,也是那一次,他終於明白自己所謂的自由是多麽的可笑。沒有權利和實力的自由,如同暴露在空氣之中無殼的雞蛋,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

    與其說是一次妥協,不如說是一種覺醒。

    他開始漸漸明白父親的苦心。父親給予的不是一個牢籠,而是一個足以保護他安身立命的蛋殼。

    就是這樣,他開始接受命運。

    同時,接受白昭。

    不再隨波逐浪地認為所謂的離散有時,緣分的無奈不在於命運的強悍,而在於自己有無掌握命運的力量。

    他第一次覺得,朋友,是可以一輩子的,隻要自己願意。

    陸東皓的十八歲,開始間接處理陸家事務,而從他認清自己角色的那一刻起,白昭就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他甚至可以數著自己或者他身上的傷疤向旁人一一訴盡兩人共同經曆的記憶。從很早開始,在他的視線裏,早就不會再出現白昭,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會永遠站在他身後,他把他視線的盲區交予白昭,他並不認為兩個人還有分清楚彼此的必要。

    可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份他想當然的感情就變質了呢?

    正是因為這樣的後知後覺,才隱然覺得後怕和惶恐,才會有股被背叛的怒火噴薄而出。

    倘若不是高紹南掐傷甘尚川的錄像帶,他是不會懷疑高紹南跟白昭背後有交易,倘若不是他在白昭手機裏放了竊聽器,他是不會印證這一猜測進而試探出白昭的動機,倘若他沒有去刨根問底把五年前發生在甘尚川身上的事情調查清楚,他是絕對不會想到,他——白昭,居然會在他眼皮底下幹這麽多事,他們不再是同心同力的兄弟了,為此,他感到很痛心。

    那種痛心,絲毫不亞於失去一個親人。

    無數次,他想問為什麽,無數次,他甚至想找他親口對質,為什麽要背著他做這些事,但是,他是知道答案的,答案會讓彼此更加難堪,他怕失去,縱然這樣的失去不可避免。

    他沒有辦法,隻得躲在別處。佯裝毫不知情,佯裝無所事事,佯裝心如止水。

    他其實也問過自己,或許在白昭看來,甘尚川這個人才是矛盾和分歧的終端。但是,他真的會把這兩個人放在天平上比較麽?答案更令他惶恐。

    甘尚川,早在很久之前就成為陸東皓心間上的那根刺了。

    感情與他,更像是那個關於鈍感的冷

    笑話,等到所有講笑話的動物都被扔進海裏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哈哈大笑。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因為她的倔強,她的不屈服,她的偽裝順從,或許,還是有過溫暖的,隻是歲月太過殘酷,那些所謂的溫暖,那些疑似溫情脈脈的時刻都成為殘酷的刺青,是彼此極力都想要遺忘和擦洗掉的迴憶。

    他,是因為不甘心。

    至於,她。想必壓根就不會如此認為吧,

    他的疲憊,是一種引而不發,緩慢而又深沉的毒,一個人一輩子,隻做該做的事,而從未做過想做的事,那該是有多麽可悲?

    第二天,陸東皓又一次出現在醫院。早晨九點的光景,空氣很清新,隱含著濕潤秋雨的陣陣涼意。

    甘尚川的病床正對著窗戶,窗戶上有棵仙人掌,尋常大小,看不出生也看不出死,就是這樣奇特的一種植物,頑強,堅韌。一如他眼裏的甘尚川。

    倘若說,一開始,他隻是一朵玫瑰,像亦舒筆下的那朵黃玫瑰,嬌豔欲滴,可是花季短暫,來不及綻放。在他身邊的五年,她是一株綠蘿,不需要陽光,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暗自生長。可是,現在,她成了窗前的那棵仙人掌,縱然花盆裏的土壤依然幹涸,縱然粗心的護工很久都忘了澆水,可是依舊那麽頑強地活著,帶著滿身刺,用一種防衛的姿態存活於世。或許,有一天,這樣一顆仙人掌又會變成戈壁裏綻放的一朵大麗花呢?

    他這樣想著,甘尚川閉著眼睛,整個房間裏靜的似乎能聽見點滴滴答的聲音。

    他是不是看看點滴的進度,調整她手背的位置,她一動不動,像是沉浸在夢境。

    他們之間的氣氛總是那麽奇怪。

    自相逢後,有過惡語相向,有過劍拔弩張,有夠演戲和試探,有過崩潰,有過意外,有過尷尬,有過對持,但從不會像現在這樣,隻是靜默,可是像彼此認識痕跡,因為太過熟識,因為太過信任,所以彼此都把毫無戒備的那一麵展露給對方。

    就連護士進來換點滴時對甘尚川說,您男朋友真體貼,她也隻是笑笑,不做解釋。至於他,從來就沒想過要解釋。

    每一天的早晨九點左右,陸東皓都會準時出現在醫院,他會看著她輸完液,然後陪著她吃完午飯之後離開。

    兩個人也從默劇時代漸漸進入了有聲電影時代。

    他會問她,發作的時候會不會覺得渾身都痛?他會提醒她,不要喝酒,酒精跟藥

    物可能會產生排斥反應,他還會跟他說,他查了資料,即使出院也不雅停止服用藥物,雖然賴藥性會降低人自身對精神障礙的克服和免疫能力,但突然停止會帶來更嚴重的生理反應。

    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然成為抑鬱症研究者。

    有時候,她也會告訴他,其實嚴格意義上講她並不是抑鬱症,隻是,太多精神垃圾的堆積讓她無法消解。有一段時間,她曾試過催眠,那種從人為環境裏蘇醒的虛脫感漸漸讓她內心更加恐懼,讓她沒有辦法麵對清醒的自己。

    她說,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很累,很累,覺得睡了一覺之後,此生已然完結。但事實上並沒有,你醒了,但是餘生還要繼續。

    他認真聆聽,甚至那些美麗的故事。

    她說,書上說很多精神病患者總是會堅定地認為有外星生物的存在,那些五花八門的外星生物,很像我們看的科幻電影,有個人卻是例外,這一次她幻想的不是外星人入侵地球,而是外星人是受害者。

    受害者?

    是的,他們其實隻能在顯微鏡下才看得見,長得很像草履蟲,但比草履蟲複雜多了,有四隻腳,有鼻子,有眼睛,或許還有自己的語言。他們是地球上的土著,我們才是這個地球上的外星人。

    “後來呢,她病好了麽?”

    “不知道,因為醫生也認為她的幻想不無道理,如果她不是時常裸奔的話,相信她會是一位很出色的好萊塢科幻大片的編劇。”

    他們的聊天並非寡淡無趣,時常會有笑聲從房間裏傳來,幾位護士聚在護士站竊竊私語:“嗬,你看401病房的那位先生細心體貼,那位女病人開朗幽默,真是一對璧人。”疾病之於他們早已見怪不怪,或許在精神層麵而言,並沒有所謂的疾病和健康的明確分野。總之,在外人眼裏,那真是默契的一對。

    甘尚川有時候會想起以前在法國看過的一部電影,那位女人,總是在扮演各種各樣的角色,每一天,當她要麵對不同的人時,她就會從小抽屜裏翻出卡片,“性感的女神”“傲慢的貴婦”“天真的姑娘”“市儈的白領”“能幹的精英”……每次看到卡片,她都能迅速進入這角色,然後遊刃有餘地與人溝通,一旦放卡片的抽屜消失了,她突然就像沒有了麵具,成了一個麵無表情的木人,那是最真實的自己。她會做出常人很難理解的事情,比如,對著自己的老板怒吼,因為她搞丟了那張“溫順的下屬”的卡片,比如,在雨天,給從前從來看不上的孤

    寡老人送傘,因為此時的她忘記扮演一位刻薄的客戶了。

    你看就是這樣,人都有很多角色,我們扮演他們,漸漸遺忘真正的自己。

    她不是真的有病,隻是突然在大雨傾盆的雨夜,搞丟了自己那個充滿角色扮演的小抽屜,她忘了很多角色,很多身份,於是來到這裏。

    這裏,隻是她自己。

    她看見的別人,也隻是沒有麵具的那個人。

    有個朋友,姑且算是朋友吧,他每天都來看望自己,帶來好吃的飯菜,陪自己聊天,那麽為什麽,自豪不能跟他談心聊天呢?

    她已然忘了,她要在他麵前扮演複仇的女神,反目成仇的舊情人,形同陌路的昔日伴侶,還有她恨之入骨的敵人。

    她都忘了,但又沒有全忘。

    她漸漸記起,就是這個人,在她試圖終結自己生命的時候,挽救了自己。他收留她,留她在身邊,有很多片段,也如同情人般溫馨,默契得如同幻覺。她承認,所謂的愛和恨,不是正數和負數一般相互抵消就可以一切歸零,他們糾結,發酵,蔓延,又成級數般把這股感情漸漸演變成另外一種東西,不是愛,也不是恨,是黑與白之間的那淺淺灰灰的交集,是說不通,說不透,說不明,說不好的五味陳雜。

    不鹹、不淡、不算、不澀、不苦、不甜、

    又鹹、又淡、又酸、又澀、又苦、又甜。

    你辨不清味道,那就索性不再去辯。

    出院的那一天,她拒絕了他送她,依舊迴到自己住的那間院子,他不再堅持。但好像,真的又有些不一樣了。

    可是兩個人,都默契的不提當下。

    他不會問她,你要做什麽?

    她也不會問他,你又怎麽辦?

    棋局依然擺下,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她在這邊,他在那邊。她在明,他在暗。

    可是,變數已然發生,結局已不可料。

    就在甘尚川出院之後的第二個星期,報紙上爆出s城公安局局長被雙規的新聞。新聞寥寥數百字,沒有前因也沒有後果。但既能見諸報端,自然就是既成事實。旁觀者看著這條新聞肆意發揮想象,老百姓們也僅僅隻是把這條新聞當做飯後談資,風吹過也就散了。

    而隻有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真正的風暴來臨了。

    梁伯庸如困獸一般在辦公室走來走去,從雙規到見報,來去不過十幾個小

    時,而之前毫無風聲,甚至是之後,市裏也沒有召開過會議討論這件事情,而那位從上麵親自派過來的特別觀察員告訴他,一切還在調查中,一副無可奉告的樣子,不得不說,景然這一招快很準,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高紹南居然備雙規了!一時間,沒有人能及時消化掉這個不亞於八級地震的消息。

    張曼寧在北京跟景然分手後,就去了沈陽,看到消息出來,她忍不住勃然變色,連忙打景然的電話,可是關機,打辦公室,辦公室沒人,找秘書,秘書公事公辦地說景市長在開會,不方便接聽電話。

    “這、這跟之前的計劃完全不一樣!”張曼寧頭痛欲裂,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緊接著,電話開始此起彼伏。

    “嗯,爸爸,我知道了。我也在找他。嗯,好的,我知道。”

    “馮伯伯,是,我是,好,好,我會轉告他的。”

    她迫於奔命,在自己一頭霧水,內心震驚的情況下處理著這爆炸性消息帶來的種種後果。

    全世界的人,都在找景然。

    可是,他不見任何人。

    從北京迴來,隨行的還有一個特別調查組,由上麵直接委派。

    在迴來的路上,他就跟特別調查組確定好了行動計劃。不暴露特別調查組的存在,隻用派一個人出麵向高層出示特別觀察員的身份,入住市常委。

    正是因為調查組的存在,才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規高紹南。

    這隻是景然以卵擊石的第一步。既然一場硬仗不可避免,那麽他就拿高紹南開刀吧。

    高紹南被禁錮在一間位於郊區的賓館,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沒有任何可以與外界聯絡的工具,高紹南躺在床上,看似假寐,大腦卻在飛快地運轉著。

    他知道他正在陷入一場政治困局。當時請他到酒店的人,他不認識,不是s城的口音,都是生麵孔。這條線索,讓他敏銳地察覺到景然應該是動用了上麵的關係,否則不可能不走漏半點風聲。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動用也不該隻是他那一派的關係,否則他如何麵對之後的殘局?

    他相信,沒有一定的把握,任何人都不會貿然拿他開刀的。

    政治是一盤棋,無非就是我牽製你,你牽製我。而高紹南有這樣的自信,因為他手裏有足夠多的籌碼。

    醉生夢死雖然查封了,但是證據還在,說得不好聽點,他捏

    著很多人的下半生,他死了,別人也完了,這是一個牽一發動全身的局。他手裏沒有景然的把柄,但不代表景然背後的人沒有,他上麵的人沒有,更不代表以後他就沒有。他並沒有像外界傳言的那樣過得提心吊膽,相反,他很冷靜,出乎意料的冷靜,與之前給人的囂張印象不同,此時的高紹南更像一個老練的政客。

    景然此刻正在酒店隔壁的房間。高紹南進來三天了,他們的人一直沒有跟他有過任何一次正式的談話。談判方案還沒有出來之前,寧可選擇以靜製動。

    “他提過什麽要求沒有?”

    “沒有。”

    “沒說要見什麽人?”

    “沒有。”

    “有沒有主動找你們談話?”

    “也沒有。這幾天我們一直在觀察,他更像是來這裏度假的,沒出門,一直在房間裏,吃飯也是在房間裏吃的。”

    “飯呢?誰送進去的?”

    “我們的人。”

    景然深吸一口氣,是的,高紹南比他想象的棘手。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他找不到突破口。

    “外圍的證據,收集得怎樣了?”

    “還在補充證據鏈條,但這些都太小兒科了,還不足以扳倒他。”

    “那就再繼續查。先這樣,我進去會會他。”

    兩個宿敵見麵更像是朋友的寒暄,因為景然禁止了錄音錄像,這是在正常的雙規製度中不被允許的。所以,這更像是一次私密的談話。

    “要喝水麽?”高紹南遞給景然一杯白開水。

    “謝謝,”景然喝了一口,“還住得習慣嗎?”

    “還行,就是這房間的空調不太好使。隔音效果太好,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突然開口說話,還真有些不習慣。”

    “人總要適應不同的環境。”

    “當然。我也很期待景市長有一天也能嚐嚐這裏的咖啡。”

    “怎麽?恨我?”

    “談不上,隻是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

    “不明白市長大人為什麽偏偏就盯上我了。人啊,一口吃不成胖子,相反,還容易噎著,你說是不是?”

    “我不是胖子,你也不是柿子。盯上你,也談不上。隻是你手伸得太長,胃口太大,指甲太深,我也隻是替天行道而已。”

    “哈哈哈,你在

    說笑話嗎?”高紹南笑得不可抑製,“景然,收起你那副假清高的樣子吧,你就說你想幹什麽?”

    “我們打個賭好不好?”

    “賭什麽?”

    “賭你會輸,輸得很難看。”

    “景然,你這自信是從哪來的?”

    “對你這種人,不需要自信,天地在人心。”

    “你嘴裏能不能有點人話?”

    “你幹過點人事沒有?”

    “怎麽?真記恨上了?搞了你的初戀,就讓你喪心病狂了?我最後說一次,撕破臉了,大家都不會好看。”

    “我等著那一天。”

    看似一場毫無實質性的談話,卻成功點燃高紹南的怒火,他之前那副水潑不進的平靜心態也出現波動,他怒了,所以他才會想到行動。而這,正是景然想要的效果。

    等走出酒店,景然才一掃剛才沉鬱陰霾的臉色,三天的冷卻期已經過去了,無論他願意還是不願意,都要接受來自各方麵的狂轟濫炸了。

    張曼寧早就在家裏等著他了。

    迎接他的不是妻子的噓寒問暖,也不是飯桌上香氣四溢的飯菜,他們真正有交流和碰撞的地點,永遠都是在書房。

    “為什麽打亂之前設定的計劃?不是各個擊破麽?之前那個派出所所長的案子也沒有抓到高紹南什麽把柄,為什麽現在就要貿然動他?你考慮過後果沒有?”她站起來,憋悶了幾天,可以想見她現在的語氣也好不到哪裏去。

    景然突然失去跟她解釋的興致,他不期望所有人都能了解他,但至少張曼寧是他的夥伴,他的想法,他的計劃,他最終的目標,她是最清楚的那個人,也是最靠近的那個人,可是為什麽,她不關心他這三天去了哪裏,做了什麽,累不累,反而是像法官質詢犯罪嫌疑人一樣對他進行炮轟呢?

    景然撫著眉頭:“我現在很累。有時間我會向你解釋。”

    “可是我沒有時間,我從沈陽飛過來,扔下那麽多工作不管,每天至少接到三十個電話,恐嚇的,威脅的,勸說的,說好話的,你有沒有想過我也累?”

    兩個人終於不歡而散。

    景然聽見書房門“砰”的一聲關上,接著是車庫裏發動汽車的聲音,終於安靜了。他看著關了的手機,從來沒有哪個時刻會像現在這樣四年甘尚川。

    她,會懂他的吧?

    就是這樣,鬼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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