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小念一的臉,指尖忍不住顫抖。


    小念一是被他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哪怕他再淘氣,他都沒捨得碰過他一個手指頭,就連抱著他的時候都輕手輕腳的,生怕弄疼了他。他哪裏有過這樣的遭遇?


    「疼不疼?」


    「不疼!」小念一搖搖頭,「爸爸,念一是小男子漢,你別難過了,念一真的不疼的。」


    他越是這麽說,季沉西就越覺得眼裏洶湧的淚意翻騰的厲害。他動了動唇,說道,「真正的男子漢也會哭,也會喊,也會疼。念一要做真正的男子漢,不要逞強。」


    小念一似懂非懂,愣愣看著他,「那爸爸是真正的男子漢嗎?」


    季沉西微愣,搖了搖頭,「爸爸不是,所以小念一千萬不要學爸爸。」


    小念一看著他,小手握住他的大掌,似是安慰一般。


    季沉西唇角扯了扯,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小念一往四周看了看,「爸爸,媽媽呢?」


    「媽媽還在睡覺,醒了之後就會來看念一。」他抿了抿唇,看著病床上的孩子,終有不舍,「念一,爸爸有件事要跟你說。」


    「嗯?」


    「爸爸媽媽要分開了,你想跟著爸爸還是媽媽?」


    小念一眨了眨眼睛,「為什麽要分開?爸爸要出差了嗎?」


    季沉西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菲薄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唇角動了動,不忍心再說下去。


    似是察覺到了什麽,念一緊緊拉住他的手,「爸爸,你不要和媽媽分開好不好?念一不想做沒人要的孩子。」


    季沉西心口處驀然一滯,「念一不是沒人要的孩子,爸爸媽媽都很愛你,隻是爸爸媽媽不能在一起生活了,但我們對你的愛一點也不會減少。」


    「我不要,你們就是不喜歡念一了,你們想要別的孩子……」


    「念一,爸爸跟你保證,爸爸這輩子隻會有你一個兒子。」他深吸了一口氣,「別哭,一會兒媽媽過來,看到你哭得有多心疼,你想讓媽媽也哭嗎?」


    念一忍著眼淚,搖搖頭。


    他把念一的小手放迴被子下麵,「再睡一會兒,睡醒就能看到媽媽了。」


    念一點點頭,「爸爸,你不要走。」


    「爸爸不走。」


    念一這才閉上眼睛。


    待念一熟睡之後,季沉西才從病房裏出來,向洋站在病房外,見他出來抿了抿唇,「季哥……」


    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垂下頭來,「事情都辦好了嗎?」


    向洋點點頭,「辦好了,秦科對邱文建所做的事情並不知情,隻是對洛家的忠心蒙蔽了他的眼,知道真相後很自責,已經向公司遞交了辭呈。」


    向洋頓了下,繼續說道,「嫂子沒什麽大礙,隻是受到了驚嚇,過會兒就會醒,你要不要過去看看她?」


    他低頭想了一下,又直起頭來,「不用了,走吧。」


    「季哥……」向洋站著沒動,「或許這是機會,嫂子她……」


    季沉西微頓,輕笑了一聲,「向洋,你知道等待的感覺嗎?」


    向洋抿唇不語。


    他繼續道,「十年了,我花了十年的時間去看清楚一個事實,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未來。」


    「小念一……」


    「他還小,長大後會理解的。」


    向洋無言,跟在他的後麵,隻覺得男人的背影格外的落寞。


    ……


    天晴睜開眼睛,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難聞,朦朧的視線逐漸清晰,帶著她的思緒也漸漸明朗。


    她陡然從病床上起身,陳姐在一旁照顧,見她醒來麵上一喜,「天晴,你醒了……」


    「陳姐,念一呢?」她迴過頭,在病房裏找了一圈。


    「念一在隔壁睡著呢,沒受傷,就是看著讓人心疼。」


    她懸著的心髒落了下來,從床上起來朝著隔壁走去,陳姐跟在她身後,輕輕嘆了口氣。


    小念一還在睡著,她掀開被子看了看,都是些皮外傷,但在細白的皮膚上也足夠令人心疼。


    她往病房是四周看了看,「季沉西呢?」


    不在她的病房裏,也不在念一的病房裏,事情還沒有結束嗎?


    陳姐搖了搖頭,「沉西已經走了,這會兒估計已經上飛機了。這孩子,也不等你醒過來……」


    天晴陡然一愣,清晰感覺到心口處顫了顫。


    她抿了抿唇,又低下頭來,視線落在念一的身上有些飄忽,不知道再想什麽。


    片刻,她譏誚的笑了一聲,真狠,比她狠多了。


    陳姐心底嘆息了一聲,這兩個孩子,怎麽都這麽別扭?


    過了一會兒,她看了眼病床上的孩子,站起身來,「陳姐,我有事問你。」


    陳姐以為她要問季沉西的事,跟著她出去,心裏已經準備好了措辭勸勸她。


    她的嗓音有些涼淡,「陳姐,當年我媽生我的時候,也是您在一旁照顧嗎?」


    「是啊,有什麽問題嗎?」陳姐有些疑惑,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提起了往事。


    她以前從來不會主動提起她的媽媽,「你生下來的時候又小又瘦,你爸爸還擔心了好長時間,生怕你不健康。」


    天晴抿了抿唇,猶豫了片刻,開了口,「陳姐,我到底是不是我爸爸的親生女兒?」


    她語調很沉穩,清澈的目光中裹著幾分堅定,似是已經認定了答案。


    她不是沒有心理準備,邱文建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有什麽一直被忽視的念頭便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


    不止一個人這麽說過,施雯也曾經這麽說過,雖然施雯那個賤人的話並沒有什麽可信度。


    施雯說,洛家的一切原本就是屬於季沉西的,他才是……後麵的話她沒說完便被季沉西打斷了,當時她沒在意,可現在想來,細思極恐。


    還有她調查季沉西的身世時,季沉西偽造的那份資料……


    陳姐陡然間一愣,抬起頭來看著她,臉上的倉皇一閃即逝,「你怎麽會問這種問題?」


    「陳姐,你別騙我,我有權知道。」


    「天晴,你確實是你媽媽生的,我當年到洛家的時候,你媽媽剛剛懷孕三個月。」陳姐有些語重心長,她說的是實話,盡管她隱瞞了一些細節。


    比如天晴的媽媽顏芷瑜在懷孕期間經常和洛遠山大吵大鬧以及洛遠山低聲細語的輕哄,一開始她隻以為孕婦脾氣大,尤其是城裏的貴太太。


    但久而久之,她聽出了一些端倪,比如說,顏芷瑜一吵起來就會說「我不要生這個骯髒的野種」「她是我的恥辱,我的汙點……」「遠山,我們生一個自己的孩子,我們不養這個野種,她不應該被生下來」諸多此類的話。


    她第一次聽到的時候臉色煞白,但一直勤勤懇懇做事,從來沒多說多問一句,大抵是這樣,洛遠山才會如此信任她。


    天晴是她看著長大的,二十七八年前的事了,再提起來毫無意義,隻會讓活著的人感到痛苦,況且,顏芷瑜和洛遠山都已經死了,沒有人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也隻是猜測。


    天晴看著她,擰了擰眉。


    陳姐在洛家二十多年,天晴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她既然不願意說,就一定不會說。但從她的反應中,天晴斷定她有事瞞著自己。


    病房裏傳出小念一的哭聲,天晴無心追問下去,轉身迴了病房。


    小念一看到她更加委屈,「媽媽……」


    「寶貝,對不起,媽媽讓你受傷了……」她咬了咬唇,看著念一身上被紗布包紮起來的地方,比傷在她自己身上還令她難受。


    念一搖了搖頭,止住了眼淚,目光往她的身後看,「爸爸呢?」


    天晴抿唇,微微垂了眸。


    「爸爸是不是走了?」


    「念一……」


    「他答應過念一不走的,他騙人,他不要念一了……」


    他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天晴看著,心口處刀割一般難受。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拭去念一臉上的淚珠,「是啊,他不要我們了……他以後再也不會管我們了。」


    念一哭的更厲害,天晴也跟著濕了眼眶,坐在床邊把念一抱在懷裏,「別哭,念一還有媽媽,以後,媽媽再也不會離開念一。」


    「媽媽,你把爸爸找迴來好不好?」念一直起頭來,「爸爸很愛念一,也很愛媽媽,我們去把爸爸找迴來。」


    天晴的淚再也控製不住,抱緊了念一,壓低的聲音染著哭腔,「媽媽也很愛爸爸呀,可念一,我們真的不合適在一起。」


    她的性格固執,偏激,和季沉西那樣沉悶的人在一起,永遠不會有太平的日子。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信任。也有太多的隱瞞。


    這麽多年,她對季沉西的愛和恨交織在一起,可到頭來,就像是一場笑話一般。恨會消失,愛也會消失,可傷痕和記憶,永遠都不會消失。


    她想著自己的身世,內心是一片荒蕪。


    念一在她懷裏嚎啕大哭,她沒再去哄勸,靜靜的看著他,眼裏的淚也跟著是往下掉。


    有種情緒宣洩出來就好,她積壓了十年的時間,早已百毒不侵,時間會帶走一切,也會沖淡一切。


    季沉西選擇了放手,何嚐不是一種宣洩。


    念一哭累了,又睡了過去,她坐在病床邊上,眉心之中是一片倦怠。手機放在身邊,卻一條消息也沒有。


    ……


    念一跟她鬧了十多天,情緒終於有所穩定。但不似之前活潑,也不似之前話多。


    公司事情多,她一麵要忙公司的事,一麵要照顧晴風和念一,忙碌的生活已經讓她沒有精力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直到半個月後,她在醫院遇到陳鴻和施雯。


    兩人有些狼狽,她看著,仿佛在看兩個陌生人。


    施雯帶著黑色的墨鏡,原本靈動的眼睛此時被兩個醜陋的疤覆著,天晴沒看到,但也能想像墨鏡下可怖的模樣。


    陳鴻並沒有避開她,恭恭敬敬喊了句嫂子。


    天晴哂笑了一聲,「我不是你嫂子。」


    陳鴻低頭,「嫂子,對不起。」


    天晴譏嘲的睨了他一眼,轉身便要離開。


    「是洛天晴?」施雯陡然出了聲,往前走了兩步,差點跌倒,陳鴻急忙扶住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洛天晴,我知道是你,難道有些事你就不想知道清楚嗎?」


    「我跟你無話可說。」


    「不,你會感興趣的。」施雯咬牙,「你根本就不是洛遠山的親生女兒,沉西哥才是洛遠山的親生兒子。」


    「雯雯!」陳鴻出言製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天晴陡然間頓住腳步,迴過頭來,「你說什麽?」


    ……


    「你根本想不到他從小到大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洛遠山從他出生就拋棄了他和他媽媽,他媽媽在他五歲的時候就死了,寒冬臘月,他差點凍死在街上,是我媽媽把他撿迴去把他養大的。」施雯坐在她對麵,自嘲的笑了一聲,「很可憐吧?你享受著他的一切,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個小男孩,原本應該過你的那種生活,卻流落在街頭。」


    施雯兩隻手放在桌子上,緊緊扣在一起,越說越咬牙切齒,墨鏡遮住了她大半邊臉,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依舊可以感覺到她五官的扭曲。


    「他八歲那年,被洛遠山帶迴洛家,你把他當成狗,當成寵物一樣對待,你父親從來沒想過要公開他的身世讓他認祖歸宗。他那麽心高氣傲的人……」


    天晴蜷緊了十指,腦海中和他相處的一幕幕劃過,眼睛有些酸澀。


    就是他的心高氣傲不肯屈服,常常氣得她跳腳。


    「可洛天晴,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你身後默默為你做了多少事情,這個世界上,你不會再找到一個人比他更愛你。」


    天晴心口陡然縮了縮。


    「他默默無聞跟在你身後那麽多年,如果沒有他,你早就毀了,你知道他給你收拾了多少爛攤子嗎?有時候,我真嫉妒你。」


    「嫉妒並不是你犯錯的理由,我們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來說,你沒資格指責我,更沒資格替他抱屈。施雯,如果沒有你從中作梗,我們不會走到這一步。」她語氣冷淡,「我坐在這裏不是聽你說這些的,我父親不會平白無故拋妻棄子,也不會費心思去對付你和你媽媽,我想知道,我父親和你媽媽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我父親說過,我媽媽的死,和你媽媽有關。」


    天晴不想再聽到有關季沉西的事,其實他們走到今天,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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