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睨了一眼季沉西,眼神裏未見波動,連一貫的譏誚和嘲諷也沒有。沉默了片刻,她起身,從錢包裏拿出幾張現金放在桌子上,轉身離開。


    她反常的舉動本就讓季沉西心裏發毛,此時這麽淡漠的離開更是讓季沉西心口一緊,站起身抬腳便追了過去,根本就沒顧及到施雯。


    「天晴……」他急急喚了一聲。


    「沉西哥……」施雯眼睛看不見,站在原地沒動,但她站的位置正巧擋住了季沉西的去路。


    季沉西頓下腳步,迴過頭看了她一眼,「我還有事。」


    施雯似是感覺到他停了下來,咬了咬唇,空洞的眼神楚楚可憐,「你是和嫂子在一起嗎?她是不是走了?你去追她吧,我沒關係的。」


    季沉西蹙蹙眉,她這番話說的善解人意,但卻讓他不是很舒服。


    天晴的身影漸行漸遠,路燈下的影子不斷拉長收縮,他瞳孔一縮,看了眼施雯身邊的保姆,「你照顧好施小姐,以後這麽晚了別帶著她出門。」


    沒等保姆的迴覆,他急匆匆跟了上去。


    施雯站在原地沒動,似乎過了很久還能聽到他喊洛天晴時緊張急迫的語氣。她十指收緊,嫉妒的發狂。


    ……


    季沉西追上天晴,大掌包裹著她微涼的小手,令一隻手攬著她的肩膀,猛一用力把她抱入了懷裏,「我不知道會遇到她,這段時間我沒去看過她,天晴,你信我……」


    信任太難,除了看不起他之外,天晴還從未信任過他。


    天晴在他懷裏沒動,輕輕抬起眸來,寒涼的眸裏沒有絲毫起伏,無波無瀾的看著他。


    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氣,腳步向後退,身體也用了力氣從他懷裏掙脫,「上次我弄瞎了她一雙眼睛,這次要她的什麽?手?腳?還是舌頭?」


    她語氣平淡,像是在說自己吃了什麽一般,可每個字眼都令人觸目驚心,寒意刺骨。


    季沉西沉了眼,大掌滑落在她的腰間,扣著她纖細的腰,力道不斷收緊。


    她哂笑,騰出一隻手去掰他的手。她恨施雯,比恨季沉西更恨。


    她和季沉西再怎麽鬧,也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可施雯的摻和,讓她覺得無比噁心。這是她的領土,她有絕對的主權,她不允許任何領土以外的人進入她的地方。


    她不是嚇唬季沉西。


    季沉西知道,但沒答話,隻是握緊了她的手,牽著她慢慢朝前走去。


    燈影斑駁下,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密不可分。


    走了一段路,她突然間又停了下來,季沉西跟著她停下,轉過頭不解的看著她。


    她目光動了動,停滯了片刻才開口,「季沉西,我不管你了……」


    季沉西心髒陡然一顫。


    她唇角扯開,接著道,「以後我什麽都不管你了,也不和你鬧了,你讓晴風迴來好不好?我想見晴風。」


    晴風是她唯一的支柱,她想見晴風,隻有晴風迴來了,目前的局勢才有可能翻轉。


    季沉西指尖一顫,力道重了下,看著她的臉,既覺得熟悉,又覺得陌生。


    橘黃色的路燈打在她的臉上,映襯著她的臉有些朦朧,看不出她真實的臉色,但季沉西知道,是蒼白的。


    從來沒有一次,他覺得自己這麽無能。


    不是他不想讓洛晴風迴來,而是……根本迴不來。


    他動了動唇,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重重握著她的手,仿佛一鬆開她就會消失一般,朦朧淒迷的路燈中,他感覺到一片寂涼。


    這種寂涼不斷的渲染,他握著天晴的手,發現怎麽也捂不熱。


    「天晴,我們迴家吧,夜裏涼了。」


    天晴懸著的一顆心重重跌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


    季沉西從來不會騙她,哪怕是哄哄她都不願意。沉默代表了他的答案,一貫如此。


    這種被人攥在手心裏的感覺,真不好。


    她咬了咬唇,重重甩開季沉西的手,打開車門上了車,命令司機開車。


    司機有些為難,透過車窗看向季沉西。


    季沉西失笑,有些無奈。


    有求於他就乖順的像隻小貓,一旦如不了她的意,就立刻像隻野貓一樣伸出她的利爪。


    他看向司機,嘆了口氣,「把太太送迴家去。」


    他用的是「太太」兩個字,而不是「洛小姐」。一句話,就足以表明洛家現如今的情況,到底掌握在誰的手裏。


    天晴臉色煞白,十指不斷收緊。


    季沉西並沒有想那麽多,在他的眼裏,她就是他的太太,而不是眾人口中的洛小姐。


    太太兩個字,不過是一時的情不自禁,但聽在天晴的耳中,卻是他的挑釁和炫耀,甚至還有些警告。


    司機應了一聲,發動車子。


    天晴覺得頭疼,開了車窗,被風吹著才稍稍清醒些。她從倒車鏡中往後看去,季沉西還站在原地,她想,他大概是要迴去找施雯吧。


    ……


    洛遠山見她一個人迴來有些疑惑,「沉西呢?怎麽就你一個人?」


    她在大排檔喝了兩杯啤酒,再加上施雯的刺激,正煩躁著,換了拖鞋往樓上走去,連說話也忘記了掩藏,「我不知道,可能在哪個女人的溫柔鄉裏,爸,我上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洛遠山皺眉,「你們又鬧別扭了?」


    他信任季沉西。


    他話音剛落,門口再度有了響動,洛遠山循聲看去,和季沉西的目光有片刻的對撞,「沉西,你們又別扭了?」


    「沒有。」季沉西迴答,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睨了他一眼,眉梢輕輕揚了揚,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他沒去找施雯?


    洛遠山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交代兩人。女兒女婿之間的別扭他何嚐不知道,隻是季沉西,確實是一個值得託付的人,而且……


    兩人很顯然都沒聽進去,天晴抬了腳步,往樓上走去。


    季沉西擰了眉,也跟了上去。


    洛遠山對女兒毫無辦法,此時見季沉西也忽略他的話,有些不悅,「你幹什麽去?」


    季沉西頓了頓腳步,一本正經的迴答,「爸,你早點睡,我去我的溫柔鄉裏。」


    天晴身體一抖,眉心漸擰,知道他是順著自己剛剛那句氣話往下說。


    兩人消失在瞳孔之中,洛遠山愣了一愣,忽的明白了他那句話的意思,有氣又惱,卻不自覺的揚起了唇,「真是個混帳東西。」


    他說完又嘆了口氣,有些無奈,裹著一絲複雜的情緒。


    混帳是混帳了點,不過深得他心。


    ……


    黎城的這幾天的天氣很好,天晴陪著洛遠山外出曬太陽,鬱悶緊張的情緒稍稍有些放鬆。


    微風吹過來,吹亂了她鬢前的碎發。


    她那天給洛晴風發了莫雲帆的名片,可這麽多天過去,她竟一點迴信也沒收到。心底的不安又湧了上來,攪得她心神不寧。


    下午三四點鍾,兩人迴到洛公館,還未到家門口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施雯,她眸一冷,抱著洛遠山胳膊的手用起力來。


    洛遠山感覺到她突變的情緒,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她急忙拉住洛遠山,笑道,「沒什麽,爸,我們去附近的公園坐坐吧,現在時間還早。」


    說話間,她到底沒能拉住,洛遠山已經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娉婷少女。


    遠遠看去,猶如一朵白蓮,雖然不似天晴這般精緻漂亮,但也清新脫俗,洛遠山覺得熟悉,但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他拉住天晴的手,「天晴,站在我們家門口的那個女孩,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天晴暗暗咬牙,「爸,不重要,我馬上打電話給保安處,怎麽陌生人也往裏麵放。」


    她拿出手機,洛遠山沒阻攔,隻是目光緊緊落在施雯身上。


    驀地,他朝著門口走去。天晴一轉眼的功夫,想再攔已經來不及了。


    走近了才看清楚施雯的長相,洛遠山一愣,臉色驟變,「你是施月華的女兒?」


    施雯聽到聲音,緩緩的迴過頭來,空洞的眸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但還是沒看對地方,「我是來找沉西哥的,你是洛老先生吧?」


    施雯的聲音唯唯諾諾,「我是來找沉西哥告別的,我想離開黎城,以後他不用再照顧我了,這幾年,我很感激他的照顧,可天晴姐不喜歡我,請您轉告他們,我以後不會再插足他們了……」


    她說這些話看似平常懂事,可暗藏利箭。


    一句「插足」,讓洛遠山不得不想到這幾年季沉西和天晴之間的種種問題,他臉色驀然一白,腳底踉蹌往後退了兩步。


    天晴急忙收了手機扶住他,「爸爸……」


    她扶著洛遠山站穩,冷冷的眸看向施雯,「施雯,你少在我爸爸麵前胡說八道,真讓人噁心,滾……」


    不遠處來了兩個保安,天晴瞪了施雯一眼,吩咐人把施雯趕出去。


    「等等……」洛遠山好不容易緩了過來,阻止了保安的行動。


    「爸……」


    洛遠山很堅持,一雙冷眸看著施雯,「你說,季沉西這幾年一直在照顧你?」


    照顧這個詞,可以有很多種含義。


    他並非不是不相信季沉西,當年施月華死了,他知道季沉西不可能對施月華的女兒置之不顧,適當的接濟,他是允許的,可如今施雯口中的照顧,恐怕遠遠超過了適當的範圍。


    天晴無理取鬧,但並不是每天無理取鬧,這些年她動不動就往外跑,洛遠山一直以為她貪玩,現在細想想……


    天晴握住洛遠山的手,「爸,別聽她胡說,這是我們的家事,等季沉西迴來直接問他,你信一個外人做什麽?」


    她話音剛落,施雯又開了口,「天晴姐一直誤會了,我和沉西哥什麽都沒有,他隻是看我可憐,所以隔三差五來看看我陪陪我……其實見不見都沒意義,我眼睛又看不到……」


    洛遠山抿唇,全身的肌肉緊繃起來,他迴頭看看天晴。


    天晴麵色沉冷,那雙美麗的眸裏,藏著熊熊的怒火,「施雯,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洛遠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根本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可偏偏施雯的話裏字字帶刀,句句戳中她的軟肋。


    什麽是真正的婊,天晴今天算是見識了,比寧跡的汪雪桐還要噁心,她忍不住想要爆粗口。


    施雯驀然間跪了下來,「天晴姐,我真的錯了,四年前你懷孕的時候,我應該勸沉西哥迴來陪你的,要不然孩子也不會……」


    洛遠山的臉色陡然間白了,身體支撐不住往後倒去。


    天晴急忙扶住他,「爸……」


    ……


    洛遠山沒暈過去,天晴卻暈過去了,她昏迷前聽到洛遠山喊著叫救護車。


    醒來之後,聞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她便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朦朧的光影處,她看到穿白大褂的醫生背對著她,跟旁邊的護士交代什麽,洛遠山和季沉西站在病床前,手被緊緊握著,她能感覺出是誰。


    「天晴?」感覺到她動了動,季沉西急忙坐了下來,麵露驚喜之色,「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醫生聞言迴過頭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季沉西和洛遠山,「洛先生,季少,你們能不能先出去下,我還有個檢查沒做。」


    兩人愣了一下,點點頭。


    病房裏隻剩下她和醫生兩個人,她這才看清,醫生是楊柳,洛家的家庭醫生,也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楊柳坐下來,看著她虛弱的樣子嘆了口氣,「天晴,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今天洛公館門前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一些……」


    「楊阿姨,我到底得了什麽病?」她不想提到施雯,也想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她這段時間休息不好,但總不至於支持不住昏倒。


    楊柳抿了抿唇,沉默的片刻才開口,「你懷孕了,你知道嗎?」


    她是拿天晴當成女兒看待的,支開洛遠山和季沉西,也不過是想聽聽她的想法。


    天晴身體驀然一僵,心髒像是被什麽揪扯,複雜的情緒瞬間填滿了她整顆心髒,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卻沒有一點喜悅。


    這是季沉西的孩子,真令人噁心。


    「多長時間了?」她開口,嗓音有些啞,但鎮定的不像話。


    楊柳抿了抿唇,「不到四十天。」


    她輕咬了下薄唇,低頭,還好,來得及。


    過了片刻,她又抬起頭來,「楊阿姨,能不能幫我準備點藥?」


    「什麽藥?」楊柳下意識問道。


    她沒再猶豫,脫口而出四個字,「米非司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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